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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程旅途
2000年09月26日 00:05:12

上海中学 薛睿

  昨天晚上下了地铁出站的时候,听见远远的有木吉他的声音,我便条件反射地加快步伐走过去,是两个不大的男孩子在那里唱。地上摊开着吉他盒,里面零零碎碎丢了些硬币,他们的对面,靠着脏脏的墙坐着一排年轻人,大家好像都不认识,但眼神又是那么的相似。一曲终了,有孤单的零落的掌声,在空空的地铁站里异常寂寥。可两个男孩子并不在乎,说着笑着,轻轻拨弄着琴弦。这是在我心中反复过多久的画面,所以当我在这个陌生的遥远的城市里第一次看见,看见一个人怀抱着吉他像拥着他的恋人那样坐在那儿低吟时,我的心陡然一震,落下泪来。可是我知道,这样美丽的画面主角永远不会是我,而当我面对真正的主角想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只会安静地走开。

  每年我都有机会到这个以富士山为荣的国家来,因为妈妈在这儿。我很小就学会给自己壮胆,打雷闪电的夜里一个人锁好门睡觉;一个人在家突然觉得不能呼吸了就本能地从自己的房间跌跌撞撞爬到阳台后来才知道是煤气中毒,还好爸爸及时回家;第一天上小学我一个人从家里走去,矮矮的个子穿过家长比孩子还多的人群;第一天去寄宿学校我背着登山包还是一个人去。可回头看看自己的脚步我知道我并不是孤单的,左边右边是爸爸妈妈深深浅浅离我不远的脚印,他们一直保护着我,在我走岔道的时候把我拉回来,虽然他们的手总是若即若离。别人碰到爸爸妈妈总是夸我乖,那时候他们的脸上虽然连皱纹都在笑,可看上去神采奕奕年轻极了。每次我到了妈妈这儿,她就尽量把两天的工作在一天做完然后陪我去玩,我知道她是想补偿。有时候夜里醒来迷迷糊糊感到妈妈的目光,柔软的手摩挲着我的额头,我会很满足很安逸地睡去。有妈妈在是可以安心的。每年暑假这样的日子都是飞快而短暂,我都会面临一个问题,要不要回去。而那么多次我都没有留下,多半是为了阿憧他们几个。

  和他们在一起的我就不是一个安静的女孩子了,可以称兄道弟,可以在步行街上互敲榔头,可以在校园里骑快车,可以在毕业晚会后在大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走,喝着啤酒,喝不完就滋润他们的头顶。我们曾经坐在高高的领操台上看着夕阳落下憧憬我们的未来:要组一个乐队,先考完高中再学吉他;长大了开跨国公司,小志驻巴黎宁宁驻纽约,到时候我要买红色的法拉利敞篷跑车,冉冉说要买北京吉普再买一部坦克带我们兜风。我们齐刷刷瞪大了眼睛看她,这么温柔如水的女孩子竟然要开坦克!后来她的梦想成了我们集体的梦想,去北京去西藏,去看街头的吉他去和他们坐在一起。

  可是毕竟我们还是分开了,各自在城市的一角,什么愿望也没有实现。宁宁以前在作文里写过,生活是一趟单程旅途,没得重来。那时我们笑她矫情,现在谁都不得不低头服输。毕业的时候我们没有哭可重逢的时候我们还是抱在一起眼泪不分彼此。没有人去学吉他,小志依旧只会拨弄出那几个音来。那时候新生活开始还不久,我躺在寝室的下铺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轻轻的鼾声辗转难眠,想起当时我们眺望高中生活,觉得那里是天堂,有摆满小说的书架,有艺术节,有吉他的歌声,有校园里最明亮的阳光和最清澈的风抚过他们的走廊。可在整整一年以后卸下了那副重担的今天来看,初三并不痛苦,反而是最精彩的部分;而那时对高中的毫无根据的幻想,是大错特错,甚至有些荒谬的。我们,我们也不再是在大街上琴弦上成长的孩子了。

  我的生活渐渐进入正轨,用妈妈的话来说,我已不再“浪费时间”在领操台上,在无边的幻想和憧憬上了。我在心里计算走哪一条路到哪个店去买笔会比较省时间,用吃饭的时间去已经很空了的浴室洗澡,开夜车回来要动作快、保持安静,不要让过了11点就睡不着的宿管老太活捉了扣分。有时候宁宁打来电话很兴奋地说她这两天很用功,我会毫不客气地说你还没用功啊“这两天”才用功啊。阿憧说我们几个人碰个头吧响应的人已经很少了最后只好都不去,除非是放大假或者刚考完试。有时静静地想以前“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真不应该,都怪宁宁不好,点子最多了;以前做事那样心血来潮想做就做,乱了原来的计划。可现在放了暑假想我的高一,又觉得自己如此可笑如此寂寞,脾气都变怪了。

  再小一些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活不过20岁。惟一的原因只是我想像不到自己20岁时候的脸,后来我以为自己有了20岁却还是没有30岁、40岁。而冉冉说过如果她在16岁的时候可以预见自己30岁的脸、过着20岁的生活,那么她宁愿死去,这个执意要去北京考中文系的女孩子那么昂着头说。那时候我知道我们还有资本,我们有大把的青春可以用来骄傲。可现在,我知道了我会活到很老,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话。因为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的,人就是在日子里一点一点老去的,大多数人活得会很平庸却很安逸。如果我不要平庸,我要一点作为一点成就一点超越,是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书本为中心麻木为半径安分地一直一直作圆周运动就可以了呢?虽然连这一点我都没有做到,如果做到了,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像南京路上的那芸芸众生一样呢,或者,我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呢?

  我很乱,我有点疼痛。我不喜欢平淡的每天周而复始的生活,可很多人劝我,因为生活是长久的所以就是以平淡的方式积累起来的,满足吧珍惜吧。一方面我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自信大喊“我是一块大金子我要发光的”,毕竟我也还是个俗俗的普通的女孩子。有时候,我想灾难,小小的灾难突然降临,我躺在病床上让别人满足我小小的愿望,我就可以弹吉他了,可以看着像片流泪,可以放弃一直以来的坚强,自以为的坚强。

  可是,我的脾气真的有点坏了,是那样容易发火,容易流泪了。当我第一次大声地对妈妈叫嚷时,自己却哭了。我的成绩不像以前那样不用人操心了,更可怕的是,我觉得自己失去了自以为拥有的并且珍惜的宽容忍耐了。我怎么了?

  我有了一把吉他,可是放在了墙角覆着灰尘;我很久没有和他们联系了;我不敢对大学生活有什么奢望;我愈加害怕高三却也期待它的辛劳刺激;我对法拉利红色敞篷没有信心了;我经常有机会看见街头吉他了,每次我都会犹豫要不要去和他们一起坐在脏脏的墙角;我又要考虑到底要不要坐飞机回去,继续我更加艰难的高二了。

  我用买书剩下的日币拨通了阿憧的电话,听阿憧讲他姐姐考进中文系了冉冉天天和她聊个不停名曰“与师姐交流思想”。我一句话都没说,听他唠叨着停都不停充分利用这宝贵的3分钟,后来,他突然停下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说过一个礼拜吧,然后,时间到了电话那么巧就刚好断了。空留“嘟―――嘟”的寂寞声音。

  走出电话亭,焰火晚会开始了,“轰轰”的炮声震耳欲聋,街上到处都是穿了鲜艳和服迈着小步的女孩子,在这个国家,代表了这个夏天的结束。我一个人走着,仿佛是一个人在过新年,断了一切联系,穿过焰火缭目的市街。

  很想安静的深夜里再捧一杯清水爬上楼顶感受上海微凉的空气,很想再在那么绿那么大的操场上张扬青春疯狂奔跑,很想再坐在橙色温暖的台灯下展纸写字。可那一切就在这一瞬间,飞快地全部撤退,抵达世界尽头。

  我低头看手里的东西。书,是新买的二年级日语国语课本;夹着张机票,是来时的旧机票,“种类”一栏里写着:单程。

 

  点评

  这位作者的感觉很好,文章的气息大大方方的。看上去平铺直叙,却一点也不枯燥乏味,因为作者的叙述口气貌似漫不经心,其实是很在意地保持了作者在生活中的敏感。

  对一位初学者而言,保持敏感―――在我看来―――比学习思想更为重要。而作者已能把这种敏感用文字表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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