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壶关县十里村党支部书记向学平倒霉了。当时山西省委一位负责人,到下面搞调查研究。路过十里村,看是一个很大的村子,人口稠密,就走进村子。进第一户没人,进第二户也没人。进了第三户人家,有一个汉子在家。这人因为什么事正跟村干部有怨气,看来了一行人,挺和气的在他家喝水聊天,就把怨气发泄了出来。说这个村的干部作风粗暴,喝酒骂人……这位负责人非常生气。
经报社四处宣传,全国都知道山西有一个村干部向学平“欺负老百姓”,“经济越落后,干部越坏”。
一时间,向学平感到压力非常大,整夜整夜睡不着。这个40左右的男子汉在没人的时候痛哭失声。他觉得自己拼命为村里谋利益,经常十天半月不着家,婆娘对他意见大着呢。他们这些村干部一年干到头却有半年工资落实不了……结果他落了个全国声讨。
他的村支书差点被撤。就在这时,壶关县开始了一个大活动,修建万里防火墙,保护壶关25年的绿化成果。他带着委屈和压力投入进去。把抑郁之气转化为干劲,结果他与村上的老百姓一起,在太行山上干出了一番大事情。
北方绿化率最高的一个县
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新闻:一个县的人民为了保护80万亩林海,历时3年,用石块垒出一万里长的护林墙。这是只有愚公才能干出的事。太行山基本是座石头山。山西壶关县与河南林县(林州市)在这石山上挨着。护林墙与林州的红旗渠连接上了,一前一后像两条长蛇一样在穷山沟里舞动。
如何又生出一条如红旗渠一样的工程?记者带着这个问题,冒雪赶往晋东南的壶关县。
长途车缓慢地驶过两壁高达百丈、中间只有30米宽的太行山大峡谷。飞雪掩盖幽林,冰柱倒挂山涧,车灯在雾中微弱地闪……
傍晚才赶到这大山中的小县城。到这儿我才知道,壶关最出名的不是它的护林墙而是它的绿化率。
壶关在汉朝设县,为著名古战场。唐宋以前森林覆盖率达70%以上。到民国时期还有30%左右,“上党战役一把火给烧了,再加上大跃进的破坏,到了50年代末,山上全秃了。”西川底乡的干部对记者说。
上世纪50年代壶关县的森林覆盖率陡降到2.3%,连全国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都不到,基本就是光秃秃的干石山。老百姓的生活极苦,“山荒鸟绝迹,滴水贵如油”。在林州人修建红旗渠的时候,壶关人也开始想改变自己的面貌。他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经过20多年的苦战,他们在大巨石一样的太行山上,植出了一个大森林。
土壤原来不可逆转地消失,露出狰狞的石质山体,现在又奇迹般生出土层……
记者多次到山西采访,知道那里的基层干部的素质参差不齐,但壶关县的领导有一点让每位到那里的人都很感动,就是他们历届干部都非常爱树。那是一种很强烈的意识,从“文革”末期就这样,不管你跟谁的路线,不管你在省上京中有什么人,只要你在壶关当官,不绿化就待不住。
一位曾到那里采访过的作家说:“我不管你们如何争斗(当然,壶关干部的廉洁奉公在附近县市比较出名),只要你们为国家,为百姓干了一件好事,就是当你们离任时,把一个完整的、郁郁葱葱的一县之土交还给老百姓和国家,那就是大好官,就没辜负了皇天厚土。”
每届政府都在上一届政府的基础上再进行新一轮的植树造林。所谓“三个书记(县乡村)抓林业,25年如一日”。就这样,从七十年代中期开始,一年一年地植树,一任一任地接力,他们硬是在干石山上创出奇迹,把壶关植成了个大公园(壶关被定为国家级森林公园)。
壶关的群众与林州红旗渠的百姓一样,是那种特别朴实肯干的太行山人。
自古中国的油松就是长在阴坡山,但壶关的农民王五全80年代初,创造了油松在阳坡石缝中植活的方法。他为此获得了全国劳动模范的荣誉。壶关县大力普及,有近十万人掌握了这项技术,大家齐上阵。年年在石头缝里种树。以至于全国哪有在恶劣环境种树的活,比如在石头山上绿化,在高大楼房、水泥街区和立交桥上种树栽草,园林部门就去壶关请人。记者听说他们的绝活,能在基本上没土的石壁山上种树,确实大感惊奇。
他们成立了种林专业队,走遍全国。在广州、深圳和上海等大城市,经常有全国的十几个专业队一起搞绿化,而壶关的成活率最高。
他们在本县的石头山上种树成活率也是全国最高,超过了那些条件好的、温暖潮湿的南方地区。这不是哪位官员一顿酒肉后随便说的,而是国家林业部造林司的工作人员春天种树时来一趟,秋天成活时再来一趟,在同一块地方一棵棵数出来的。
壶关的百姓并不隐讳他们的经验,希望全国都能学会。他们的经验是:“阴坡育苗阴坡栽,阳坡育苗阳坡栽,当地育苗当地栽。”
壶关森林覆盖率到2002年已达到了50%。这是一个超过世界平均水平,亦超世界生态保护得很好的德国和韩国的水平。要知道山西全省才是13%,全国的森林覆盖率也差不多才是12%。
在整个北方地区,它的绿化率最高,副县长李彦中对记者说,“这是在全国绿化工作会议中评出的,但与南方地区的绿化魁首桂林地区的80%相比还有很大差距。”
因为森林,这个曾经是国家级贫困县的地方得到改变。它现在很富有,它的森林价值被评估为30亿元人民币。
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只有造林才能改变干旱面貌。他们的口号是:“造林就是造水,造水就是造福。”
“树多真好!”五里坡的老山民向记者感叹:“十几年前,这里春天雨水贵如油,而七八九三个月又是山洪滚滚,泥石俱下。而现在是春天水多了,夏天水少了。”
据有关部门测算,90年代初,壶关春天雨量平均是50毫米,而2001年和2002年平均是80毫米。无霜期也延长了15天。
“90年代以来,全县的山上先后冒出30多处常年性或季节性的小泉小水。”林业局局长刘安松这样介绍:“现在下小雨了,山上已经不流水了,下大雨了,流下的是清水。不像从前,小雨大雨,都是洪流裹着泥沙从山上滚滚而下。
“现在经常是离这只有20公里的长治市不下雨,而壶关雨雪纷纷。
“壶关林业已经做到春有花,夏有荫,秋有果,冬有青,整个山上都形成了这种景象。”
一山如果光种庄稼,一山都是森林,哪个对老百姓更实惠?并不是像人们所想的那样,林木会挤占庄稼。壶关以森林为屏障的农业,自1990年以来连年增产,在土地、化肥、地膜没有增加的情况下,1998年和1999年又有新的突破。
“过去这里十年九旱,亩产只有100公斤,现在这里的亩产已达1000多公斤。”
林木本身也带来大量财富,壶关在石头缝中栽种最多的是油松,生长较其他松种也算快的,10年就能间伐有收益了。为了防病虫害和火灾,他们种的是混合林。这些树的效益也很大。老百姓采松籽和柏籽,一天可赚30多元。
有了森林就有了动物,过去绝迹的金钱豹、野猪和梅花鹿又重现山林。
野菜和药材也多了,计有150多种,著名的有何首乌和天然蘑菇。这成了农民的一项大收入。一亩林地自然生长的蘑菇,农民采后晒干竟有一万斤。这种蘑菇的味道和价值跟人工种植的大不一样。还有,壶关即将成为旅游的热点,他们挟着太行山大峡谷和满山的翠绿,想跟晋中的大院文化叫板。
人们叫壶关的绿色为“林海”。经常陪上面来人的林业局长刘安松说,中央和省里的老干部特别喜欢“林海”。这些老干部来后,经常爬到最高处,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林海久久不语,不愿意走。
这80万亩松涛是伟大的风景,谁也不愿意它们遭到伤害。
有了这个护林墙,领导们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压在壶关干部身上十几年的很重的负担。
他们背负着一个“北方最绿”的帽子,心情总是很紧张。“一旦出事,谁也逃不脱干系。”原掌管林业的副县长牛建忠这样对我说。
护林墙就是这样“逼”出来、被“吓”出来的。
起先他们怎么也想不出防山火的好办法,只好先解决滥砍乱伐问题。中国所有山林都存在的滥砍乱伐问题。记者走遍华北华南的山山水水,很少能看到不受滥砍乱伐之苦的山林。
我问现在分管林业的李彦中副县长,壶关群众为什么不滥砍乱伐?他想了想说,“因为树是他们亲手栽的,他们有了感情,同时他们艰苦奋斗的意识比较强。”
这个回答有些笼统。记者了解到,他们采取了多种措施,比如干部分片包干,养护树林,一旦发现损害,就批评处分,甚至撤职查办―――整个长治地区,对干部的处罚是来真格的。一直陪记者采访的县长助理小任,原来是壶关县管工业的副县长,当时是整个长治市最年轻的县级干部,因为县上小煤窑发生事故,死了一个人,就被撤职,两三年没有任用,现在刚恢复工作当县长助理。
各乡镇自觉创造了各种养林护林的办法,比如谁欠债谁就去植树造林,用以顶欠款,谁被批了一块宅基地谁必须去营造一片补偿林,谁得到批准伐木料,除了交钱他外还要砍一棵种两棵……
壶关调动了农民养林护林的巨大的资源,这是一笔很大的财富。林业局长刘安松说,壶关的农民每年为养护森林投工投料折款500万元以上,是国家投资的15倍,解决了资金严重不足的问题。
我觉得壶关百姓就是好。当我在采访中,看到山民们带着质朴温和的笑在雪原中站立着,雪花落在他们黑红的脸上,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我觉得这里肯定存在一个民性问题。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而山清水秀出什么呢。应该说,“刁民”糟蹋出一个穷山恶水,良民创造出一方清山绿水。许多到过这里的人都在想,他们在保护绿色的过程受的苦是别的地方的人受不了的、不愿意受的……
滥砍乱伐的事情解决了,还有一个巨大阴影横陈在人们心里,那就是森林火灾。
由于气候变暖,持续干旱,壶关防火任务越来越重。每到清明节期间,有时一天发生数起火灾,此起彼伏,防不胜防。尽管县里领导和群众一起死看硬守,实行包片、包村、包山头,一定程度减少了森林火灾,却不能从根本上消除隐患。
1999年春天,某乡一个月起火25次,乡长奔波得疲劳不堪。
牛建忠副县长说,他当时非常狼狈,一听有火讯,心里就慌得不得了,在奔赴火场的路上就在心里祈求,这火赶快灭了吧,不要蔓延开来!到了火场他就什么都不顾往前冲,忘了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杯水车薪。他总是念叨“这事太大了,这事太大了,20年的成果啊!”结果好几次他被烧得衣服焦糊,皮肤红烫。
这里的干部确实怕,前年邻县有500亩天然山林被烧毁,正县长被撤职查办。
“那时我们写的标语是什么标语,你听听!”牛建忠说:‘谁烧山,谁坐牢’。1999年,东张村有个老太太烧了山。她家里特别穷,她头脑也不清楚,我们去处理时心就软了,以教育为主。村上的群众不干了,一直反映,你们说的,谁烧山谁坐牢,你们不处理就不能教育老百姓。最后,公安赶去,把老太太拘押起来。这个县的老百姓自发要求不讲情面,对树付出很多。”
“搬起石头栽树,垒起石墙护林。这是壶关人民的创造。”长治市市委书记吕日周经常在大会上这样说。
垒防火墙应该说是一个干部的创造,这个干部就是牛建忠。用他自己的话,是吓出来的。记者采访时,他已经退了,但所有人都在谈论他。他在人们心里立起了一块碑。
l999年6月,牛建忠回乡探视得病的父亲。一路上他心事重重,因为他是全县护林防火总指挥,此时正是春夏之交,火灾频繁。对父亲的担忧似乎压不住对山火的惧怕。他四处探问有什么防止山火的好办法。他的家乡井泽口村是一个绿树环绕的小村庄,昔日1300多亩石头山已变成郁郁葱葱的森林。但村里人永远也忘不了森林之火给他们带来的恐惧。就在1998年春天,相邻的洪掌村在烧地茬儿时,引起了山火,火势蔓延到井泽口,全村人上山扑了一天才扑灭……
大家议论纷纷,说火灾大多是在村边、路边、田边,由于上坟、烧荒、吸烟等用火不慎引起的,要能把火苗挡在障碍物之外就好了。老乡们的提议让牛建忠想了很多,他想到了外地拉铁丝网护林的做法。但村民们马上说,铁丝网无法隔火……夜已经很深了,他们还是没有想出满意的办法。第二天一大早,牛建忠带着村干部和几位老农来到村后的那片山林里转悠,他看到漫山遍野的石头,突然说一句“垒一道石头防火墙如何?”
乡亲们愣了一下说,这办法好。村里有一个40多亩的果园,六七十年代为防盗垒了一圈墙,野火从没蔓延进去。牛建忠带着大家实地察看了那个果园……他当即做决定,说干就干。他带领乡亲们在“三边”(村边、路边、地边)开始垒墙。70天的时间里,井泽口的老百姓垒起了一道宽50厘米,高100厘米,长5公里的石质防火墙,并刷了白。把全村1000多亩山林全围了起来。
防火墙的作用很块发挥出来了。防火、防盗、防牲畜,保水、保土、保植被。
县上知道这个经验后如获至宝,当月就在井泽口村召开了现场会。县里的领导一致认为,建设护林墙是保护壶关人民辛勤种树20多年成果的惟一有效措施,是使全县人民的功业延续百年的重要举动。
“有了这个护林墙,我知道领导们都松了一口气。包括我,这时才能睡一个塌实觉。”刘安松对记者回忆说。
墙垒得怎么样关系到干部升迁去留
石头护林墙很块在全县推开了。许多村镇的护林墙开始超过了井泽口村。当年8月,壶关县又在西川底乡召开第二次现场会。10月份,全县又召开第三次现场会。全县各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记者采访时在路边和村边所看到的“领导样板墙”、“干部示范墙”、“军民竞赛墙”的牌号,都是当年“遗迹”。
井泽口村最早的标准,即1米高,50厘米的宽的墙这时被认为还不保险,又产生了新的标准:8415,即底部80厘米宽,顶部40厘米宽,高1.5米。
垒石头是壶关人的好戏。大井村的村主任郭立兴说,“壶关人能垒石头。我们常年住在石头山中积累了这方面的经验。拳头大小的石头不用水泥不用石灰干垒一面墙不倒。山下的人就不行。垒的墙既不好看还是一推就倒。”
各村有各村的高招,有的喜用大石块,有的爱用小石头,为了美观,大多数村乡都在石头墙上刷了白,有的还垒出城垛,盖上小亭子。
县上把村民自编的口诀总结出来,作为施工质量的总体要求:“铲出根基,夯实不虚,大石垫底,最低一米,上窄下宽,梯形石体。”
由县乡各机关抽调的技术人员,秉承上面旨意,严格把关。对支差应付的花架子护林墙全部推倒重建。他们对全县的护林墙一米一米进行测量检查,不合格绝不验收,从而保证了大部分护林墙的质量。
干事就要干彻底。红旗渠就是这样倔脾气的人干出来的。我看到那年县长赵春英在一次县乡大会上不留情面地批评:“纵观全县的防火墙,公路沿线、村边、地边倒塌的不少,质量标准不高的不少、支差应付的防火墙也不少,尤其是原固村乡、崇贤乡、五龙山乡的防护墙标准低、质量差。以上这种现状与上级要求的精品工程差距大、反差大,必须迎头赶上。”
李副县长介绍说,“像防止滥砍乱伐一样,壶关修墙先抓干部,县里以责任书形式与县三级干部进行了签订。细化落实到每个干部身上。县四大班子要对自己所包乡镇、村的防护墙修建负责。县直属机关包村的干部必须沉下去,与当地村委、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三级干部要做到一级给一级加压力,一级给一级放担子……”
当时县里甚至强调建墙业绩要和机构改革、领导升迁去留相结合。
隔着世间的重重大山,干着世间的苦活累活
最苦的是基层干部和老百姓。我知道,壶关搞千军万马齐上阵,到目前为止,全县出动劳动力100万人次,已修建防火墙5000多公里。
但建防火墙是否成了农民的自觉行动?是否是干部热衷的形象工程,而老百姓不感冒?
我们在大雪中艰难行车来到一个叫韩庄的村子。一片皆白,渺无人影。随便走入一户人家,只有老汉在家。他看到那么多干部模样的人进来,有些惶惑。当记者问他修防火墙管不管用?他用很难懂的晋南和豫西一带混合的口音回答:“防火墙有很多好处,除了防火外,还防盗,偷树的人砍倒树木也没法运走,也防牲口啃咬……”
又走进一户人家,问一个做针线活的中年妇女:“你为什么要建这个防火墙?”她回答得简单:“这个树是我栽的,我浇的。我不想让它被烧死。”
记者听刘局长介绍,百尺镇流泽村的一个农民在修防火墙时被石头砸死。农民们说,我们的森林是血换来的,我们要好好保护……
记者来到大井村时,雪已经下了半尺厚了。在寒冷的村委会的水泥板屋里,脸色黑红的村主任郭立兴把炉火捅得通红。
“年轻人都出外打工去了,这么浩大的工程全是老人和妇女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二队的李立堂,是原来的老支书,现在60多岁了。他把老人、妇女和小孩都发动起来。为了节省时间,他吃住在工地。他垒出的墙石块大,质量高。妇孺老幼一个人搬不动石快,就好几个人抬一块,硬是把50多公里的墙建了起来。”
李造龙是个退伍军人。75岁了,还上山跟大家一起抬石头。家里人怕伤着他,把他的工具藏了起来,他跑到邻村借到工具又上山了。
土寨的李小信,是老党员,现年80岁了,他坚决要求上阵,说背石头背不动了,可以砌。
郭立兴笑笑说,“你们城市人没受过这个苦。在我们这里,妇女老人都要上山。修防火墙主要是在冬天,天寒地冻,地硬得跟铁一样,晌午饭就吃两个冻硬的馒头,能喝上一碗热水就不错了。”
记者心里一动:丈夫和儿子们在城里种树干活,以最高效率美化了城里的楼堂馆所。但因是民工,被人看不起,是所谓最低层次的。而他们的妻子、父母和孩子,还在北风呼啸中修建石头墙,干着人世间基本是最苦的活……记者在屋里做记录的手都冻得有些麻木,而这些父老乡亲却要搬那些冰冷如铁的石块。
一家人就是这样,隔着世间的重重大山,干着世间的苦活累活。
“朱总司令在这里住过,这里的人觉悟高。”郭立兴对记者说:“当初为了防国民党军队,要烧林子,人们一点怨言也没有。一把火把原始森林烧了。现在为了护林,还是指到哪儿打到哪儿。一个工就给1元,说白了就是白干。”
刘安松有些无奈地说,“一米防火墙连工带料造价是30元,县上才补给5角钱。其他全是老百姓自己垫上的。”
老百姓真的没有怨言心甘情愿地干吗?许多地方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对于基层干部而言,这里面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艰辛。
十里村党支部书记向学平在背着个“喝酒干部”“骂人书记”的帽子时候开始他的动员。那时许多人都不相信他还能立足下去,心想,这人咋呼什么呢,全国出了名的坏干部……对他的动员,冷眼观看。
向学平也知道人们怎么想他,白天开会动员,晚上回家沉默寡言。几天下来,村民们根本没有动静,有的还跟他讲条件。他一气之下,把所有的党员干部都召集起来,这是他在全国“扬名”后第一次召集党员干部会议。
“我当不当这个村官,没什么关系,我也等着把我给撤了。我在位一天,就要干一天。现在老百姓不相信我,不相信咱们能干出一个样来。那咱们党员干部就自己干,我不相信感动不了老百姓!”
十几位党员干部在那深秋的日子里,抬着工具和锅灶上山了。村民们目光疑惑,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不管是大雾寒霜还是刮风下雨,干部们就在山上挖石头垒石墙,中午在那埋锅造饭,每天晚上都是七八点才回家。有时候,向学平就自己住在工地上,连家都不回了。整整8天过去,村民们被感动了,纷纷拿着工具上山。
已经变得黑瘦憔悴的向学平偷偷哭了。他说,这不仅是对防火墙的支持,也是对他人格和干部资格的肯定。
随后的两年中,十里村700多老幼妇孺在向学平的带领下共修建了3万多米防火墙,质高量大,成为典型。
“过去下雨,墙倒屋塌,现在山上水下不来了”
太行山大峡谷是记者从没见过的一种山状,50公里长的峡谷让人喘不过来气来。两边像刀削一样的峭壁好像随时要塌下来一样压向中间的窄道。
中央和省里的一些领导来后说,景致要比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要好。
但是大峡谷也面临着严重问题,晋豫两省的运煤通道正是峡谷中的那条道,几十年的熏逼,峡谷的两壁都有些发黑了,轰隆巨声扰了游人幽思。
这么好的景致,全国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壶关的人过于朴实,过于不在意包装自己。
刘安松对记者说,像晋煤改道这种事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美化它,种树。他们打算今年春天再用飞机在大峡谷上空飞播一遍(80年代曾经飞播一次),所需的几百万元他们正到处筹措。他忙得头晕脑涨也是为这事。
所有这一切都依赖防护墙的维护。
防护墙确实起到了作用,1997、1998两年经常发生火灾,现在四季基本没有发生过。或者说3年来没有发生一起火灾。长治市林业部门统计,壶关火警下降了90%,凡筑起防火墙的地方没有发生一起火情火灾。
“过去下雨,墙倒屋塌,现在山上水下不来了。”一个老农指着大雪覆盖的大山对我说。
但几乎所有知道防火墙的人都有些纳闷,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只存在于壶关,以及长治等周边一些县市。全国全省的现场会、推广会早几年就先后在这开过几次了,为什么推广不开?
有些外头的干部到了壶关,听了他们的经验后只摇头。说在他们那儿根本行不通。这么艰巨的工程,在这么险峻的地方,修一万里墙,你就是拨几个亿也不一定能干成,贪污浪费磨洋工,随后就不了了之了。
山西省省长刘振华在下乡调研时来到壶关,看到被绿色覆盖的大山上盘旋着宛如长城一样的长墙,连声称赞“了不起!”他说,“这是一项伟大创造,是我们在办公室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也不敢想的伟大工程。这说明了一个道理,只要对人民有益的事情,人民就会积极响应。”
省委书记田成平也来到十里村,看到绵延的防火墙不禁感慨,说十里村的百姓好样的。
向学平得到了省委书记和县委书记的表扬,大家一致推举他为省劳模。
记者问,你那时真的爱喝酒骂人?他沉吟了一下,“那个汉子……他不知道来的是省委领导,他当时跟干部生气,乱说……我想把心掰碎了给村民还来不及呢,不过……”他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