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2月6日

星期

   

【冰点】
留下大栅栏

本报记者 董月玲

  “我们今天记录下的每一尺每一寸胶片,都可能成为影像的活化石”

  大栅栏,是老北京无人不晓的地方。

  年前一天中午,我被人领着,在大栅栏一带的小胡同里七拐八拐,到了一栋贴白瓷砖的两层楼前,这里是樱桃斜街11号。

  去年春天,学过雕塑的白峥偶尔到这楼里找个熟人。没料到,他这一小步跨进去,接下来的却是一个大惊喜,而且还要干一件大事情。

  留长头发的白峥说:“那天我一进楼,一下子就被它给震住了!头顶上是现在很难见到的老式罩棚,精致气派;宽敞的天井四周,围绕着两层古朴典雅的木屋,飞檐连栋,画壁雕梁。站在里边,就好像呆在昔日的客栈里,古风犹存。

  “我太惊讶了!以前,这街我也常来,从外表看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怎么也不会想到里边竟有这么好的老建筑。我问这里以前是什么地儿,别人说是个会馆。

  “我突然觉得,这东西到今天还能对我产生这么强烈的震撼,那么,在这个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街区里,肯定还藏着其他好东西。”

  他又拉来好友崔勇、王卫庆,这两位是搞电影美术的,看了都很惊讶。

  仨人很兴奋,坐一块儿聊开了大栅栏。崔勇、白峥是在离大栅栏不远的虎坊桥、菜市口长大的。小时候,每逢春节,大人们都会领着去大栅栏赶庙会。“那时家里也没什么钱,只能叫逛大栅栏,算是过年的一项活动。”上中学时,天天要穿大栅栏。大栅栏成了他们童年、少年生活的背景,留下不少美好记忆。

  在北京电影学院上学时,崔勇的一个老师说过这样的话:“假如电影早早发明,假如我们现在只有几秒钟当年真实的恐龙活动影像,都要比《侏罗纪公园》中那一大群由高科技制作的逼真恐龙更有价值和魅力。”

  “我们今天记录下的每一尺每一寸胶片,都可能成为影像的活化石,将来可能是极为珍贵的。”

  崔勇曾做过电视剧《突出重围》等的美编,他说以前,就很想拍一部大栅栏遗迹和历史的片子。“北京城区每天都有新的拆迁、改造,大栅栏还能保存多久?”

  现在这家老会馆,激活了他的拍片灵感,白峥和王卫庆也都愿意参与。

  3个现代青年放出豪言:用8年时间,自筹资金,拍一部纪录片《大栅栏回想》。他们要用胶片,为大栅栏这片北京古老街区,留下鲜活、立体的记忆。

  “好一个熙熙攘攘、火爆热闹的大栅栏呵!”

  他们就从樱桃斜街的老会馆开始的。

  仨人很想知道建筑背后的故事,四处找人打听:这座老建筑是怎么保留下来的,以前是什么样儿,住些什么人?

  老建筑原先是贵州会馆,建于乾隆末年,属省级建制,是当时贵州在北京所建7座会馆中规模最大,年代最久的一座,所以又叫“贵州老馆”。

  会馆现改为长宫饭店,这里的经理说8年前他们接手时,这儿整个一大杂院,住了40多户。家家天天使炉子、煤气罐,烟熏火燎地做饭。这座老建筑里头是木结构的,万一迸出个火星子,一场火也就没了。他们投了130万,把人清走,拆了20多间房子,才恢复成现在的样子。

  白峥说:“我们真挺敬佩他们的,正因为有他们的劳动,才让我们看到了200多年前的会馆是什么样儿的。”。

  仨人又跑到大栅栏街道工委,街道的人听了他们的想法,特高兴:“你们做了我们想做而又做不了的事啊。”街道送给他们一本《大栅栏街道志》,厚厚的,400多页,让他们熟悉熟悉大栅栏早年的情况。

  书上说,在元代,大栅栏只有个烧制琉璃瓦的砖厂;明永乐初年,公元1403年,正阳门外始建民房,又称“廊房”,并开辟经商场所,招商开市,慢慢有了廊房头条、二条、三条、四条。明弘治元年,有百户上奏皇帝说:“京城之内,大街小巷不只一处,巡捕官兵只有七百余名,未免巡历不周,一闻有盗,昏月追赶,小街曲巷,辄被藏匿”。他请求在小巷路口安上栅栏,夜间关闭,防贼防盗。皇上同意了,街口便安了高大的栅栏。民间俗称这里叫“大石栏儿”。1965年正式定名为大栅栏。

  大栅栏的街区至今还保持着明未清初的格局:

  东部,是金融商业区。早年,有十几条胡同专营金银、珠宝、首饰,光在珠宝市街,就有29家官炉房,专门熔铸银元宝。

  到了清代中叶,廊房的几条街道朝单一方向发展,像廊房头条专做灯笼,有20多家灯笼铺;廊房二条成了有名的“玉器街”。后来的老字号也都云集于此,如“同仁堂国药店”、“马聚源帽店”、“瑞蚨祥绸缎皮货庄”、“内联升鞋店”、“张一元茶庄”等。钱多招贼,为看门护店,这里还另有几十家镖局。

  西部,以东琉璃厂为中心,主要经营旧书籍、古玩字画、文房四宝。

  南部,是有名的“八大胡同”所在地,属文化娱乐区,集中有戏楼、妓院等。

  据1919年的商会统计,大栅栏共有31个行业、4495家店铺:银行16,金银号14,钱庄5,帐庄1,当行8,古玩行42,饭庄行30,钟表行17,旅店行41等。光是各种行业组织就有40多个。

  建筑方面有店铺、会馆、戏楼、民居、庙宇、妓院、赌场等,还有防火设施、水道等古代城市共公设施。

  书中还记载说,清末民初,大栅栏的厂甸庙会是京城最著名的庙会。厂甸庙会举办期间,每天游人数万,摊位上千,经营的都是北京风味的小吃,如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灌肠、豆汁、大糖葫芦;传统玩物有空竹、风筝、风车、扑扑噔,还有相声、戏法、摔跤、留声机、拉洋片等杂耍表演。“好一个熙熙攘攘、火爆热闹的大栅栏呵!”

  崔勇他们说能想像出那会儿大栅栏旺盛的人气,繁荣的商业。但今天到底还留下些什么历史遗存,得实地踏查才行。

  “这间屋子,就是咱一代京剧大师梅兰芳出生的屋子啊!”

  仨人一有空就串胡同,钻大杂院,访问老住户,从去年3月直到现在。大栅栏一带,还是老街老胡同,还有很多老房子,老北京的味儿也挺浓。从河南来的王卫庆感受最深:“住一院里的人像是一家人,相互照看着,人出去买个菜什么的,都不用锁门。”

  有一天,崔勇他们串至铁树斜街,进了一座大杂院,里边搭盖了不少小房,乱七八糟的,已看不清原貌。男厕所和女厕所中间有一扇小门,一个老住户推开门说:“这间屋子,就是咱一代京剧大师梅兰芳出生的屋子呵。”

  仨人很惊讶。后来,他们又在大外廊营胡同里,找到另一位京剧名家谭鑫培的家,谭家数代居于此。“门上边的雕花特漂亮,门口的拴马桩还在呢。”

  老住户告诉他们,老北京人有种说法叫:“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的离不开百顺(胡同)韩家潭。”大栅栏是北京当年戏班、演员聚集地,当年的“京剧公会”就在樱桃斜街上。

  提到京剧,这里的老戏迷说:“乾隆皇帝80大寿那年,北京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全国各地的戏班子要进京演出,安徽的戏班子来了4个:三庆、四喜、和春、春台,世称‘四大徽班’,他们全住在大栅栏的韩家潭等4条胡同里。”就是徽班,将徽戏演变成以“西皮”、“二簧”为主要声腔的京剧艺术,出了很多名星演员。“同光名伶十三绝”全是“三庆”、“四喜”的人,都在大栅栏一带从事演艺活动,并留下了生活的遗迹。

  戏楼也多建在大栅栏,因为清庭为了防止八旗子弟及官员不务正业、腐化堕落,下过一道禁令:“京师内城永行禁止设戏园”。清代中期,内城戏园子逐渐外迁,到了民国,大栅栏及附近几条街道,就成了戏园、茶园和电影院等娱乐场所集中地,皇城脚下有了一处热闹的市井文化中心。那时最有名的五大戏园子是:庆乐园、三庆园、广德楼、广和园、同乐园,民国初年还开张了北京第一家电影院———大观楼电影院。

  戏曲艺术胜极一时,大栅栏地区出现了专门培养演员的戏剧学校,民间还举办过“四大名旦”、“四小名旦”的评比活动。住内城的人,也常来大栅栏看夜戏,更增加了大栅栏的热闹气氛。

  想不到那会儿也搞娱乐场所的治安管理,唱夜戏还得提前向公安局申报。崔勇他们就看到了这样一份“报告”———《梅兰芳开明戏院为演夜戏向公安局呈报》:

  “具呈人:梅兰芳、开明戏院年令:38岁职业:梨园行戏院籍贯:北平

  住址门牌:无量大人胡同5号及西珠市口56号

  为报请延展演期事:窃兰芳等,因筹集上海前方伤兵医药费,订于3月11、12、13日,即星期五、六、日,假开明戏院,演唱夜戏3晚,业经呈请。”

  “这种老味儿,就像酒一样越酿越香,越久越醇”

  我问崔勇他们,在大栅栏一带走访下来,感觉怎么样?他们说没想到里边的内容会这么丰富,一开始有点儿乱,有些发慢。

  他们拿出一张几十年前的旧地图,上边标着密密麻麻的街道。

  大栅栏面积是1.3平方公里,现有街道114条,是北京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胡同大多窄而短,有的只有1米宽,能过1个人;有的只有14米长,还有一些是死胡同。

  “说句实在话,在大栅栏一带,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真没有,像正乙祠戏楼、德寿堂药店、湖北宜昌会馆、山西潞安会馆、开明戏院等都是区文保单位。”白峥说。

  “但大栅栏保持了几百年前老街区的格局,体现的是老北京的文化,那可是几百年前老北京的风情。就是现在,走在这些胡同里,看看那些老建筑,看看它上边的门楼、雕花、门礅、门栓,还是能体味出老北京人生活意蕴的。这种老味儿,就像酒一样,越酿越香,越久越醇。”

  白峥又说:“如果北京是棵大树,那胡同,就是它的根,它遍布整个城区,像一条条血脉一样在吸取养分。要想知道北京以前是什么样的,你就得到胡同看去。如果看现代化的商业街,别说没法跟纽约比,连上海也比北京棒多了。但北京的胡同,是任何一个城市都代替不了的。”

  崔勇总结道:“大栅栏,就是一座散落在胡同里的大博物馆。”

  大栅栏的胡同,浓缩着老北京胡同的特点。比如光听名儿,就能知道胡同里的人是干吗的,或胡同是什么样儿。现在说起大栅栏的胡同,崔勇他们一气儿能讲出不少:“大栅栏东口有条胡同叫钱市胡同,胡同不光窄,还是个死胡同,只有1.5米宽。你知道为什么弄得这么窄?

  因为这里是专做钱币的,相当于造币厂,怕被人抢,路窄了人就跑不开,只要在胡同口一堵,贼肯定逃不掉。这里是北京金融的发祥地,挨着的就是珠宝市街,那儿家家户户都是做珠宝的。”但这条窄巷子,在1912年“壬子兵变”中,还是照样被乱兵和地痞流氓狠狠抢劫了一番。

  “掌扇胡同,明朝时叫张善家胡同,传说胡同里有个名医姓张,专门给要进宫的男性做手术,为宫中输送太监。后来为了压大李纱帽胡同的风水,才改叫掌扇胡同。”

  “棕树斜街,原名叫王寡妇斜街,明末清初这里妓院很多,有个叫王寡妇的开妓院名气最大,因此得了这街名。大安澜营胡同,开始是皇帝赦免的南方少数民族俘虏的指定居住地,起名叫安南营。明末,黄河河务总督在这里召开治理黄河泛滥庆功大会,所以取名安澜营。”

  “韩家潭,明朝时有凉水河支流在此积水成潭,先取名寒葭潭;后有清内阁大学士韩少元住这儿,就改叫了韩家潭。像小扁担胡同,就因它短小,跟个小扁担似的才得了这名。”

  在大栅栏的胡同里,不仅留有大量的人文景观,而且还有许多历史故事。

  崔勇的母校北京95中学,在韩家胡同25号,这里原是清初有名的戏剧家李渔的房子。李渔曾请园艺高手在院子里垒石蓄水,命名为“芥子园”,园子里还曾有两幅对联:“老骥伏枥,流莺比邻”;“十载藤花树,三春芥子园”。

  一部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让今日百姓知道了清朝的这位礼部尚书。他住的“阅微草堂”,原址就在珠市口西大街241号,如今是晋阳饭庄。房子是三进院,第三进院里,北房是两层小楼,上下各3间,东边还有一小跨院,带廊北房3间,就是有名的“阅微草堂”了。

  中国最早的妇女日报《北京女报》也诞生在大栅栏,当时是三开六版,销路很好。它提倡女子教育,反对缠足,主张改革婚姻、破除迷信等,据说慈禧每天必读。

  “淘出的东西越多,我们对大栅栏的感情也越深,拍片的信心也就越强”

  仨人的身影,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大栅栏的街街巷巷里。“将近600年过去了,但在大栅栏,历史的细节,触手可及。淘出的东西越多,我们对大栅栏的感情也越深,拍片的信心也就越强。”

  这天,崔勇他们路过百顺胡同,见有人正在拆房子,就停下看。“从房顶拆下来的净是一根根的圆木,又粗又长,看上去很沉很有力量,现在根本看不到这么粗的木头。”

  崔勇探头进去,发现屋子低于路面,窗户也很矮,里边宽两米五左右,一溜儿矮榻,再往里又是一溜儿。“这不是烟馆吗?”他叫出了声。

  “我在摄影棚里曾搭过烟馆,就是这个样子的。这属于比较低级的烟馆,有烟馆的地方肯定会有当铺,这俩地方总挨在一起。”果然,他们找到了就要拆的当铺,还在胡同里找到磨面的磨坊,染布的染坊。

  “早年的大栅栏,不光是藏龙卧虎之地,也是藏垢纳污的地方,要想真实反映大栅栏的历史,这些是没法回避的。”

  大栅栏除高级烟馆外,还有“白面房”这类下等烟馆,这种烟馆面积不大,设备简陋,抽客大多是拉洋车、做小买卖的,白面房旁边设有“小押”,即当铺。

  1936年前后,日本人在大栅栏开了赌场,叫大旅社赌场,以旅社作招牌,赌场设在二楼。廊房头条还有一处赌场,是川岛芳子办的,每月有数千元进项。

  崔勇他们拿出一摞照片,是走访时拍的,他们一张张指给我看:

  “这是聚宝茶室,是当年的妓院。妓院的门上一般刻着什么什么楼或什么什么茶室。像这种茶室,级别比较低。像这个怡红院,级别就相当高了,算五星级的了。你别看这楼的外表是西洋风格,可里边是一圈木楼,楼上是一间间屋子。”

  从资料中得知:大栅栏地区的妓院始终维持在100家以上。妓院集中在“八大胡同”里。在民国时,政府对妓院进行一些管理,如向妓女征税、定期体检。妓女纳税一开始是交洋元,到后来就交小米。政府规定:一等妓女每月每人交20 19斤小米不等;二等妓女16 15斤不等;三等妓女10 9斤不等;四等妓女8斤、4斤不等。

  据老人们讲,妓女的生活一般说来不好,但一、二等稍好一些。一等妓女能吃到细粮,穿得较朴素,像个大学生,她们的服装常随着学生衣服的变化而改变。二等妓女,较为奢侈,花枝招展,五颜六色,从头到脚都很时髦。三等妓女吃穿都不好。

  “八大胡同”一带还出现过“男妓馆”,演员个人住宅叫私寓,有些寓主,为谋私利而养像姑,白天演戏夜晚待客,以色相媚人。

  民国政府对妓女不干涉还管理,但对男妓馆则深恶痛绝,严令取缔。

  大栅栏地区的妓院是一夜之间被关闭的,那是1949年11月21日,当时的聂荣臻市长宣布:立即执行封闭妓院决议。

  看着照片上的木楼,我猜测说:“汉语里‘青楼’这个词,是不是就这么来的?”“是嘛。到底什么叫青楼,这就是活的资料,

  可以来看啊。”白峥扬着手上的照片说。

  崔勇接着道:“比如怡红院吧,它很旧了,但很完整。如果也能像贵州老馆那样,把里边的住户清走,整旧如旧,不难恢复它早年的样子。然后再把里边的故事挖出来,肯定会吸引很多人来参观。小凤仙不就是在八大胡同里认识的蔡锷将军?”

  我们越聊越来劲儿:“来看吧,以前的妓院就是这样,青楼就是这样的。”

  “现在外地人来了,都直奔大栅栏街去了。大栅栏街原先叫廊房四条,只有300来米长。他们走一趟,看看同仁堂、张一园啥的,就以为是逛完大栅栏了。”

  “我有一个同学,还是北京人呢,听说我们现在干的事,特惊讶,他不信大栅栏里真有这些东西,这些事儿。他说要是真有的话,他也很想看看。”

  “现在,大栅栏就这么搁着,真是浪费,可惜了,大栅栏的真正价值没有体现出来。如果大栅栏,真能保护性改造,把它原址原样保存下来,建成民俗博物馆啥的,比它现在卖点小百货、小玩意,租出几间房子,更有价值,更有卖点。”“到了2008年,来北京看奥运会的外国人肯定多。参观完了故宫,知道了皇家的生活后,可以再来大栅栏,串串胡同,看看民俗博物馆,了解了解几百年前,皇城外边的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那有多棒!”

  “既要表现出以前大栅栏是什么样的,又要记录大栅栏未来的改变”

  为了方便拍摄,崔勇他们的剧组就设在贵州会馆二楼。窗外,路对过,就是一座老观音寺。大半年过去了,他们捋清了思路,《大栅栏回想》已经开机,由王卫庆做摄像。钱是崔勇先拿的,他掏了3万块,买了专业摄像机、带子等。他们三人现在都是自由职业者,眼下,还只能“以戏养戏”:外边有人请他们上戏时,就去外边挣钱,有空就拍大栅栏。

  他们给《大栅栏回想》定下了调子:实地考察,实地拍摄,亲自走访当地老住户,口述实录,留下活生生的东西,留下真实的生活,一定要原汁原味,生动鲜活。

  “既要表现出以前大栅栏是什么样的,要尽力地挖;又要记录大栅栏未来的改变。到2008年,北京肯定会大变样,大栅栏也会变,所以,我们要有计划,跟踪拍8年。”

  《大栅栏回想》分为:人物篇、戏曲篇、建筑篇、民俗篇、医药篇、危房改造篇等。像建筑篇中又分为店铺、民居、会馆等系列,眼下他们正在拍“会馆系列”。

  光这个“会馆系列”,就够他们拍上一阵子。

  明朝迁都北京后,南方商人纷纷进京寻求发展机遇,又加上北京是科举制度的中央考场,全国各地有大量考生进京赶考,各类会馆在北京应运而生。

  当时会馆有4类:工商会馆,给商人和手工业主在京存货,谈生意的地方,“行会”或“行帮”聚会的场所;文人试馆,进京赶考的考生落脚的地方,这类会馆最多;行业会馆,各地同乡、同行业者活动的地方;殡葬义馆,这类会馆最少,是为进京奔丧者留宿用的。

  科举制度废除后,文人会馆失去了从前的作用,应试的举子被旅京的亲友和八方商人所取代,会馆更像是旅店或各地方的“驻京办”。

  针对会馆,民国政府颁布过类似现在的“楼堂馆所治安处罚条例”类的东西,也不准搞“三陪”,不准携带爆炸物品等。

  大栅栏早年有会馆104座,光是珠市口西大街就有25座,可惜在大街改造时全部被拆掉。“贵州老馆,算是保护得最好的一座。揭开地上的青石板,还能看到老的排水系统。”

  崔勇说:“现存的会馆我们要一处处找,找到的不少,但改造得太厉害了,空间变了,隔断打了,依稀能看到以前的样子,像雕花啊、砖刻啊。有的变成了工厂、粮食店、旅馆,更多的是民居、大杂院。还有家大会馆,里边住了不少老百姓,因为生火做饭,一把火给烧了。”

  老房子多为木结构,最怕的就是火。年年岁岁,防火成了大栅栏的头等大事,在煤市街的一条胡同里,就设有9个防火点。据记载,1900年6月16日,义和团为了警告卖洋货的店铺,把老德记西药房一把火点了。由于火势太猛,团民未能控制火情,以至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殃及广德园茶楼、煤市街、廊房一、二、三条及多个街区。这一把火,就烧掉了4000余家店铺,正阳门桥头,前门外大街一片焦土。

  “老北京民俗的东西没了,大家肯定会想看我们的片子”

  在铁树斜街86号,崔勇他们无意中发现一个门脸特别大,跟别家不太一样。进去一看,太奇怪了,院里居然还有胡同。

  “我们往里一走,好家伙,里边住着几百户人家,特别大。胡同里还有一个个院子。我们遇见一个老太太,她说这里是会馆,是肇庆会馆,她住的这间原先是个佛堂。”

  他们已经找到并准备拍的会馆有:河北大宛会馆、山西会馆、江苏如泰会馆、浙江肖山会馆、陕西渭南会馆等。

  “我们毕竟不是专搞历史文化保护的,我们力所能及的就是用摄影机把它们真实地记录下来,留下影像资料。至于它们到底有多大的历史和文化价值,我们还要请专家,在我们的片子里讲。”

  “比如贵州老馆,到底哪儿好?老百姓都会这么问。没关系,我们可以请清华大学建筑系的老师讲,讲它的建筑特点,文化历史价值。万一将来这里拆掉了,我们也留下了它的资料,人们可以看到:老会馆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问他们:“8年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你们有那么多钱往里投?能坚持下来?”

  崔勇说:“如果我们拍出一集,就能卖出一集,那是最理想的,就能以片养片。我们不能为艺术而艺术,还要尽量拍得好看,要尽量符合商业运作的模式。我们要用艺术眼光,拍出有史料价值的东西。这样拍会有难度,但也正因此它才珍贵,才有未来的价值。”

  “时间越往后,我们拍的东西就越值钱。你想,时间越长,变化也就越大,不光建筑变,人也在变,我们都要跟踪拍。”

  仨人里年龄最大的王卫庆说:“如果现在,说哪儿发现了一条唐代的街道,大家肯定有兴趣去看一眼,哪怕没什么文化的人也会去看。如果大栅栏真改造了,这边也拆了,那边也拆了,老北京最完整的一个街区没有了,老北京民俗的东西没了,大家肯定会想看我们的片子。逝去的东西才是珍贵的,我们拍的可是第一手资料呵。”

  “假如大栅栏不拆,而是保护性改造,整旧如旧的话,那么现在每拆一点后来加盖的东西,它原来的样子就会多露出一点,剥离得越多,还原得也越多,肯定会发现更多的碑啊匾的,以及门楼上的刻花,老建筑的格局等等,把它的还原过程拍下来,也是很有意思的。”

  他们最希望的就是后者,大栅栏能原址原样保留下来,他们是在大栅栏保护性改造中完成自己的纪实片。

  “大妈,您给儿子打个电话,告诉他放心”

  崔勇小时候的家在菜市口,是座三进四合院,听说也快拆了,前些天他特意回去了一趟。

  离老远,他就看见院墙上刷着一个醒目的大字“拆”。他说自己一点儿都不反对城市的现代化,也希望老百姓居住条件好,可是,心里还是不好受,那种眷恋的情感,一下子就从心底里冒了上来。“我们那院是个大杂院,院里盖了不少小房,留下的路很窄,地上还挖了排水沟,走起路来高一脚低一脚的。我们家只有一间房,12平方米。记得地震那年,家里来了好多亲戚,没法住,就在床底下再搭块铺板,小辈的人,像我跟我哥就睡那下边。

  “我们院儿邻里关系特别好,叔叔大爷的,跟一家人似的。谁家吃个饺子,就端你家一盘,端他家一盘的。有时候我放学回家,家里没人,就上邻居家吃饭,这对大杂院里长大的孩子来说,是很平常的事。

  “我们院里有棵大杨树,开花时,往下掉杨树花。夜里,你能听见它‘叭叽叭叽’往房顶上掉。大杂院的生活,留给我的就是这些印象。”

  在大栅栏拍片时,有天他遇见一个老太太,老人跟他说,她儿子现在在日本,听说这街里要拆了,特意打了个电话,嘱咐他小院里的人,把他们住的院儿、胡同、四周的房子全拍下来,替他留着。“孩子舍不得,恋着哪!”

  崔勇听了,就跟老太太说:“大妈,您给儿子打个电话,告诉他放心,我们不光把他打小住的院儿给拍了,还要把整个大栅栏都拍了。将来他回来,万一大栅栏拆了,他也能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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