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报 China Youth Daily

2001年6月13日 星期

   

【冰点】
我为何逃出大学

本报记者 吴苾雯

  这天刮着北风,北京城里沙尘蔽日。小路骑车赶到约定地点。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8月。

  那天,一位朋友从香港来京,晚上约了几位新知旧友在城东的一家酒楼小聚。席间,朋友的一位旧友谈起了她的儿子,说:“苦熬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可是没读到一半他就跑出来了,连文凭也不要了。他的一个同学,以高分考进上海一所重点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只读了一年也跑出来了。还有我老同学的儿子,在北京上大学,也在闹着要退学。你说,这些年轻人是怎么了?就是不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想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也得先拿到文凭啊……”

  正说着,一位高个儿,梳着马尾辫,穿着大红T恤,背着黑色摄影包的年轻人推门进来。

  “这是我儿子小路。”她马上打住话头,给大家介绍说。

  小路朝大家微笑着点头。因为是母亲的老友请客,他坐下来便狼吞虎咽。母亲心疼地看着他,低声地问:“中午是不是又没吃饭?我知道,给你的钱你都拿去买影碟了。”

  分手时,小路母亲悄悄跟我说:“他也许愿意跟你谈谈,你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这之后,我曾多次给小路打电话,都是他母亲接的。他不是在忙着拍电影就是去法语班听课或是去酒吧看电影会朋友。

  不久前的一个深夜,我终于在电话那头逮着了小路。他很痛快地答应和我聊聊。

  “18岁以前,所有的人都告诉我,人生的路只有一条,这就是上大学”

  从小学到高中,我一直都是好学生,虽然初中毕业以几分之差没考上重点高中,但是高中三年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那些年,我满脑子就想着一件事:一定要考上大学。

  我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虽然他们不像我有些同学的父母那样将考大学挂在嘴边上,但是他们每一点细致入微的关怀,每一句殷殷叮嘱的话语,都能使我感觉到那份沉甸甸的期望。我还有一位姐姐,她在国内读了大学后,又留学日本,每逢谈起她,爸爸妈妈总流露出掩饰不住的骄傲。那时,姐姐就是我的榜样,姐姐走的路就是我应该走的路。

  后来我才明白,不管我和我的同龄人愿不愿意,上大学,这似乎是一条规定好了的路,在我们前面,已有无数师哥师姐从这条路上走过,在我们后面,还将有无数的师弟师妹从这条路上走过。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告诉我们,你们人生的路只有一条,这就是考大学。只有考上大学才有出息,才会有前途,只有考上大学才能端上金饭碗。而对于父母们来说,那还是脸面和荣耀。

  为了考上大学,虽然我没有头悬梁锥刺股,学习也算是刻苦的。我不喜欢英语课,可是为了高考不拉分,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背单词,记句型,那些日子我背得昏天黑地。虽然下了这样的苦功夫,后来进了大学,我对英语也没热爱起来。上课时,我不得不跟着老师的指挥棒走,因为老师告诉我们,只有跟着他走,才能考上大学。

  记得上高中时,语文老师让我们给课文分段,并写出段落大意和课文的中心思想。我向来就对这种划分段落,总结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的作业很反感。一篇好文章,一千个人阅读,会有一千种不同的理解和感悟,怎么可能只有一种答案。况且,划分段落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怎么可能只有一种划分。我想,如果请文章的作者来做这样的题,说不定也会做错,因为,他绝对不会是想好了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才动笔写的。可是老师告诉我们,有不同的看法可以保留,但是考试时,必须按标准答案答题。

  一次,化学老师给我们布置课堂练习,我做错了一道题。老师罚我回家后做100道化学题。其实这种惩罚在不少校园一直盛行,罚读一百遍书的,抄写一百遍课文的,罚去学校操场跑10圈的。老师也许是恨铁不成钢,可是,这种惩罚在学生心灵留下的阴影和伤痛也许会伴随一生。

  上小学3年级时,我爱上了摄影。开始,也就是拍拍风景照。后来,我进行了一种尝试,就是将正活动着的人或动物拍成一组,我将这种反映连续动作的照片给同学看,同学说你这拍的有点像电影。我一下子很振奋,觉得拍电影也许并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当时的想法很幼稚,但是后来我知道了,我的兴趣和爱好其实早在小学时就开始潜伏在身上,只是为了考大学我闭目不见而已。因为上大学与玩摄影比起来,前者似乎实惠得多。一直到上高二,寒暑假时,我还偷空骑自行车出去拍照。那时候,我甚至有一个很宏伟的拍摄计划,我想将北京城里的胡同都给拍下来,为正在不断消失的胡同留下一份史照。我陆陆续续已经拍了不少胡同。可是到了高三,一日重似一日的学习压力终于使我不得不中断拍摄计划。

  为了考上大学,我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爱好,那是我对自己内心欲望的一次妥协。后来我才明白,那种欲望并不是我自己的,它是外界强加给我的,因为我并没有想过:上大学以后呢?以后的路怎么走?回想初中到高中那6年,其实是糊里糊涂过来的。我从来就没有问过自己将来想干什么,从来没有真正审视过自己。因为在那时,上大学似乎已成为我的终极目标。

  这种随波逐流,在我填报大学志愿时可略见一斑。1997年,我参加了高考,总分超过了重点大学本科录取分数线。填报学校和专业时,虽然我很想上电影学院,可是听说电影学院不是重点大学便犹豫了。父母建议我报考上海一所重点大学,我很喜欢上海这座城市,于是,学校很快就敲定了。父母问我想学什么专业,我将那所大学所有的专业都看了一遍,似乎没什么感兴趣的,后来觉得自己化学还可以,就胡乱填报了“高分子材料与工程”。

  当时我的感觉,就好像一场马拉松比赛终于跑到了终点,我只知道自己是胜利者,其他我都不关心了。

  “进了大学才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所学的并不是自己所热爱的”

  刚进大学时有一阵子兴奋和新鲜。可不到一个月,这种感觉就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沮丧、失望、苦闷和彷徨。

  因为我发现,所学的并不是自己所热爱的。我为自己错误的选择而懊悔。最初,我也曾试图说服自己干一行爱一行,也曾尝试着进入学习状态,但是,我最终不能说服自己,如果干了一辈子也不爱这一行怎么办?我为这个假设的结果不寒而栗。

  不热爱自己所学的专业,也就没有了学习的热情和动力。第一个学期我算是硬着头皮撑过来了,各门功课勉强及格。可是到了第二个学期我再也打不起精神去听课了,同学去上课,我就躲在宿舍读自己喜欢的书。那个阶段我读了很多书,尼采的、弗洛伊德的、泰戈尔的、惠特曼的、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托尔斯泰的、钱钟书的……有许多书都是原来我一直想读而没时间读的。我还开始写诗,不是为了发表,也不是想当诗人,而是宣泄内心的苦闷。在当时,读书和写诗成了我缓解内心苦闷的一种手段。

  那段时间我很彷徨,我不知道脚下的路该怎么走。如果就此放弃,寒窗十几年的努力将付之东流;如果不放弃,学一门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是一种痛苦,也许会是终生痛苦。就在这时,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计算机系一年级的S君(请原谅我不说出他的名字)。

  S君来自青岛,虽然他学的专业令许多人羡慕,可他自己并不喜欢,他喜欢的是音乐,他收藏了1000多张CD,书桌抽屉里,衣服箱子里装的全是CD。自从进了大学,S君就很少去听课,不是躺在床上听CD,就是趴在桌子上作词作曲。大一上学期,他每门功课都亮了红灯。我没有问过S君,他为什么要读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也许是父母武断的决定,也许是阴差阳错的无奈,也许是像我这样糊里糊涂进错了门。因为在我的同学中,不少人就是这样进来的。

  如果在大学生中作一个“你所学的专业是你喜欢的吗”的调查,也许会有一半人回答“不是”。因为当初,大多数人都将考上大学作为底线,而并非将志趣和爱好作为底线,不管是考前填报志愿还是考后填报志愿,都会有人为了能上大学而作出无奈的选择。在我的同学中就有些人是因为“服从调剂”被调剂过来的,现在所学的专业与他本人报考的专业风马牛不相及。

  如果这个调查结果成立,该是一件多么可怕而又不幸的事啊,也就是说,大学生中有一半人是在学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不知有没有人对大学生的就业去向进行过追踪调查,他们中有多少人是在干本行?如果学了4年又干别的去了,对于个人来说,辛辛苦苦拿到的文凭只不过是一块敲门砖。可是对于教育资源本就短缺的国家来说,却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认识S君后,我们常在一起唱歌、弹吉他、聊天,也倾诉各自心里的苦闷,我们觉得,仅仅为了一张文凭在学校混下去,是浪费生命,不如离开学校去做自己感兴趣的、喜欢做的事。

  到那个时候我已经明白了,我之所以对所学的专业提不起兴趣,是因为那个在儿时就潜伏着的梦苏醒了,摄影才是我最喜欢最热爱的。

  1998年5月,我给父母写了一封信,态度坚决地提出要退学,并谈了退学的种种理由,我说,我不愿将生命耗费在我不感兴趣的学习上。我不知道我的信给父母带来怎样的震惊和不安。

  几天后,母亲从北京赶到上海。我以为母亲一定会严厉地训斥我,没想到,她见到我后平静地说,你不喜欢现在的专业,我跟你爸都能理解,但是,不能不上大学。那天晚上,我和母亲在林阴道上一边散步一边交谈,母亲讲了许多鼓励我继续上大学的话,她答应让我转校。

  从不求人的父母,几乎动用了他们所有的关系,上海另一所重点大学终于同意让我转到该校广告专业。

  虽然这并不是我喜欢的专业,但我不忍心伤害四处为我奔走的父亲和母亲。1998年9月,我作为该校98级新生入校学习。

  “既然结论有了还是惟一的,还用得着学吗?”

  刚进校我就打定了主意,好歹将4年学完,拿到本科文凭后再去干自己喜欢干的。

  没想到,不到一年我就坚持不下去了。我的失望是从哲学课开始的。

  我对哲学一直怀有好感,如果没有哲学家,人类也许还在黑暗中摸索。可是学校开的哲学课却让人失望。单一、陈旧的教材,死板、僵化、照本宣科的教学,使这门课变得索然无味。

  哲学本是引发人思考的学问,本是思想火花的撞击,可是我们的哲学教材却已经将自认为正确的观点和结论告诉你了,不管你同不同意,你只能接受这样一种现成的观点和结论。考试时,你的回答也只能是一种标准答案。往往在考试前,老师就告诉我们哪些是重点,哪些内容应该背记,让我们在教材上划出来。没有谁敢斗胆将自己的观点交上去,除非你不在乎那门课的学分。所以,就是一个学期不去听课,只要考前背两个晚上也一定能过。既然别人已经代替我思考了,我还需要有思想吗?这样的哲学课培养的只会是思想的懒汉。

  这个世界一刻也没停止过思考,每一个时代都有以思考为职业的哲学家。从古希腊哲学到现代哲学,从泰勒斯、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培根、笛卡尔、休谟、康德,到20世纪分析哲学家群体,在浩瀚无边的思想海洋里该有多少智慧的浪花,可是我们的哲学课却视而不见。这样的哲学课只会使我们成为井底之蛙,思想神经萎缩。

  大一上学期临近期末考试时,老师让我们写一篇论文,我写的题目是“哲学的末路”,探讨的是哲学的危机和困境。几天后,老师找我谈话,说:“你可以有不同的观点,但是最后评价你的还是考试,如果考试时你这样答题肯定不行,你可以保留自己的观点,但是答题时,你必须按标准答案做。”当时我心里就很悲哀,不知是为老师,还是为自己。既然结论和观点都是现成的,而且还被规定为是惟一的,还用得着我去学吗,还用得着我去思考吗?从这以后,哲学课我基本上不去听了。

  “这一切都让我失望,这就是我十几年寒窗苦读梦寐以求的大学吗?”

  大一下学期开了现代诗歌课。这本是我很喜欢的一门课,可是听了几课后,我再也不想去听了。诗是心灵与心灵的对话,是思想与思想的握手,诗是一种意境,是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和瞬间的顿悟。可是老师却将诗进行硬性切割,一首完整的诗被肢解得七零八碎,而且不管什么类型的诗都要归纳出个一二三,都要上升到一定的思想高度。这种教学常让我有一种强奸诗意的感觉。它使本来很丰满很动人的诗,变成了丢肉失血的骨架。苍白的骨架,又谈何美感。

  记得有一次,老师给我们讲冯至的诗。冯至的爱情诗我读过一些,他的诗一般比较柔婉并略含感伤。可是老师在讲冯至的诗时,却大谈冯至在写诗时是如何如何想的,他为什么会这么想。诗人当时想了什么,谁知道啊?除非诗人自己来说明。

  那个学期还开了现代文学课。这门课应该是能讲得很生动的一门课。可是老师讲起来却味同嚼蜡。听课的后果是,失去了看这些作品的兴趣。

  当然,也不是每门课都讲得不好。大二上学期开的广告创意课就讲得不错。讲这门课的老师本身就是一位很成功的广告人,他讲课的方法是一种聊天式,他会用他智慧的火花撞击你,使你与他一起互动。他会用一种既轻松而又充满睿智的语言激活你,使你不知不觉地张开幻想的翅膀。但是,这样的老师在大学里确实太少了。

  这一切都让我失望,这就是我十几年寒窗苦读梦寐以求的大学吗?我来这里求知,可是我又学到了什么呢?有的老师十几年讲一本教材,有的专业甚至还在使用六七十年代出版的课本。计算机硬件和软件技术的升级更新,已经在以“月”和“日”计,可是我们使用的计算机教材还是90年代初的版本。

  失望还来自周围的环境。我有一位同学,每天都过着机械、刻板的生活,专业课不怎么上心,却拼命在学外语。我问他学了外语以后干什么,他回答说:“出国”,我又问,“你出国以后干什么?”他一脸茫然。在大学里,像这样的同学为数不少。还有一些同学终日无所事事,经常逃课到校外泡网吧,在网上聊天玩游戏,因为他们太空虚太无聊。

  为了使自己不至沉沦迷失,我开始自学有关摄影的理论书籍,我参加校学生剧社,演话剧、舞台剧和小品,我还参加各种社会公益活动,为盲童录音制作历史故事和中外名著。

  到了大二上学期,爱好音乐的S君已义无反顾地退学回了青岛,快乐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那些日子,我一次次问自己,仅仅为了一张文凭付出4年时光值得吗?虽然一百次一千次地认为不值得,但是我怕又一次伤了父母的心,所以一直迟迟不能下决心。

  也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老师将经常旷课的学生名单交到了学校,那上面就有我。有关领导找我们谈话,让写个检查保证以后不旷课。其他同学都写了,只有我没有写。我想,我该下决心了,如果再拖下去,也许我会失去今天的激情。

  去年2月,我去学校办了退学手续。

  “离开大学后我活得充实和快乐,父亲说他最欣赏的是这一年里的我”

  感谢父母,他们平静地接受了我退学的事实,使我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和压力。他们每个月给我200元零花钱,他们说,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希望你走好。

  我将父母每个月给我的200元零花钱几乎都花在买影碟上,那些日子,我看了四五百部中外影片,一些优秀的大片和艺术片我反复看,分析和研究各种镜头的使用。除了看电影,其他的时间几乎都放在阅读有关电影摄像、电影导演的书籍上。

  去年4月,一位朋友告诉我,北京电影学院后面有一家黄亭子酒吧,每周六、周日放电影,在那里看电影的大都是一些电影爱好者。从这以后,黄亭子酒吧几乎成了我每个星期必去的地方。在那里,不但能看到在电影院难以看到的欧洲艺术片、亚洲的新电影,还能看到很多独立电影、纪录片、留学生短片、“实践社”社员的DV作品。“实践社”是一个由喜欢看电影和拍电影的年轻人组成的民间组织。

  北京城里还有几处放电影的酒吧,有三里屯的“燕尾蝶”酒吧,北大东门的“雕刻时光”酒吧,北大西门的EveryDay酒吧,中央美院附近的“风向标”酒吧等。不过,我去得最多的还是黄亭子酒吧。因为那里没有最低消费,常常不用花钱就能看一下午电影。在那里,我认识了许多像我一样做着电影梦的年轻人。

  去年4月,我随父母去日本探亲时带回了一台小型数码摄像机。拿着这台摄像机,我急不可奈地开始了尝试,急不可奈地要将自己的电影理念用镜头语言表达出来。

  我的处女作是一部实验片。讲的是两个年轻人甲和乙的故事。甲在一家机关上班,每天都过着机械、呆板却很平稳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似乎将甲变成了一个中规中矩、四平八稳的人。乙是做音乐的,喝酒、打架,有点玩世不恭。可是这两个有着不同生活背景、不同性格的人,内心却有着几乎相同的苦闷和压抑。我将两个人同时表现在一个画面上,屏幕一分为二,这一半讲这个人的故事,那一半讲那个人的故事。拍完素材给圈内人看,有人说看了很新奇很震撼。

  去年8月的一天,我正在黄亭子酒吧看电影,有人将电话打到酒吧找我,是一位电影发烧友,说他写了一个剧本,想请我做摄影。这是一部19分钟的故事片。故事情节很简单,一位在公司上班的男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生活,为了排遣苦闷,每天下班了便去泡酒吧。一天,当他百无聊赖地随手翻阅酒吧的留言簿时,发现了一位女大学生的日记,那是对远在国外留学的男友的刻骨铭心的思恋。从此后,男人每天都能在留言簿上读到女孩留下的日记,日历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一天,男人又来到酒吧,可是这天留言簿上没有女孩的日记,有人看见她坐在街边哭泣。拍完后,我们拿到黄亭子酒吧放映。

  去年国庆节,我一天都没休息,日夜赶拍一部新影片。剧本写的是一个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的故事,通过一对青年在恋爱中相互躲藏又相互寻找,表达了人们对于爱情不可把握的困惑。影片中,我采用双镜头相叠的手法,强烈地营造出一个或虚或实的意境。白天,我背着摄像机乘公共汽车从一个外景点赶到另一个外景点,晚上进行剪辑,常常忙到天亮才回家。片子拍完后,我们拿到北大、清华和三味书屋放映,受到欢迎,网上还出现了评论文章。

  前不久,我与一位朋友合拍的一个短片,获得了数码专题片优秀奖。这个短片还被推荐参加纽约短片节,最近,我们已得到了入围通知。

  这一年,我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的,可是却过得充实和快乐,每一次创作的过程都是一次神秘的游历,充满了探索、困惑和喜悦。那天,父亲笑着说,他最欣赏的是这一年里的我。其实,在这23年的人生中,我最欣赏的也是这一年里的自己。

  目前,我正在学习法语,我想去欧洲学习电影摄影或电影导演。可是我一定会回来,因为,我想拍的东西是中国的。

  “学习的自由是一种基本权利。成功的标准应是人生的幸福圆满”

  在北京理工大学,我向长期从事教育研究的杨东平研究员讲起了小路和他同学的故事。杨东平告诉我,近年来,大中学生退学的案例时有所闻,似有增多之势。

  据了解,相当多的在校大学生并不喜欢所学的专业,在有些学科高达三至四成。他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大学资源短缺,大部分学生的第一选择是考上一个大学,而个人兴趣则被降到了最低点。这种无奈的现实,使许多人不得不学习和从事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这种对个人兴趣和爱好的压抑,其实是对个性和创造性的扼杀。

  杨东平说,学习的自由是人的一种基本权利,人有权去学习自己所喜爱的专业,有权选择自己的学习方式。过去在计划体制下,人的这种权利被剥夺了,个人选择的自由被取消了。近年来,随着高等教育改革的不断深入,大学生转系转专业的自由重新出现,这无疑是一种进步,但是在高达数万元的转系转专业费用面前,大部分学生仍望而却步。要使学生拥有更多的学习的自由,一是要继续扩大高等教育的规模和培养能力;二是要进一步改革教育教学制度,增加学制的弹性、灵活性和学生的选择性,给学生提供更大的选择和发展的空间。只有充分尊重、张扬人的个性,使人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从而使学习成为一件乐事,才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学生的学习热情,这种热爱正是创新的心理基础和动力。

  杨东平说他在与一些大学生的交谈中发现,不少学生走进大学后有一种失落感,这在重点大学的优秀学生中更为突出。他说,一个重要原因,是目前的大学教育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以往传统的延续,死记硬背、考试中心、读死书、死读书、理论脱离实际、教学内容和方法陈旧落后等现象十分普遍,而我们长期提倡的启发式、讨论式的教学,以及国外那种以解决问题为主、鼓励不同见解、极具挑战性的研究型学习基本还没有确立。这种工厂化的、大规模培养标准件的人才培养方式,对那些具有创造潜质的优秀学生是一种伤害。但教育教学的改革艰巨复杂,其过程往往比较缓慢。在目前高校教学尚未大面积改善的情况下,他认为至少有一件事是可能做到的:为学生留下更多的时间,给他们自我发展的空间。大学本科教育应该更强调基础性、通用性和综合性。大学之大,原本意味着广博、综合,自由开放,应在大学的范围内确立自己的学习领域,而不应将学生的知识和视野局限在一个非常狭窄的专业领域之内。美国哈佛大学校长的名言之一,是告诫新生不要说自己是某某学院的学生,每一个进入哈佛的学生都是哈佛大学的学生。

  小路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逃出了大学,可是不少大学生虽然不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却只能硬着头皮坚持着。杨东平说,虽然我们都明白学力不一定等于学历,能力不一定等于文凭,但在当前这种重学历、重资格的社会环境中,在现行体制之外的自我发展,无疑极其艰巨、充满风险,只有那些真正具有实力、具有创造性潜质、个性比较发展的人才敢尝试。他们在对愈演愈烈的惟学历、惟文凭的世俗风气发起挑战,他们同时也在挑战世俗的“成功”观念———成功并非等同于成名成家(否则就意味着社会上绝大多数人注定是失败者),更不意味着获得许多高级标签的“包装”。教育的根本目的是改善人的生存状态,提高人的生活质量,使人获得圆满幸福的人生。

  虽然小路没有大学文凭,可是如果他在获得自由、获得快乐的同时,不断进取并最终自我实现,以自己的创造和所热爱的职业服务于社会,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个成功的人生呢?

  近日,我接到小路母亲的电子邮件:

  说实话,这一年里他很努力、很辛苦。我与他父亲同感。很欣赏这一年里的他。现在经常有地方来电话或电子邮件请他拍东西,但是为要学外语,争取出去学习自己爱好的电影,他毅然忍痛割爱。从前他不喜欢外语,现在自觉学习;他以前痛苦抑制爱好欲望,现在自觉抑制。从中我们真正感到电影对他的重要,理解他说过的电影将成为他的生命的含义。同时也看到他的成熟。现在才意识到退学对他来说是一种积极追求的开始。现在我们后悔自己没能早一点从世俗中走出来,没能早一点给他以更多的支持。我们也已经不会在乎人家如何看我们,不会在乎脸面问题。

  有朋友对我说:“他敢于放弃重点大学的辉煌,一定会创造更大的辉煌。”我想辉煌不在于名利,而在于人要有目标,在于对目标做最大限度的努力和追求。对父母而言,又有什么能比孩子有所追求,生活得充实、愉快而更感欣慰和幸福的呢?

  (文中“小路”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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