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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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钱不要命”

税晓洁

  断断续续在拍一个DV,挺惨的一个“寡妇村”故事:百把人的村子,在几年前的一次矿难中,一下子就死了一二十个男子,村子成了寡妇村。

  我最早是在一家摄影报上看到几张照片,就和同伴陆陆续续去了几次,拍了两三年,现在拍不下去了。春节前那次拍摄中,同伴就说先这样吧,说是不知道怎么拍了。我哑口。拍的过程中,我屡次大言不惭地告诉他们:要这样拍不要那样拍,我们不是在拍新闻调查……我们要关注的是他们的生存,我们拍的是一种我们民族的……

  可是现在,我也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拍了。就这么放着吧。

  前些天回家看报纸,家乡一家报纸上有个很醒目的标题———“这些矿工要钱不要命!”

  新闻大意说:又有矿难,死的又是几十人。矿难还未处理,遇难者的遗体还未都找到,与死难者一同下煤窑的幸存者关心的却是什么时候能开工。这些和死者同来的民工表示,仍然会在这家刚出事的矿山干下去。

  记者问:刚一次性地死了这么多人,不就是个教训吗?

  谁知幸存民工却说:人的命,天注定……不在这儿干,哪儿一个月能挣这七八百块钱呢?

  这次的死难者来自我们拍片子那个“寡妇村”100公里左右的江对岸。仅就我们拍片子时的观感而言,这一带———具体而言就是鄂陕交界的汉江中游地带的百公里方圆———在煤矿、金矿中已发生多起死亡事故。几乎可以肯定,今年的连续几起矿难之后,照样会有这里的民工“前仆后继”奔向矿山。

  为什么会这样不怕死地前仆后继?

  开始我们也会疑问,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还要去?

  道理很简单:人的命天注定……不在这儿干,哪儿一个月能挣这七八百元钱呢?

  这是他们最普通最实用的逻辑。没有钱,他们要命干什么?何以活命?

  当地确实贫困,有些真是出乎想像。我最吝啬的一个朋友陪我们拍片子的时候,都情不自禁捐了钱。

  但仅仅如此解释似乎也是不通的,个别人家,依当地的条件,已经是不错了。时髦的说法就是解决温饱了,脱贫了,还是要出去“下煤窑”。为什么?

  一句老话,“人往高处走”。总是要发展。

  发展的希望在哪里?而在当地似乎是看不到的,别说村里、乡里,就是县里也是一片萧条。总让我会想起鲁迅先生的某篇文章。这里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山高路险、人薄水穷,按照经济学家、CEO们的观点,这里没有什么资源的。自然资源没有,人力的资源也就是这些没有什么文化的民工。按时髦的观点,这里必然是后发展地区,必然阵痛。

  那么,当下他们似乎是看不到希望的,那么,走出去,外面大概还有希望吧。希望大约就是在外面吧,似乎也只有这样。

  自己看不到希望了,总还有儿子。此生能供养儿子走出大山,也是一种希望吧。

  走出大山,四顾茫茫。在外面,能找到的,最好找的工作大约就是“下煤窑”。

  不去“下煤窑”,呆在家里又能干什么呢?有人死了,是他们命不强,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吧!———这大约仍是他们最现实的希望。

  我曾经做过记者。开始拍片子的时候,我很是对曾经的同行们对这里的漠视不满。浅薄,只关注黑心的矿主、腐败的官员,为什么就没有人到这些死难者家里来看一看呢?问一问他们怎么想的呢?为什么如此舍命?甚至,我还有些同情那些矿主,我相信他们也不愿意出事。也是很简单的道理,出了事,他们最直接的损失就是金钱。以最低的投入,获得最大的产出,这好像是主导经济社会的铁律。出了事,倒霉呗。———我知道,这样想,大约有点没人性。

  老实说,我现在看到那些矿难报道已经很麻木。本来,我也不会去关心这些。不去拍那个片子,我也不会知道这些。我现在是城里人,做农民那是爷爷辈的事情了。我们城里人何必去关心那些?与我何干?这几天,刚从广州回来不久,我发现我也是很喜欢灯红酒绿,喜欢那些小资生活的。回来看报道事故的报纸,我也能想像到那些山里人的表情,无非就是又死了几个人嘛。该干嘛还得干嘛!

  使我有点吃惊的是,出事煤矿的幸存矿工也这样说:“这个老板,比起其他地方的老板,心肠还算好的,所以我们还想在这儿干!”

  我更吃惊的是,我曾经的同行们,竟然用大黑字的标题责怪这些农民要钱不要命。也许,这新闻的初衷并不是这样。只是,这标题太刺我眼了。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也不知道我干嘛要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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