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国际局势稍有关注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巴以冲突。然而,坐在自家舒服的沙发上,就着一杯热茶,阅读报纸上国际版的新闻报道,与身居冲突第一线,阿帕奇武装直升机在你头顶盘旋,导弹在距你30米的地方爆炸,感觉又怎么能一样呢?
作为新华社首任驻加沙记者,马晓霖的《穿越生死线》给人的最深印象,就是
强烈的现场感,以及由亲历而来的种种思考与感受。 新一轮巴以冲突自2000年9月恶化以来,至今尚未停息,各种媒体的报道不可谓不多。然而,在政治家们慷慨激昂讲演的背后,普通的老百姓是如何战战兢兢地度过每一天的日子;在与日俱增的伤亡数字背后,曾经是怎样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绝大多数的读者和观众,却基本上无从知晓。
马晓霖在加沙期间,我正好住在耶路撒冷,对那种永远没有安全感的生活深有体会。虽然,相比于巴勒斯坦人,大多数以色列人的生活更为富足和舒适,然而,当你和朋友在咖啡馆小坐,也要警惕地观察四周,随时准备卧倒以备不测时,生活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新闻的选择总是不得不遵从一定的规律。一般而言,那些戏剧性的、出乎意料的、富于视觉冲击力和感情冲击力的事件,更容易被报道和传播。从这个角度来说,以色列人的痛苦被更多地注意到。
当一个“人体炸弹”在耶路撒冷街头爆炸,这绝对是上CNN“breaking news”(突发新闻)的消息,也一定会一次一次地被世界各地的媒体广泛报道。相比之下,以色列军队的坦克在深夜闯入巴勒斯坦难民营,碾倒民居,摧毁他们赖以生存的庄稼、果树,成百上千的巴勒斯坦百姓失去家园,这样的事件,每天都在发生,你在新闻报道中,看到过多少次?
巴勒斯坦人的苦难,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不具有“新闻价值”的苦难,那是日常的、漫长的,渗透在生活方方面面的屈辱、无奈、悲愤。饥饿、贫穷,整个民族和每一个个人都遭受的蔑视与剥夺,这样的痛苦,可能不像自杀炸弹那么富于冲击力、天然地具有新闻性,但无疑更令人绝望。
所以,在这本《穿越生死线》中,我最喜欢的篇章,是那些记录普通、平凡、像加沙海滩上沙子一样生活着的巴勒斯坦人的故事,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感受。
那位因为以军戒严不能出门给16个月大的儿子买牛奶的巴勒斯坦父亲;因为无法通过以军设置的封锁线,经过数小时阵痛折磨最后死在汽车里的孕妇;被以军重机枪子弹击中胸部而夭折的10岁的巴勒斯坦女孩……
他们的故事,只是成千上万巴勒斯坦人苦难的缩影,他们生不为人知,死亦不为人知。不是生活在那样环境里的人们,恐怕也很难想像和理解他们所承受的屈辱、痛苦、愤怒、绝望。即便有朝一日巴以之间达成了和平协议,那时候,也许有人为所谓的“英雄”们树碑立传,但这些曾经像野草一样被摧残和践踏的民众,除了以他们的生命和鲜血成为“伤亡人数”之一外,总还有一些什么是应该让后人铭记在心的吧。
5名巴勒斯坦儿童,在上学的路上触发了一枚没有爆炸的以军坦克炮弹,结果这些花朵尚未盛开就突然凋谢了,5个孩子的残骸和遗物是从方圆几百米的庄稼地里一块块、一片片地收集起来的。
数百名小学生到医院,与几小时前还欢蹦乱跳的小伙伴诀别。当时在现场的马晓霖在书中写道:“巴勒斯坦的儿童对死亡、流血以及生离死别早已司空见惯,因此这些前来送别小伙伴的孩子们没有面带哀伤,眼含痛苦,相反有点赶大集的热闹。命如草芥,朝华夕败,这是巴勒斯坦人命运的写照,无辜的儿童也不例外。”
是什么样的生存环境让孩子对死亡如此淡漠和麻木,如果同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对那样的痛苦不能感同身受,如果任由以暴制暴、以血偿血的恶性循环继续不止,如果世界在不断升级的暴力冲突前束手无策,那无疑是对人类理性、文明、道德的莫大嘲讽。
《穿越生死线》马晓霖著 新华出版社200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