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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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访谈
温铁军:让小城镇成为务工创业新热点
――进城务工青年创业寻踪之九

本报记者 黄勇 李菁莹

  温铁军:1951年出生于北京,经济管理学博士、研究员。现任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副秘书长、《中国改革》杂志社总编辑、中国宏观经济研究基金会副秘书长等职。长期从事农村试验区专题研究。

  记者:您认为进城务工青年在创业中为何难有规模效益?

  温:很多人凭想象认为,进城务工青年返乡创业之后,会投身农业开发。但值得注意的事实是,许多人并不先投身农业开发,而是先干他们认为能赚钱的事情,如小作坊、小买卖、小修理等等。这是因为对绝大多数进城务工者来说,从非农产业获取的打工收入是有限的,形不成大规模产业投资的积累。要扩大生产资料的规模,几千元、几万元一般不够。尽管他们在城市、在发达地区打工学到了知识、掌握了信息和技术,但回乡创业却缺乏最基本的龙头要素———资金的支持。国家对资金的经营是垄断的。按照现行的金融体制,单个的农户几乎不可能从银行获得资金。只有可变现的抵押才有申请贷款的资格,但农民手中有多少可变现的抵押?拿存款去抵押是可以,但谁会用100%的存款抵押,为了得到70%的贷款?

  记者:创业之难,除了资金限制,还有哪些因素?

  温:土地资源的分散占有也是一个大问题。本来,中国的国情就是人均土地少,在南方有600多个县人均耕地面积都低于0.8亩,有三分之一的省份人均耕地少于1亩。比如在江西,人均0.7亩地,荒山80%也被绿化了,能供投资者直接开发的余地很少。要搞农业产业开发,就要有规模效益,要求土地集约化经营,这就意味着要解决目前土地资源分配一盘散沙的现状,要与千家万户谈判交换条件,交易成本太大了。

  正是因此,我们看到小打小闹的创业成为返乡创业的主体。当然也会发现有少数成就大规模的,但其背后必有其他原因,单靠打工的获得去进行大规模创业,比登天还难。

  记者:但我们在湖南祁阳采访时,遇到了一个搞500亩山场大规模综合农业开发的返乡青年桂宏广,他在广西打工、做生意赚了些钱。您怎么看这个事例?

  温:这个例子实际上很典型地印证了一些问题。桂宏广所在的村里有县委书记蹲点、村干部支持,村里还专门出台《村规民约》来保障桂宏广对土地的集中租用。看起来,村干部们是利用了农村的一种传统———农民们对《村规民约》的膜拜和遵守,来巧妙地化解和降低了桂宏广的交易成本。但你们在采访中了解到,桂宏广开发的这片土地,实际上过去曾经有过联合国的一个30万元的果树种植投资项目,尽管这个项目失败了,但30万元的投入已经形成了一个规模开发的前提条件———集中了500亩的土地,否则要在很短的时间里与200多户农民一家一户的谈判,并获得成功,肯定不现实。这30万元的投入实际上已垫付了桂宏广与单个农户的交易成本,这个成本当然还是很高的。

  这件事情还留了一个目前无法判断的“尾巴”———一旦投资失败当然大家都无话可说,土地重新恢复分散占有的局面,投资者自认倒霉就罢了。但如果投资成功,地租问题怎么解决?投资的受益又如何分配?这些都是很关键的问题。否则牵一发动全身,很难说服农民。

  记者:除了返乡创业之外,您怎么看进城创业的群体?

  温:进城创业当然也有不少成功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创业经历,很难一言以蔽之。但我的总体感觉是,农村劳动力进入城市创业,付出更多。到底付出了什么,同样也是一言难尽。

  记者:为什么近年来,进城务工青年们感觉务工和创业的难度越来越大了?

  温:这得简单回顾一下农民进城和创业的历史进程。1985年中央的1号文件,打开了农民进城务工经商的大门,于是开始有了民工潮,有了“捣蛋大军”,进城创业也就开始了。16年来,第一批创业的人成了老板,成了劳动模范。有些农民创办的实体也成了城市里档次很高的地方,如北京的香格里拉、城乡贸易中心、广州的天河商业城等等。当时的政策很少,城市近郊的农民把自己占有的土地进行商业化开发,变成城市的各种各样设施的做法也得到了提倡和鼓励,因此从1985年开始,城镇化发展的速度很快,有力地带动了农村人口向城市(镇)转移,带动了就业。那时平均每年的非农转化人口规模达到了1700万左右,到了80年代中后期,每年还有差不多800万人,到了90年代上半期,则降到三四百万。

  1997年以后,随着城市大规模下岗工人的增加,出现了农民工与城市下岗工人的就业顶托,非农人口的转化出现了负增长。各大城市纷纷出台限制农民进城务工政策,提高进城门槛。进城的各种合法证件都是收费的,有些证件收了费也不管用,农民工会被任意驱赶。由于打工人数的增加,打工的实际收入下降,用于回乡创业的积累能力随之下降。

  记者:面对越来越困难的打工创业环境,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农民涌入城市、涌入发达地区?

  温:一个贵州农民从1985年开始,16年间为寻找务工机会转遍了中国。他的家里人均只有三分地,农业收入连温饱也无法满足,每年还要花三四百元买粮食,因此他在外面无论怎么吃苦,就是不愿意回到家乡。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事例。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有过调查,1995年农民从事农业生产,每亩的受益是340多元,到了2000年降到只有161元。这样的收入如何支配?面对农业成本以10%的比例逐年上升而农业产成品价格多年不变的局面,不出去又怎么办?

  从理论上说,这也是市场的调节作用。人们总是要往能有利润、能挣钱的地方走。

  记者:市场调节劳动力的后果是好是坏?

  温:目前已经可以看到的是,这种调节已影响到东部资本投身西部开发的热情。由于劳动力流动的固定路线,东部的企业面对供过于求的劳动力供给状况,依靠市场可以自然地把劳动力的价格一降再降,降到劳动者非节衣缩食不足以维持基本生存的地步,不用搬家就可以享受稳定的低成本,何苦要去西部自找高成本的折腾?

  当然对于这种市场化的调节,站在不同立足点,会有不同的评价。中西部会说不好,难道贫困地区的劳动力就该受盘剥?一直盘剥到连最低的生活都维持不了?但东部地区的地方官员们会说:好得很,因为本地区的利润得以不断增长。因此这种态势需要从全国发展的角度来综合评判。

  记者:面对中国即将加入WTO的大趋势,是不是会有更大规模的民工潮出现?

  温:无论有没有WTO,民工潮都会依然存在并不断发展。中国新世纪的农民问题是就业问题,面对上亿的劳动力过剩,在短期内,大范围解决非农人口的转移就业不可能,农村的现有资源也无法容纳和支撑如此大规模的剩余劳动力,再加上人口的自然增长,中国的民工潮逐年增加就是必然的。

  记者:有人提出优先发展几十个大城市,以提高大城市的就业容量,缓解农民工进城的就业压力,这个思路你怎么看?

  温:在目前状况下,所谓大城市必须优先发展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因为从来就没有谁阻挡过大城市的发展,只有县以下城镇的建设是基本得不到国家资金支持的。

  记者:一方面是城市的就业容量有限,一方面农民工进城的趋势又不可逆转,这个突出的矛盾应如何解决?

  温:大城市目前的容纳能力已经饱和,大城市本身也并不需要这么多的低层次劳动力,这是现实。但是单纯的把外来人口粗暴地赶走不是办法,这只会制造社会不安定的因素。外来人口在城市中的高犯罪率,这也是诱因之一。发展中国家在工业化过程中都遇到过类似的问题。如拉美国家,在城市工业化的过程中,城市的边缘聚居了很多从农村迁移来的农民,形成了无法排遣的垃圾山聚居人群,造成大城市人口的畸形集中。

  我们国家目前已制定了解决和缓解这一问题的大政方针,那就是大力发展城镇化,让星罗棋布的小城镇作为务工创业的新热点。

  记者:发展城镇化需要资金投入,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温:现在国家对城镇发展没有设立专项的资金。而各地发展小城镇的自由财力又十分薄弱,因此现行的投融资体制必须改革,要集中力量办大事。比如在国债项目的实施过程中,就必须有增加农民就业指标的限制,把国债项目推动基础设施建设与增加就业机会的作用融合到一起。国内的资源开发,应尽可能多地考虑当地农民的利益,考虑较多的与农民合作开发的方式,不要用围墙圈起来,自己单干,结果也干不安。

  在城镇化的进程中,国家要把吸纳农民进城的数量作为享受政策和升级的杠杆,鼓励各地特别是中小城市和县以下城镇优化就业和投资条件,降低进入门槛,这应该是发展中的当务之急。

  温州龙港等地发展城镇化的路子———小政府大服务、土地自由地转化为资本、无障碍的人口和资本流动、以发展民营经济为主的经验应该得到大力的推广。

  (下期请看“进城务工青年创业寻踪之十.专家访谈”《胡鞍钢:善待农民工就是善待我们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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