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报 China Youth Daily

2001年2月11日 星期

   

走进新世纪新兵(下)
我当了七天副班长

本报记者 何磊

  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新兵年年有,但年年不一样。今年是新世纪的第一年,独生子女来了,“老板兵”来了,大学生士兵多了。想看看多彩的军营,想知道世纪新兵多彩的军旅生活吗,那就随记者一同“闯”军营吧。

  一个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他们或双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穿着那双漂亮的耐克鞋,试探着踏入军营这块梦境中的绿土地,或扔掉手中沉沉的锄头,穿上绿色的军装,希冀有一天能因此改变祖上几代人的生活方式。总之,无论他们是多么不谙世事的少年,新兵集训,这初入军营的第一课,只有短短的两个月,却能让一个普通人看上去“像个军人样”。

  12月11日,记者来到解放军总后勤部一个教导大队,希望通过短短7天的“亲自当兵”,来感受军营第一课。

  连里尹指导员早已把“为记者保密”作为命令传达给每个新兵排长、班长,于是我被当做一名“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入伍”的老同志,成为9连一排二班的一名新兵,并被任命为副班长。

  我成了教导大队年龄最大的新兵。当然,我有别人没有的特权,那就是可以利用休息时间,秘密召集各班长、排长、指导员了解情况。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吴永善。”班长许鹏道。

  “啊?”战士吴永善应声看着班长答。

  “带两人去擦玻璃。”班长吩咐。

  “好。”吴永善迅速站起来,欣然领命。

  这发生在我们入伍第4天的一段对话,在我们这些新兵听来,似乎没有丝毫不妥。然而,同样的话却被班长一连问了好几遍。在班长几次重复某句话时,那你肯定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这是大家几天来揣摩到的班长的一点脾气。但问题出在哪里几乎没人猜得出。

  这时,预备役学校毕业的张少楠轻轻戳了一下身边的吴永善:“回答‘到’和‘是’。”

  我们这才想起新训第一天时,班长讲的几个军营基本用语。

  三大条令第七十四条规定:

  军人听到首长和上级呼唤自己时,应当立即回答“到”。回答首长问话时,应当自行立正。接受首长口述命令、指示后,应当回答“是”。

  从此,我们每个人都时时提醒自己,一定要记住这两个最简单的字:“到”和“是”。战友们开玩笑说,这大概是除“一二三四”外,今后的军旅生涯中用得最多的两个字了。

  班长再次向全班强调:来到军营就要讲军语,这里不许讲“社会上”的话。见到比自己军衔高的战士称“班长”,见到干部称“首长”,知道职务的称职务。

  也就是从新训第二天起,“首长好”、“首长慢走”的声音不时在营房内响起,而且声音越来越洪亮。许多班长为了让大家记住,还专门组织全班一起喊上几十遍。为此,大家闹出了不少笑话。

  我们一排长叫丁铭刚,即将毕业的军校生,是个特有军人味的军人。每晚等大家入睡后,他都要蹑手蹑脚到每个宿舍去查铺。一天晚上,等他查完一个宿舍正要出门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喊:“首长好。”夜是那么静,以至于排长被吓了一大跳。他循声一看,大家都还在香甜的梦乡。不苟言笑的排长笑了:原来有人在说梦话!

  “其实,军人的礼节不仅体现军队内部的团结友爱和互相尊重,也在培养着军人服从命令的意识。”翻开我们指导员尹春玉的笔记本,我找到这样一段话。

  对了,我们指导员尹春玉是受过江总书记接见的优秀基层工作者。别看他长得像个大老粗,心可细着呢。我和同班战友几乎形影不离,可许多发生在身边的事我还没弄清楚,他却已经开始研究对策了。在我们进入军营一周后,连里几乎所有有特点、有“毛病”的战士都上了他的笔记本。

  余衡是睡我上铺的同班战友,他入伍前刚刚走出大学校门,性格活泼外向,多才多艺,打篮球、唱歌样样在行,上大学时还在歌厅唱歌赚过钱,入伍前有过女朋友。这是我知道的。

  可在指导员的笔记本上还有更多的记录:工作积极,上进心强,较聪明但训练反应慢,服从意识不强,不能正确对待批评。部队强调的,他要问为什么,批判的,他想查明原因,提倡的,他疑惑。比较固执,爱钻牛角尖。

  指导员这么一总结,还真让我心服口服。但他说像余衡这样的战士,一旦引导好了,就是部队的一棵好苗子,因为他素质好,文化高。指导员说他最近正研究着把心理学运用到新兵训练中去,余衡还因此受益不少。

  “我非常感谢班长、排长,尤其是指导员对我的帮助,他们不是强迫,而是用一些我能接受的方法,使我逐步用军营文化取代了以前的校园文化。我现在非常热爱军队这个特殊的集体,我将努力学习和工作,争取把军人作为我的终身职业。”这是我离开军营后,余衡的一

  封来信中写到的。他说,现在他成了二班的第二任副班长。

  军营7日的感受终生难忘,尤其是我的军营第一餐。

  开饭前10分钟,按值日名单,每个班一名“小值日”在连值班员的带领下,提前到饭堂打饭。10分钟后,我们全连官兵被统一带到食堂门口。

  紧张的训练和劳动后,我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可值班员却命令各排组织唱歌。军营歌曲还没开始学习呢,流行歌曲又不许唱,我们只能凭印象哼哼《学习雷锋好榜样》这样的老歌,边上的二排也唱起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总之都有些走调,但排长还是让大家放开喉咙与二排比个高低。好不容易等唱完歌后,我们才排队进入饭厅。

  闻着香喷喷的饭菜,我一屁股坐下来抓起筷子。突然间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什么不对,我一边用筷子夹起一块鱼,一边用眼睛余光扫了一下周围。好家伙,原来战友们全都笔直地站在饭桌前。

  坏了,我把班长讲过的用餐纪律早忘到九霄云外了。在大家异样的目光中,我赶紧站了起来。这时,只听连值班员一声口令:“坐下。”看着热腾腾的饭菜,战友们直咽口水。这下总该可以吃了吧,但没人动筷子,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的班长身上。

  终于听到班长的口令:“吃饭。”

  这军营第一餐尽管复杂了些,可我却吃得好香好香,平生第一次一顿饭吃完两个大馒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在部队,从说话到吃饭,从叠被子到搞卫生,到队列队形,以及生活的点点滴滴,只要是我们工作和生活中能遇上的,都做了具体的规定。用军语说这叫“养成”,即从点滴入手,使一个普通百姓从自觉到不自觉,逐步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

  你的父母会嫌你脚臭吗

  隔壁5连一班新兵徐冬,从四川达州市入伍,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父亲逼着他来的”。他说当初只想着来部队混两年回家找个工作算了,可没想到还真不像想象中那么好“混”。

  那天在俱乐部排长给大家讲条令条例,别人都仔细做着笔记,而徐冬却呼呼睡着了。排长当众叫他到台前批评了他。在家娇生惯养的他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回想起连日来部队对他的约束,他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徐冬在厕所里偷偷地哭了。擦干眼泪后他决定逃离部队。

  那天,他找老乡借了200多元钱,并开始为逃跑做准备。第二天早上不到5点徐冬就起床了,他佯装整被子,其实是在等待时机。

  徐冬说他很感谢同班的老乡郭鹏,否则他这会儿早成名副其实的“逃兵”了。大约6点左右,郭鹏起床并开始整理内务,他发现今天徐冬的行为怪怪的,整被子心不在焉,还不时跑到窗户前张望。一问,徐冬把自己的计划全盘告诉了老乡。郭鹏听了后使劲劝阻他,并设法把情况告诉了班长。

  面对郭鹏的劝说,徐冬有些心动,但他说:我的入伍动机本来就不端正,留下来也会成为“兵油子”。后来在闻讯赶来的各级领导和战友的动员下,徐冬打消了要逃走的念头。但让他真正决心留下来好好干,则源于后来发生的几件事。

  一天吃午饭,不知哪位新兵把只咬了一口的馒头扔进食堂内的泔水桶,正巧被副连长张颖发现。他伸手捞出馒头,神情激动地对大家说:这几天忙,没来得及向大家强调,浪费粮食是不对的,今天我带个头,以后再发现有浪费粮食的现象,就像我今天这样。

  说完,副连长把这个刚从泔水桶里捞出的馒头塞进嘴里,当场吃完。

  说到这儿,徐冬连连对我说:“我算是服了,军人就是不一样!”据说,此后,全连再也没有出现过浪费粮食的现象。

  还有一天早上训练时,徐冬和排里的其他4名战友都扭伤了脚。等到晚上熄灯后,排长把他们悄悄叫到自己屋里,让他们脱掉鞋袜,然后挨个给他们揉脚。恰好一名战友有脚气,脱掉袜子,臭味刺鼻,而这丝毫没有影响排长的动作。

  徐冬看呆了。“排长,你不怕臭吗?”他问。“来到部队你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你父母会怕你脚臭吗?”排长回答。

  徐冬说,之后的好几天晚上他都梦到爸爸妈妈在给他揉脚。

  其实,徐冬的排长也只是个25岁的小伙子。或许这就是军营,在这里似乎没有年龄,只有兵龄和职务。谁的兵龄长,谁的职务高,谁就是老师,谁就是父母。我们班余衡按年龄算比班长还大几个月,可班长却能像老师一样手把手教他,甚至还经常给他做思想工作,以缓解这名大学生的心理压力。两年的军旅生活,已经把21岁的班长锻造成了一个“大人”。

  “其实,军营里不只是条条框框在塑造人,更重要的是老班长、老排长们在影响人。”余衡在之后给我的来信中这样感慨地说。

  全班我最后一个流泪

  如果在新兵入伍后一周时间内到5连8班去,新兵一定会告诉你,他们最佩服同班战友谢榛。原因很简单,他是班里惟一一个没哭过的。

  谢榛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每次给妈妈打电话时他都强忍着泪水。然而他终于没能忍到底,那是入伍一周后,妈妈的一封近10页纸的来信破了“谢榛不哭”的神话。读着妈妈的信,谢榛发现自己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滴在信纸上,后来他干脆流着眼泪读出声来,结果全班的战友都哭了。

  大专毕业不久的谢榛说,自己读高三时父亲离开了人世,他成了家里惟一的男人。可是慢慢他发现,以前对他要求非常严格的妈妈变了,她不再对儿子抱有什么期望,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希望儿子干这干那,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只要人在就好,没人什么都没有了。

  谢榛说他能理解妈妈,但他不能放松自己,所以才选择了军营这个培养男子汉的地方。

  我们指导员尹春玉说,新兵几乎没有没哭过的,说简单点就是想家,可人什么时候最想家呢?逢年过节,尤其是遇到困难需要自己拿主意、独自去克服的时候。

  7连三班有个新兵叫杨坤,父亲是当地一个小企业家,家庭条件很好,当兵前他从未离开过家人,来部队第二天后就开始想家。他说这里一切都那么陌生,又有那么多纪律约束,不习惯。于是,他找到班长、排长,直至指导员,说自己要回家。

  不知谁提醒了排长,说一班的新兵符纯文是杨坤的表哥,入伍前是小学教师,很成熟,或许他能帮助做做工作。尽管同在一个排当兵,可表兄弟两人平时没有机会接触。表哥知道了表弟的情况后,在班长的带领下找到杨坤。一见面,符纯文先是一脚踹在表弟的屁股上,然后就责骂开了:“一个男子汉,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的路还怎么走呢?”“你这样当逃兵,今后的朋友,尤其是女朋友,人家会瞧上你吗?”

  表哥用自己的方式当场就震住了表弟,接下来再用两天的时间就彻底做通了表弟的工作。当然,杨坤说这只是他军旅生涯的开始,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他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有人说,军队就是培养男子汉的地方,进来时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出去时则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什么呢?我们班长许鹏在班务会上经常对全班讲,这是因为军营通过无时不在的纪律来培养着一个人的良好作风,通过克服一个个常人不能克服的困难来锻造着一个人的坚韧不拔。

  再见了,副班长

  短短的7日新兵生活,对新兵来说只是个刚开始的适应期,而对我这个“假兵”来说,却不得不匆匆离开。那天,战友们在楼道上站军姿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按惯例,可能还要半小时才能结束。我本不想打搅他们,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去和他们告别。

  我换上便装,并让排长设法支走班长。

  这是我当兵以来,第一次穿便装行使副班长的职权。

  在战友们诧异的目光中,我命令他们:“稍息,原地休息。”

  部队没有拥抱的礼节,但我还是破例和他们一一拥抱。吴永善哭了,余衡把头紧紧贴在我的胸前,尹盛杰眼中含着泪花。我没有说原因,只是一句“再见”,大家也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再见了,副班长。”

  7天以来,我第一次穿上了便装,我不知道这时候人们会不会把我误认为军人,不过排长丁铭刚说他经常碰到这样的事。他说每年他休假时经常着便装,可许多人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军人。为什么呢?因为军人是为战争而存在的群体,而他所受到的一切培养和要求也就都是按照战争的需要来进行的。

  战争需要军人克服常人不能克服的困难,那我们就通过点点滴滴来培养军人的吃苦精神、牺牲精神、英雄主义;战争需要集中有效的指挥,那么军人就要培养纪律意识,培养下级对上级的服从意识;战争需要军人有很强的独立生存能力,那么军人的手不但要能玩枪开炮,而且要会做精细的针线活。

  排长说,部队对人的锻造,就像用竹子弯制工具,先用火烤一下,然后再慢慢弯制,再烤,再弯制,在保证竹子不折的情况下,一直弯制到人们需要的形状。而从一名普通青年向一名合格军人的转变,则需要比弯制竹子更长的时间,几个月,几年,甚至终生。如果把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看成一根根挺拔的竹子,那部队生活的点点滴滴就是用来烤制他们的火。

  在结束这篇文章之前,请允许我向新兵9连一排二班的16位战友致歉,尽管在我走后指导员已经向你们解释了我的身份,但我还是要为这善意的欺骗说一声:对不起!

  再见了,战友们,我等着你们被“弯制”成功的好消息。

 

 

 

女记者与女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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