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在座：

　 张贤亮　作家

　 吴　岩　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

　 摩　罗　作家

　 沙锦飞　科普作家、中国科普研究所副研究员

　 近日在北京举办的“科幻与后现代”研讨会上，引发一个和主题不太相符的话题，有人指出中国文学界是目前中国最大的科盲群落。发言者认为，一度是中国社会风向标的中国文学如今已经不能全面地反映现实，至少不能反映一个极其重大的现实，即当今社会是由日新月异的科技革命推动和主导的。而事实上，中国作家群落对科学越来越隔膜，这也正是中国文学近年来江河日下的重要原因之一。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众多关注。那么，中国作家真的像有些人指出的那样科学素养很差，在创作上疏远科学且落后于时代了吗？

　 ●张贤亮：如今是知识爆炸的时代，人的知识进展和吸纳都赶不上科技前进的速度。即便科学家本身，如果不是非常及时地跟上科学的发展，停两三年都存在知识老化的危险。所以，单纯责备作家是不公平的。当然，作家应该具备一定的科普常识。实际上，作家在科学方面的修养比一般的人还要多一些，因为作家毕竟是一个阅读群体。但是，对于作家来说，了解社会比了解科学进展重要得多。

　 应该看到，张扬科学并不是作家的主要任务，而张扬人道主义和人文精神才是最主要的。作家即便具备了一般的科学知识，目的也不是宣传它们，而是通过它们更便于掌握人文精神。

　 一般来说，作家不可能从数学和物理学等科学领域一下子跨越到人文方面，还必须经过哲学的梳理。科学会影响哲学认识的提高，而作家通过哲学修养才能张扬人文精神。徐迟写《哥德巴赫猜想》，主人公是科学家，主要表现的是陈景润的精神，而作家并不一定要成为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专家。从这个意义上看，作家首先是个思想家而不是科学家。

　 ●吴岩：当今社会，科技与人形成了难分难解的关系。不懂科学就不能深入理解人性，我同意这种看法。当代很多作家的确不太关心科学的进展。4月16日，中国作家协会为纪念延安文艺座谈会60周年组织了作家科学系列讲座活动，那天请的是中国克隆动物首席科学家陈大元，结果去的作家很少，那些名家基本上没有到会的。这么大的一个事情很多作家都不关心，甚至有的人对这一类事还有抵触情绪。比如说有一年高考作文出的题目是“假如记忆可以移植”，对于这么一个富于科学幻想的题目，一些作家在接受采访时却表现出非常反感。当今，从载人航天到基因，从纳米技术到能源革命，从环境改造到大脑认识，科技已经深刻地改变了人类，人的含义也和传统意义上的不一样。在这个条件下，作家脱离或者抵触现实写出的东西当然满足不了读者的需要，会在很多重要领域缺席。

　 在国外，很多作家已经走在了前面。而一些中国作家不面对现实，掩耳盗铃，有的与科技进步背道而驰，这是很蠢的一件事。

　 ●摩罗：中国作家是科盲群落，应该说这个判断基本上是事实。但把文学的衰落归咎于对科学的不了解，恐怕不能这么肯定。因为，要求作家知道很多知识不是十分必要，也难于做到。每个领域都有很多知识要学习，有隔阂也是正常的，更何况科学家中也有很多是文学盲，社会上的文学盲也不比科盲少。要求作家群体有很多科学知识，这个不大现实。与其这样，不如要求社会的组织者和决策者有相应的科学知识更重要。本来作家关注和发展的东西与科学就不一样，他们更关注人类的灵魂和情感。

　 另外，从文学的整体上来说，题材问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精神上的文化上的深度和厚重感，对于文学的繁荣才是起决定作用的。例如，写科学家的生活不一定要懂很多专业知识。懂科学的人写科学家说不定写得很糟，而不懂的人也说不定写得最生动。

　 ●沙锦飞：“中国作家成为最大的科盲群落”，也许这个说法并不是危言耸听，但轻易下这个结论本身就是极不具备科学精神的，而且也不是一个用科学方法得出的结论。中国科普研究所承担的国家级公众科学素质调查课题研究，虽然没有对特定的作家群体做调查，但这一科研表明，某人拥有具体的某一专业领域知识的水平并不能代表他的科学素养水平，知识水平与科学素养也不能画等号。我不知道“科盲”这个概念的准确定义是什么。不过这个帽子很大很沉，戴到文学界的头上，我总觉得不大合适。

　 既然说文学是人学，它自然最为关注的还是人本身。也许在知识爆炸的时代，作家由于自身科学技术知识的欠缺，以至于对科学技术本身的关注的确不多，提醒他们多注意学习一些科技知识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更重要的是一种对科学的认识与理解，所谓理解科学、科学精神，其实与知识量的多少并无必然联系。科学精神本身是人文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对作家来讲是很重要的基本素质。人是社会动物，如果一个作家关注到人是科技发展下的人，以及科技发展对人的影响，那么他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了，即使他的生物知识不如一个大学生，计算机知识不如一个中学生，也绝对不能称之为“科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