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11日

星期

   

作家眼中的昆明
昆明周记

王朔

  星期一

  飞机在昆明下降时是一截儿一截儿沉下去的,人坐在那儿像跳水,忽悠一下心蹦进嗓子眼儿,脑子一阵阵空白。

  这些年已经不爱坐飞机,每次坐,都觉得像被人放了一遍风筝。看空中小姐的眼光也越来越像看活烈士。想过一个坑人的死法,老了包一架飞机,把这辈子的朋友都请来,在空中让驾驶员跳伞,然后请朋友们自便。

  这个开飞机的一定是个开战斗机的,着陆像落在航空母舰甲板上,“乓”的一声砸在地上,飞机一通怪叫,边喊边跑,好在没散架,最后全须全尾儿地停下了。

  出了候机楼有旅游局的处长局长们迎上来握手,有一些拿照相机假装媒体的男女在拍照,一帮穿金红旗袍的“礼仪小姐”上来献花一下把我腻着了。我也不知为什么特别反感献花这个动作,可能是觉得自己不配吧。我这种人表示客气握一下手足以,再多了我先臊了。

  开车进城,看见很多新楼,也没有什么新鲜的,和全国城市盖得一样难看。我大约是老了,为什么不爱看新楼了?有一座楼盖得像烟盒,转过来看字,果然是“红塔集团”的。一路开到酒店,对昆明的印象像20年前到深圳,楼太新、树太小,满眼是楼仍觉得这地方荒僻。

  下午是记者见面会,这是我的强项,“娱记”的思路就是那一套,注意事项就是别跟他们认真,这就百战不殆。

  有记者问我对“娱记”怎么看。我说不容易云云。

  其实在我看“娱记”等同于长舌妇。好的“娱记”应该像古埃及圣物金龟子,也叫屎壳郎,发现粪,勤勤恳恳扒,然后把它做大。不要小看这工作,如果叫扒粪难听,可以换作为广大读者的知情权而奋斗。我见过很多“娱记”在从事这项工作时甚至充满正义感,这样的“娱记”最出东西。

  晚上吃饭,在宾馆里,淮扬菜,有官员作陪。官员们都是当过兵的,我和阎连科跟他们一桌。上来就放了心,官员们不喝酒。云南官场这个风气好,不灌人。随便喝了点“云南红”葡萄酒。吃完饭就睡了。

  星期二

  早餐咖啡很不靠谱。我吃早餐纯粹是起哄,闲着也是闲着。我已经长完了,剩下是等死,一点点耗干净,所以已经不需要那么多营养,每天有一顿晚饭就够。

  邱华栋太能吃了,满满两大盘子是菜又是饭,晚生几年真好,能吃的时候有的吃。像我,’58年生下来,刚断奶就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活活饿了三年。好容易大了,挣着点钱,吃饭不是问题了,又得了痛风,除了奶类和蛋类什么也不能吃。接着又得胆结石,炒鸡蛋也不许吃,活到40岁又改喝奶了。算来算去中间没踏踏实实吃过几年饭。有一大夫让我戒烟,我说您给我留个念想吧。

  吃完早饭去“民族村”看开村表演。广场很大,种了很多假榕树,水泥浇注的,这就是人工景观的尴尬,什么都能造,树来不及长。仪式开始,很多少数民族少男少女轮番冲上来狂舞,大家都挺没心没肺的,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一个欢迎,告诉客人我们很高兴你来。

  走了一圈走得很累,在一个凉亭坐了一下,裤子粘了一块口香糖。有人拿了新出的报纸给我看,上面有昨天记者见面写的报道。我昨天说“任何作品都不是完美的,《红楼梦》也一样”,今天报纸登着“我要骂红楼梦”。这“娱记”真专业。

  还去看了著名的云南讲武堂。这所军校保存得非常完整,回字型建筑,很像巴黎拿破仑墓后面的法国军事博物馆。背景上的军校已经破败,校场上长满荒草,办一所军校打天下的时代已经过去。

  晚上省府宴请,处长讲话“国宴”。我们是第40桌。到了那个酒店,宴会厅台阶上站满穿黑西服两手搭在档上眼睛炯炯放光的男子。宴会厅里穿金红旗袍的服务员一个挨一个贴墙站了三面足有好几百,看着眼晕。菜做得都跟壁画似的,吃起来是老年人的口味,清淡稀烂。饭后还要去看旅游节开幕的大型文艺演出,我们都没带请柬。处长很不高兴。忙去找人填补我们拉下的空儿。

  星期三

  今天的日程是去石林参加好几个节,接待方找了辆警车在前面开道,说那边堵车,不这样很难准时到。

  我们一个男车,一个女车,加上那辆警车上了路。在高速公路开了一会儿又下来了,说是去看一个全国最大的鲜花批发市场,那儿卖花跟卖菜似的。到了,果然大,那帮女的又钻进去了,我没下车。

  20分钟后上车又走。到石林是中午,在宾馆住下,吃了些简单的饭。这个饭大家都觉得好吃,比较家常。吃完饭后来了两个彝族女孩子导游,穿着民族服装,自称阿诗玛,她们带我们逛了石林。这个石林我来过,再看也还是那样儿。导游的幽默都是编好的,民间故事也无非是男欢女爱那一套,听着挺累的。

  晚上到另外一个宾馆吃饭,有官员作陪。这个官员是学经济学出身,话讲得大胆,也生动,有个人见解在面里。谈到云南有些少数民族的走婚制度,他表示不同意那是母系社会的残余。他是从民族溯源看这个问题的,他认为有些少数民族是蒙古人,如果是,那就不可能保留母系社会的习俗。

  饭后去看“火把节”。在一个山凹里,四周安了座椅,有一个多层的主席台。县长介绍来宾,很多副职和“原党组成员”。演出开始是一个团体操化了的改头换面的祭神仪式。音乐中有低沉的咒语,一个男演员方阵晃着膀子入场,他们的表情接近痴迷。

  演出完了在场上生了几堆篝火,山上的人都下去围着火堆跳舞,从山上看下去倒也是人山人海,场面欢腾,有点大型锐舞派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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