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5月23日“绿”版上江菲的文章《伪环保主义的自我批判》，我觉得，面对“真环保主义者”而深自躬省、究问内心，是咱们普通人很正常的心理。这不仅是因为，那些环保主义者尚是少数很优秀的人、不同寻常的人；更是因为，要理解保护环境的道理是很容易的事，而要从自身做起，选择一些约束自己欲望的行为，的确是很难的事。这就是“知易行难”。问题当然不在真伪，而在难易。美国环保作家麦克·基本在《自然的终结》一书中就描述了现代人类的这种典型困境：“即使我们意识到我们在做傻事的时候，潮水般的生活力量仍然在支配着我们的行为。”

　 啊，“潮水般的生活力量”啊，就是我要空调的凉爽，我要开车畅快，我要洗衣机的方便……在已经富裕起来的人们中间，这些正常的欲望，有什么过分呢？

　 人类的这种困境，必然会内化为有良知的人们的内心自责、自嘲和自我批判，如江菲那样。

　 我想，环保主义者可能有不同的层次。驾一叶小舟于波涛中拦截乘载核废料的巨轮，宁肯步行2000英里也不肯坐飞机，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而买东西不使或少用塑料袋，随手关灯关水龙头，举手可为，亦足自安。然而后者难不难？也难。我坚持保留着反复使用的塑料袋，下班买牛奶，售货员递上塑料袋，我说：谢谢，不用了。可是，当我忘了带上塑料袋去买奶时掏不出来，售货员再递上时，我却难以说出：谢谢，我不买了。于是又多用了一个塑料袋，就像是破了戒一样，我还可能有第三个第四个塑料袋。这就是“难”啊，不仅因为连小小的一件事也没有做到，而且因为我的理由是世界并不因我多用一只塑料袋变得更脏———我退回到了所有“不环保主义者”的理由上了。

　 环保之难，难在看不到整体成效的人们天天看到的只是自己付出了代价。因此，“最低一级”的环保主义者往往“守不住”。而“最高级”的环保主义者已经不是靠这个来“守”了。他们的行为变成了一种信仰，一种孤高的精神品格，一种仰之弥高的人格理想。这是很坏的一种结果。

　 因为，随着政治生活的民主化，经济生活的分散化，伟大人格对于亿万人个体生活的影响力，越来越不可指望了。麦克·基本说：“许多持有生物中心主义观念的人都十分古怪。应该承认，他们的观点是一种激进的观点，这种观点冲击着我们人类赖以生存的根基。”而江菲实际上也是在这里感到自惭的。在我看来，人类在环境资源问题上的集体选择和集体意志，只能依赖大多数普通人最低级别的环保选择，这种选择可能不够理想，可能太慢了，但在逻辑上毕竟可以指望的，而且这也是环保观点和环保行为生长的唯一基础。

　 江菲的“自我批判”可能带来的消极的逻辑后果，恰恰就是消解“最低一级环保主义者”存在的意义，从而使“最高级的环保主义者”完全“沦为”伟大人格意义上的存在，而不是普通人可能的生活选择———在这个层面上，他们的意义也被取消了。环保观念之所以被今日世界郑重地提出并风靡全球，正是因其是整个地球、整个人类共同面对又无法回避的。当环保主义者与普通民众之间变得没有一条顺畅的通道的时候，不仅对前者是悲剧性的，对后者也同样。两者之间的距离越远，环保就离生活越远，离这个世界的实际需要和人类环保的目标越远。

　 说实在的，我认为环保即使被当作一种体面的生活时尚，也比被当作崇高人格有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