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昆明1月28日电
大象吃庄稼、黑熊伤人、老虎吃牲畜……随着对生态环境保护力度的加大和成绩的显现,野生动物与人之间的冲突事件却频频发生,日益成为舆论焦点。记者最近在位于中缅边境上的南滚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采访时发现,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人兽纠纷”,原因在于自然保护区外围缺乏足够的缓冲地带,被村舍和农田围困成了“生态孤岛”,造成了人与动物的直接交锋。
野生动物的家园到底该有多大?怎样才能对野生动物进行有效保护?有专家提出,除了保障动物的生命安全外,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更重要的是以科学的方法,给予其正常繁衍所需要的生存环境,而不要让保护区成为一个放大了的动物园。
“人兽纠纷”在生死存亡间
南滚河,傣语意为“沙洲之水”,是云南怒江一条不起眼的支流。当它流经中缅边境的阿佤山深处,孕育了一个热带野生动植物最集中、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宝库”―――南滚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36种国家保护植物和13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在这里生长生活,其中很多是在中国惟一的分布地。
近年来,区内的保护动物亚洲象、孟加拉虎、野猪、猴子等频频越过保护区界限,到周边村寨中觅食,甚至伤害人和牲畜。据统计,在过去的3年中,老虎共咬死邻近保护区农户饲养的85头牛。去年一年间,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损坏庄稼10万多公斤,玉米1530公斤。几年来,这个数字一直在增加。
居住在保护区外的班老乡芒库村村民李叶勐不久前在自家的农田中遇到了从保护区出来觅食的亚洲象,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直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当时离它只有20米远,我吓得脚一软就跌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我们这一带有3群大象经常出没,庄稼成熟了就来抢我们的粮食。如果遇上独象可就遭殃了,一卷鼻子一抬腿,人就被踩成肉饼了。”
20世纪80年代前的乱捕滥杀中,这些珍稀动物曾一度濒临灭绝,或者成为刀下鬼、案上肉;或者不得不远走他乡,隐藏到国境线那边的缅甸原始森林中。经过十多年的艰苦努力,这种状况才有所缓解。目前保护区拥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亚洲象18
20头,孟加拉虎5 7只,白掌长臂猿15只左右。可是当人与动物争夺有限的生存空间和口粮的时候,面对焦急而愤怒的农民,动物安全又一次面临严重威胁。
芒库村村民至今还记得,曾有一只孟加拉虎和水牛在村头的大岩石旁发生了激战,水牛固然逃脱不了被咬断脖子的命运,可老虎也伤痕累累,被顶死在岩石上;在距离南滚河不远的西双版纳勐养保护区,有的村民甚至拉起电网试图将动物隔绝在农田之外,一头小象因此触电而死。
“对野兽是又怕又恨啊,辛苦种了一年的粮食被它们糟蹋了,要不是政府规定要保护野生动物,不许猎杀,恐怕早就打死几个了!”有的村民私下里忍不住抱怨。
人与动物“亲密无间”?
动物出来扰民,其实是迫不得已。保护区管理局的动物专家王志胜告诉记者,一头大象一天要吃200斤草料,这大约需要2-3万亩的绿地面积供给;一只老虎的活动范围是30平方公里。在保护区茂密的森林里,高大的乔木下,因为缺乏阳光和雨露,灌木等低矮植物长得却少了,这样的环境只适合树栖动物的生活,而对于大象等食草动物来说,它们喜爱的鲜嫩树枝和竹叶却越来越少。于是区外成熟的庄稼、村头的芭蕉树,甚至果园、咖啡地,成了动物们“不劳而获”的好去处。
“另外,林子里太挤,白天动物就要出来找宽敞地方活动筋骨。晚上再回保护区休息。”保护区芒库管理站的杨洪强站长说,“一山不容二虎”,这本就是百兽之王的威仪。70平方公里的保护区,显然无法为那么多大型野生动物提供充足的食物来源和活动空间。
科学家认为,对于保存完好的天然状态生态系统和珍稀濒危动物的集中分布地,应当划分出核心区、缓冲区和实验区,以此来隔绝动物与人类世界,保障两者的安全。1994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自然保护区条例》第三章第二十八条中明确规定:“禁止在保护区的缓冲区内开展旅游和生产经营活动。”“可以在自然保护区外围划定一定面积的外围保护地带。”
可是,建立于1981年的南滚河自然保护区,真实的情况却是从边界就直接进入了核心区,并没有划出一定的缓冲地带。记者看到,经过十多年的垦荒,区外那些划归村寨所有的原始森林已消失,大片农田、橡胶林、咖啡、澳洲坚果等等作物成长起来,将保护区团团围住。有的村寨里,农户家的院墙就是保护区界限,而厕所则在保护区线内。保护区外,班洪、南腊等乡在开采铅锌矿和选矿加工。离保护区不到1公里的班老乡营盘村,甚至也打算在这里开采矿藏。保护区北部密林中,居住着74户人家、共400多人口,占地面积约866公顷的南朗村,深深嵌入了保护区内部,使本来就拥挤的保护区,成了一个“U”型的口袋。
缺少了缓冲地带,保护区成了一个“生态孤岛”,不可避免的是野生动物就要“突出重围”,让保护区的管理人员防不胜防。区外的人们则无路可退。于是,人兽直接面对面,看似“亲密无间”,其实双方的生活战战兢兢,随时担惊受怕,甚至面临危险。
保护区就是“放大”的动物园?
国外研究者发现,对于亚洲象来说,在一个活动区域中,一般至少需要有50头左右,分成好多种群,才能维持其正常繁衍。因此有的专家认为,在南滚河保护区,如果按照目前的数量,从理论上说是无法恢复种群,这一带的亚洲象仍然面临着灭绝的危险。
保护区管理局陈革局长表示,目前最急需的工作是对亚洲象等几种“家当”进行人工繁殖试验。可是现实的问题是,如此拥挤的保护区,哪里还能容纳下更多的庞然大物?南滚河划定保护区范围时,没有充分考虑到野生动物的生活习性和生存环境,因此直接影响到其保护的效果。
云南省生物多样性和传统文化研究会的生态学者李波认为,“野生动物有自身的生存规律。一个物种究竟需要多大的空间,什么样的自然环境才适合其生存,避免灭绝?这些都急需列入管理人员的研究范畴。保障其生命安全,只是做了保护工作的第一步。”
随着人口的增长、耕地和经济林木面积的扩大,人类已经侵占了其他生物过多的空间领地,破坏了自然界本身的生物链。“保护野生动物,必须考虑到尊重它们的自由生存权利,给它们提供适宜和科学的山林、植被。否则,其它物种灭绝了,人类不再是引以为豪的“万物之灵”,而变成“孤家寡人”。”李波对此直言不讳。
保护区里的另一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白掌长臂猿,与亚洲象、孟加拉虎相比就更为不幸了,因为它还没有进入人们的视野,就要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南滚河保护区是它在中国的惟一栖息地,目前仅存3-4个家庭。由于对野外家庭谱系和对生活环境研究的严重不足,科研人员至今还不清楚它们之间有怎样的血缘关系,应当采取什么方式帮助维系血脉,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当地人说,清晨天蒙蒙亮时,在森林里可以听到白掌长臂猿的叫声,像小孩子哭一样,呜呜咽咽,很是凄惨。可是,不知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我们还能不能听见它那忧伤的叫声?
村寨、农田、作物、矿山,编织成一道密密的篱笆,把南滚河保护区包围在中央。地图上那一片深绿,看起来就像一头被困的小鹿,苦苦挣扎,却无处逃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