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酷热，窗下弄笔，汗流浃背。想到“人皆苦炎夏，我爱夏日长”，咱装个空调，不也能“殿阁生微凉”吗？刚悔临渴掘井，忽听门外喊：“卖西瓜，打凉败火！”

　 卖西瓜的老农倒真是“我爱夏日长”的，开来的农用车上装满西瓜，瓜蒂儿鲜绿欲滴。我挑个大的拍了拍，犹豫了。半个月前，小区大门外卖瓜的叫喊“保沙，保甜”，花15元买个10斤大瓜，急着切开解暑，谁知越吃越沤淖臭，竟是注水瓜。今天老农卖三角一斤，还能是好瓜？老农看出我的心思，和蔼地说：“咱农民诚实，不做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一百个保好。”

　 我买回一吃，果如其言，吃到皮儿上都甜丝丝的。吃得暑热全消，又去买回10个。每有人买，老农就说那三句话，随手送上一瓣瓜，尝尝。一车瓜三千余斤，到晚9时，卖完了。

　 隔了两天，老农又拉瓜来了，他只说一句话：“咱农民诚实吧？”买者微笑点头。这车瓜，只半天就卖完了。大门口瓜贩子还在声嘶力竭地叫喊“保沙，保甜”，可买者寥寥。

　 隔了两天，瓜车又停在小区，老农忙着称瓜，送瓜，一句话也顾不上说了。这车瓜，三个小时就卖完了。大门口瓜贩子企图阻拦老农瓜车，被门卫喝退，开车到别处叫喊“保沙，保甜”去了。

　 隔了两天，我盼望的农用车马达响了，捷足先登，兜回13个瓜。夜里客人来访，谈起高考作文题提倡诚信引发争议，客人颇赞同那个拍着钱包反对诚信的大款的观点：讲诚信钱包能鼓起来吗？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原始积累就不能讲诚信。我指着满地西瓜说明诚信无价，又拿瓜贩子卖“保沙保甜”的注水瓜为例，说明欺骗不能持久。四车瓜，一万三千多斤，老农仅此收入四千多元，他的钱包还不够鼓吗？到八月十五，老农还来送葡萄呢！我请客人吃瓜，切开一个，色鲜俱佳。客人吃了，却笑起来：“你瞎吹，一味淡水气。”我吃，果然。又杀开两个，一律淡水气。

　 又隔了两天，老农瓜车装得冒尖儿了。我不时从窗口观察，过了晌午还没人买。老农不得不再喊那三句话，过往的人只笑笑。烈日似火，老农低头坐在瓜车阴影中，非常可怜。

　 我去攀谈：“前天那车瓜不是你种的吧？”

　 “唉，地段儿挨着，没想到口头不好。”

　 “今天这车瓜恐怕卖不了啦，你怎么想？”

　 “我懂了。好不容易立起信用，一锤子就砸了。可我不是故意欺骗。这车减价，两毛一斤。”

　 “你吆喝吧。”

　 “这车瓜不如过去的甜，两毛一斤。”

　 卖瓜的喊瓜不甜，这也是一种诚信，甚至是更可贵的诚信。诚信换得谅解，到夜色沉沉时，瓜还是卖完了。

　 “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诚信是人的第二生命。诚信，立时难，破时易；失却容易，找回很难。老农是善于找回诚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