我和其他水一起在时光的河中悠然地流着，直到那一刻，我看见了河岸上未化的碎凌。孤寂，但仍然坚硬，有形，纯净。我停不住脚步，只努力回头望着，我知道，那是林和靖，是梵？高，是鲁迅，是萨特……我也知道，他们和我有着相同的过去―――一大块冷峻的冰。他们傲然地看着我，因为我除了那道由冰化水的痕，什么也没有留下……

　 一　断章

　 汽车如一条大灰狗般气喘吁吁地奔突在乡间的公路上。“请停一下！”她兴奋地喊，吭哧声停了，我和她跳下车。伴着一溜尘土，现代工业文明抛下我俩在这遍野鲜亮嫩黄的油菜花和纯然蓝色的天空之间。“好看吗？”“好看！”“那天我乘车回乡下老家时发现的。不用买门票，人又少，还没卖这样卖那样的，就知道你肯定喜欢！”我已经开始佩服她了。坐在一条田埂上吃零食，看书，听CD，背《醉翁亭记》，远远的一片村居中不时传来几声狗吠……想起张雨生的那句歌词：“最美在心不在远处”。

　 错过了班车，提一大袋垃圾，搭一辆拖拉机颠簸着驶进已被灯红酒绿迷醉的城中夜色，跳下车时，形、味已酷似烤乳猪。

　 我和她并肩坐在操场边，看满天黄叶远飞，秋日的天很高远，也很清朗，只是已没有闲暇去到那菊黄家酿熟的乡间品那饱满的秋色了。文理各道。她说过不求如影随行，但现在我们都明白了：那是无奈；我也曾以伯牙子期相比，如今却不得不承认那只是一个没有终点的梦。“我在书店买这本《乐府诗选》的时候，别人还问我：‘你是不是学中文的呀，买这种书。’”我努力打破沉默，却是言出即悔。“谢谢你帮我买到了这本书。说回来，你读理科也许更合适。想考什么专业？”“农学。”我不想搪塞她。“怪不得你那么喜欢农村。”“这两者的因果关系反了吧！”我俩相视而笑。“以后你出了书第一个寄给我哦！”我自是早知道她的梦想。她只一笑：“明天中午放学来9班等我，一起去食堂吃饭。”我点点头。

　 那个秋天，风吹进数列、复数、电容、催化剂充斥的教室里，无人理会。我却感觉到了，很凉。

　 与其说是汗牛充栋，不如说是书山无处可立足。她显然认不出这就是那个曾经墙挂墨竹图，台有茉莉香的“泓轩”了。“这两棵葫芦秧儿放哪儿呢？”她声音中带着失望。“干脆，放阳台上去吧。”我极窘迫，“这窗台上妈妈不让放花草，怕挡了光线。”她放好花盆，转头笑道：“有空好好研究研究吧，以后我从姥爷那儿再弄点别的来。”我低下头，不敢看她：“我也许不考农学专业了。”“为什么？”“爸妈说，就业率太低了，又多是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幻想了那么多年，最后也只是幻想。”我轻轻说。“其实，你学其他专业也不会差的，只看你自己喜不喜欢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呢。”“欧阳修说的？”“苏轼。”

　 “一块冰化成水后会后悔吗？”我想起她读罢李太白的《与韩荆州书》说的话。

　 二　冰语

　 没有人屑于来撞击我的棱角，他们只是漠然地等待，因为他们知道，那迟早会融去，成一掬温润的水。

　 当我失去了自己固定的形态，当我学会随遇而安，我不能忘记，我身上曾有冰的精魂，让我执著着我的清灵、我的纯洁、我的冷静。

　 我一遍遍地抚着那道冰痕，那一头，是冰，这一头，是水。我想重走回去，但我不能。我被众多的河水推流着，止不住脚步。

　 当我游过几尊未化的冰，我仰头看着他们，羡慕他们，哪怕我知道他们的寂寞；但我更清楚，他们欣慰于自己的执著，哪怕最终只成一片碎凌，因为―――我也曾经是冰。

　 时空中，总会有不化的冰。我默默地游远了……

　 点评

　 此文的结构十分独特。从“断章”到“冰语”，表面看去，似乎无联系。细读之，方能感受其内在蕴意上的勾联。这种貌似散淡的笔法，看出一个女孩子的机敏与灵巧。

　 以水与冰的关系，喻指自己的现在与过去。“冰痕”的题旨，渐露端倪。含蓄美是本文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