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氏族》中一个叫“丹朱”的男性角色有一次对女主角“羽”说：“无论是我，还是那个你很爱的人，还是所有的男人，都很难进入你的世界。不是很难，是根本不可能。”如果我们将“羽”视为作家对女性的指称，那么“丹朱”的话恰恰证实了所有男性所面临的困境。也许性别身份已注定了努力是徒劳的———男性不可能真正进入女性世界，尽管那个世界确实很精彩。

　 事实上，对男性来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很可能是一种宿命，“羽”心中的那片水，那片纯洁的碧蓝，永远属于她自己。男性所能做的，只是站在岸边发出永远的感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女作家徐小斌在《太阳氏族》中所描绘的女性世界实在是太迷人了，在我看来，它的魅力几乎是不可抗拒的。和许多男性作家所虚构的女性世界不同，在徐小斌笔下，女性世界呈现出的完全是另一种面貌。这种面貌最终构成了对于我们的阅读经验、甚至我们生活经验的挑战，并赋予了一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壮色彩。

　 眺望“羽”的世界，徐小斌向我们展示的，是一个流动着母系血缘的巨大的树状结构。它的主干由玄溟、若木、羽蛇、韵儿这一家4代女人构成，并由此发展成为一个非常复杂的血缘网络。女作家徐坤认为，对母亲谱系的梳理以及对母女关系的重新书写，“是近几年来海外女华人反复书写的母题之一”。她提到了谭恩美的《喜福会》和张戎的《鸿》，认为它们“都是选择了母与女生活链条接续的视角，在几代母女之间展开故事。‘时代’从来都是一条无形的枷锁。逆来顺受或是挣扎冲破，成为一代又一代女人的逃不脱的命数。”

　 毫无疑问，《太阳氏族》正是这样一部“索引”20世纪百年中国女性生命史和精神史的小说，是一个可以从多方位观照和解读20世纪中国女性的历史文本。在这里，徐小斌以其丰富而又奇特的想像力，完成了对母系血缘历史的追溯和清理，从而实现了一个女性与历史对话的梦想。

　 徐小斌通过“羽”，思考了女性在历史叙事中保持其纯粹性的可能，尽管这种可能是非常有限的。她向我们打开了那间只属于女性的“自己的房间”。她没有美化房间内的一切，进入我们视野的，不是美丽的鲜花和玫瑰色的幸福，而是“布满了伪装得很好的陷阱———血缘的亲和力与杀伤力。”她曾在该书的序言中描述这种残酷的发现：“可怕就可怕在亲和与杀伤融化在了一起，真的爱和真的恨融合在了一起。爱有多深恨就有多切，这是多么可怕！这是一种‘美丽的毒药’，那种剧毒就浸透在你的生命里。而这两极对立的极致，就是母与女的关系。”

　 在文学界，徐小斌是有“巫女”之称的，她的写作被命名为“神秘主义写作”。如果说此前她的作品离神秘主义尚有一些距离的话，那么，《太阳氏族》显然更具有神秘主义写作的特征。“我们既然已经离开了母亲的子宫，那么，任何返回的努力都只能是徒劳的、毫无意义的。”徐小斌写在《太阳氏族》题记中的这句话，我想不仅是女性的，也是人类的宿命。

　 但是值得称道的是，女作家们通过对母女关系的重新书写，通过对女性血缘的重新梳理，终于撼动了以男性为中心的历史神话的链条，搜寻出真正属于女性的历史，这也许会启发我们重新思考男性在人类历史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