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做了乡镇头儿的旧识，因为擅长于处理“棘手问题”，而被人称为“铁腕干部”。与此君作别甚久，不期近日于省城遇上了。人家雄居一方乡镇，豪气干云，又极好客，便硬拉着去撮了一顿。酒酣耳热间，话也没了遮拦。问起这“铁腕”诨号的来历，竟得一席答：

　 “别听他们胡侃，什么‘棘手问题’，‘铁腕干部’，无非对付一些刁民弄事罢了。攥着这么一摊权力，有警察，有干部，养着那么些保安，还怕几个刁民撒野？只不过别人手软一点，我手狠一点而已。”

　 我这人偏就怕人对人“狠”，老兄话语中透着那种恐怕有好多年没见到因而有点儿陌生并且让人砰然心跳的“狠”气，于是鼓起勇气，憋出几句对方兴许不爱听的话：

　 “那你对老百姓的意见不分析分析，看他们的要求是不是合理？太狠了，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今后的工作更难做呢？以前这方面的教训可是很多的！”

　 “你们这些搞理论的，总是瞻前顾后。对待刁民，哪还能顾得上这么多？再说，就这几年任期，只要保住一方平安就是本事，还管什么后遗症不后遗症的。”

　 接下来，即便是过去的老相识，见我不大欣赏他的豪气，话也就不十分投机了。而我也知趣，便转口说点天气真好或酒量见长这样的闲话……

　 难听的真话可以暂时少说或不说，可要心里不去想它，就十二分地难了。说实在的，改革开放初期有“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之说，有些同志对骂娘的百姓很不以为然，但也只限于抱怨一下“群众心理承受能力太差”罢了，说到“狠气”，那时还没有的。不知现在是不是“骂娘”的老百姓终于升格为“刁民”，于是需要由“铁腕”来“训政”了？

　 由这位旧相识的心态，联想了一番，额头上终于冒出汗来———在面对诸种社会问题时，那些迷信“铁腕”的人比起相信理性的人来，究竟是多数还是“少数”呢？以今天的现实，这确实是不敢断言的事。而由于“刁民”们确实屡屡被“铁腕干部”用快刀斩乱麻的“狠招”给治住了，这“铁腕”，又渐至被手中有权的衮衮诸公以为是一种无论遇到什么矛盾都可以使之迎刃而解的有效方略，这是不是一种幸事呢？说它对未来对社会主义国家患莫大焉，有几人能信？

　 老相识的“狠气”，让我想到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五，他采取我们今天称之为“短期行为”的办法处理那些棘手问题时，往往被人批评，可他却敢以一句“在我之后哪怕洪水滔天”应答。以这部洋人的历史为镜，大概不难在今天某些基层干部中找到一点“路易心态”吧。早就有“前任的政绩，后任的包袱”的现象，如果这希图表面“一方繁荣、一方平安”而遗之于后来者的包袱，不单是一大堆收不回投入的“面子工程”，而且还有积薪可忧的社会矛盾，那么，今天来讨论一下“路易心态”，恐怕并不是杞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