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知道，我就要离开了。
站在建达大厦的顶端，眺望郑州美丽的夜景，会感到透明的炫目。那一刻有许多莫名的感慨。写字楼特有的郁闷散在空气中，熟悉的人面带笑容地聊天。我一个人，站在大厦顶端眺望风景。
其实，郑州的夜景望起来还是很让人亲切的。新通桥两边全镶上了霓虹灯，驶得很快的汽车一辆一辆地闪过，不知名的大厦寂寞地矗立，巨大的广告牌冲着我笑，路灯亮得像漆黑旷野中的萤火虫。天空中没有星星，单薄得似一张纸，晚风轻拂着我的头发，送来城市的味道。
在知道要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脆弱得像初春的冰。
104路公共汽车的最后一排座位上，总会出现一个寂寞的身影，她看窗外时眼里不会有无助和迷茫，只有过分的坚定和强硬。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坐公共汽车，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看汽车驶过家门口，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对自己说，你，要离开了。
没错，这个人就是我。我叫藜。我十七岁，上高三。离开的原因是考不上大学，离开的对象是祖国和深爱着我的人们。我将去日本。
二
也曾想过反抗。
可是怎么可以呢。人怎能拒绝好意呢，怎能拒绝挽救呢，怎能拒绝同情呢，怎能拒绝最后的努力呢。所以，我眼里不含十七岁的无助和迷茫，我知道我的方向，我知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在前行的路上已经挂上了一盏灯，我除了机械地移动脚步别无他法。日子像坏了的留声机，从中流出的旋律嘈杂得让人窒息。时间像崭新的图画纸，除了空白还是空白。我流不出眼泪，因为不知道该为了什么。我不想博得自己的怜悯。
有时候我甚至想，如果点一支烟云里雾里的会不会好一点。想完后我就放肆地笑。我明白我没有权利堕落到那种地步，我堕落的极限是呆愣地看日子飞逝。
日本，日本。
我就要离开了。也许走的时候会带两捧郑州的泥土，哭得不成样子地伏在妈妈怀里。也许我只会淡淡一笑，从容走上飞机。
其实我只是孩子，不同的是我还是一堆垃圾，没前途。以前郑州的冬天来临的时候，我觉得完蛋了，冻死了，该去冬眠了。但是现在才初秋，我就觉得风冷得让我想自杀。我对自己说，你是垃圾，无权为自己的命运担心，背井离乡才是归宿。
三
不再读高三的课程，妈妈安排我去上语言学校，学日语。还在学校旁给我租了间房子。
日子好空好空，整个人像突然失去了重力，在空中飘得疯狂。每日看很多很多的书，写很多很多的日记。然后睡十四个小时以上。
常常会梦见一架飞机。它挣扎着起飞，在空中飞得正爽的时候，忽然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一头栽下去。很浓的烟雾。中国境内。妈妈得到一笔数额巨大的赔款。
我想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树上的叶子又开始掉了，忽悠忽悠地往下飘，动作优美的如一只跳水的鱼。它们离开了自己的根都不显难过，我又有什么。明年看到新叶生长时，我就该坦然告别了。但也许也不会坦然吧。心里总有一个结子，解不开的，我知道。
现在自己也算半个游子了，悲怆感一大堆，看见什么都想牢牢记在脑袋里，以便将来做回忆用。什么“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啊一类原先只以为是口号的话，现在讲起来竟然觉得有种不一样的味道，深深在心中激起涟漪。爸爸再吵我时我也不再任性地和他顶，只是认真地听着，可惜他说不了几句就会不自然地收口。许多多年以前的旧玩物被翻出来，影集也一遍遍地看。
其实大家都该装作不知道我的离开。我不想过特殊的日子。我还该心不在焉地热爱祖国和人民，爸爸还该咬牙切齿地吵我，然后我还该死不悔改地还嘴，从前的记忆还该被尘封。
但是不可能。太多的应该都变成不应该了。因为，我该走了。
四
上完日语课时，我才发现我竟然忘了带房门钥匙，同屋的姐姐又在早上打过招呼说今晚不再回来，我想我是注定要在外面过夜了。身在他乡真是麻烦，我一边不住地骂倒霉，一边盘算这一夜该怎么过。
最后还是决定去网吧。坐在电脑旁后我叫了一杯蓝山，心想着就靠你了，我可是要支撑一夜的。
上论坛后看见“薇寒”发了新帖子，我急忙点击。那个眼睛清澈的可爱女孩。我边想像她的笑脸边看帖子。看完以后我后悔得快要死掉，因为我心里开始不住地疼。帖子的内容是关于我的离开。末尾是：“藜藜姐姐，我们都是花朵，有权以阳光的名义快乐。”那一刻，我久违的泪水终于掉下来。不是在怜悯自己，只是心里有些疼。薇薇，花朵、阳光到底象征什么呢，我不明白啊，你告诉我。
听妈妈说藜是一种很坚强的植物，长老了以后可以做拐杖。可是什么时候我会长老呢，我实在很渴望坚强，就算只是做拐杖。
五
我知道我就要离开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
我已经可以用装笑的口型说日语，用一大串一大串的古怪发音博得赞扬。离开的准备工作顺利得让我有些不适应。开始有人羡慕地说，看你多好，都不用高考。开始有人道喜般地讲，太好了，你终于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了。其实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我只是要离开了，迫不得已地要离开了，简单得很。
然后在某一天的晚上，我着魔般地跑到建达大厦的顶端看夜景。天空上依旧没有星星，现在新通桥上的霓虹灯熄了，汽车有一辆没一辆地驶着，聊天的人走了。只有路灯孤单地亮着，广告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晚风中夹着些寒意，刮得我的脸痛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