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8月28日上午11时，新疆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乌伦古河南岸，一个濒临灭绝的野生物种———新疆普氏野马，经过人类100年喂养之后回到了久别的家。

　 这天，新疆卡拉麦里野马繁殖研究中心一共野放了27匹野马。随着栅栏门的打开，野马绝尘而去，人们一片欢呼。

　 然而5个月后，野马不得不结束自己放任的生活。5个月野放，野马死亡3匹，十多匹膘情极差，眼看过不了冬。新疆林业局决定，对这些野马实施“软野化”试验，即将野马收回到一个4平方公里的大围栏里，人工补饲，待春暖花开再放到野外。

　 普氏野马俗称蒙古野马。100多年前，它作为中亚野生动物家庭的一个重要角色成群结队地驰骋于一望无际的旷野戈壁。1884年，俄国探险家普热瓦尔斯基在新疆奇台县城至巴里坤的戈壁上捕获野马，从此这种野马被叫做“普氏野马”，新疆被认为是它的家园。然而就从野马受到人类注视的那天起，它的家园也开始遭到践踏。最终，家园毁灭了，野马消失了。

　 野马是马科动物中的纯血种，是惟一保留着6000万年前基因的珍稀物种，是活基因库，对人类寻求生物进化规律具有极高价值。它比国宝大熊猫还珍贵，因为它已没有野生种群。

　 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当故乡的人举目四望，发现全世界野马数量仅剩千匹，而且都生活在西方，因100年前德国人在新疆捕获了28匹并将其运回了德国。今天的野马都是这28匹的后代———在人的饲养下繁殖生存，只保留下祖先的形，丧失了祖先的神。1986年，故乡人从德国接回了第一匹野马。其后又陆续从德国、美国等地引进野马，一共18匹。经过多年的饲养繁殖，目前有野马116匹。

　 野马饲养繁殖研究中心主任曹杰抚摸着一匹野马的脖颈，抓起一把草料塞进野马口中，一脸爱怜。自1986年野马重回新疆，这个粗壮的汉子就一直从事野马的繁殖研究。这里116匹野马都可称得上是他的孩子。

　 曹杰说，在长期人工驯养下，野马的野性已消失殆尽，腿比原来粗了两三厘米，习惯喝自来水，吃增加各种补品的单一牧草，几乎与家马无异。野马这个物种能否延续取决于它还能不能在大自然中自由驰骋。

　 5年前，曹杰他们从中心的6个群体中优选出27匹开始准备野放工程，让野马在3000亩围栏里生活，自然觅食和人工喂食结合。野马生活以群体为主，每个群体以一匹雄马领群，其余均为雌马和幼子。野马的生命周期在30年左右，这批野马从数量到年龄正好进入了最佳的放野期。经过半年放养，这批野马食用天然食物已经占食物摄取量的30％以上。正式野放的前一天，野放家族的一名“小公主”忽因中暑而亡。这匹小马驹由于没有呆在专门的遮阳棚下，在阳光的强烈暴晒下中暑了。“小公主”的死使曹杰的心情格外沉重。真正生活在大自然中的野生动物，无论多幼小的个体也不会中暑。而大自然带给野马的早已不是它们祖先所感到的自由和惬意，这些娇弱的野马在自然中甚至没有家畜自如。

　 野放之后，中心不间断地对野放马匹实施监控，研究人员发现，它们胖乎乎的身材变得精瘦了，在头马的带领下，具备了抵抗外敌的凝聚力。让大家担心的狼、野驴等野生动物并没有造成野马的死亡，可牧民和他们的家畜却是野马生存的大碍。由于当地牧民游动放牧，野马的野放地是一些牧民放牧的冬牧场，牧民转场放牧经过野放地，惊扰了野马，吓得野马跑到了沙漠边缘，面临草尽水绝的境地。野马死因都是疾病和营养不良。“这些都是预料之中的。”中科院新疆分院生地所动物学家谷景和说，野马要完全脱离围栏，真正走向大草原和戈壁滩，最乐观的估计也要十几年，因为野马的野外生存需要达到2500匹左右的规模。种群大了，才能在优胜劣汰中得以保留。现在放养的27匹野马无论从体质还是种群规模上都属于弱势群体。

　 新疆林业局决定开春后，经过恢复的野马还将野放，并且要扩大野放数量。“这项野放工程成功的前提是巨额资金投入下的包括人和动物、植物在内一同考虑的恢复自然工程。”谷景和担心：“也许是10多亿、上百亿元，能拿出来吗？有这种眼光魄力吗？”

　 野马的经历生动地再现了人和自然相处时“以人为尊”的霸道，人，因为自己的利益猎杀野马，因为自己的羊群圈地放牧，把野马赶走，饿死。自然植被破坏了，水源紧缺了……人得到了什么？今天，人们对野马所做的一切如果还仅仅因为它比大熊猫更珍贵，那么这场拯救运动就变得意义不大，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野马工程已经投入了上千万元，但以后的钱从哪里来？没有着落。人的钱还不够用呢。

　 殊不知，野马野放关系到的恰是人自己。今天人们在为昨天的霸道付出代价，这种霸道的代价不完全是道义的，更多是自然的。谷景和分析，把野马的生存地还给野马，禁止放牧，要投钱给牧民，帮助他们解决定居生活，圈养牲畜，他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就不会和野马抢地了，人和野生动物的界限才能画出来。因此，今天的野马野放工程一定要从人和自然的关系上加以理解、解决，否则，今天的努力微不足道。

　 但愿，野马的悲剧轮回不会成为人类的又一个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