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许昌县榆林乡姜庄村的张五阳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恐怖的夜晚。1月10日晚，他和弟弟以及另一村民李军营正在颖河边采砂，突然遭到十几个不明身份者的抓捕。开始，他们以为自己是遇到了绑匪，后来才知道，那是临县襄城县砂资源管理局的执法队员。在这次执法行动中，李军营半路跳入深坑逃脱，张五阳被抓走，而其年仅20岁的弟弟张海阳则落入河中，溺水身亡。

　 我们以为遇上了绑匪

　 2月18日下午，记者见到了张五阳和李军营。他们说：“这帮人太狠了！”

　 他们向记者讲述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2003年1月10日傍晚，张五阳、张海阳和李军营在村东头的颖河边抽砂。大约晚上6时多，天色渐黑，有两个男子过来问：“你们这里有个抽砂的叫赵三，你们认识不认识？”李军营说：“没有，我们这里没有姓赵的。”这时，又来了一些人，一共十几个人一起向砂堆围过来。几个人先把边上的张五阳、张海阳围住，另几人则向李军营扑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一转眼，张五阳和李军营两人就都被拧住胳膊摁在了地上。张五阳被按在地上的时候，看到弟弟张海阳也被两个人拽着，正在挣扎。接着，张五阳的双腿又被人抓住，往砂堆下拖去。

　 被拖下砂堆后，张五阳突然听到弟弟喊了两声“救命”。他回头一看，砂堆上已没了弟弟的影子。想到从小怕水，至今还不会游泳的弟弟可能是掉到了河里，他挣扎着想去救。但抓他的几个人却不容他动弹，七手八脚抬着他就往前走，边走还边用脚踹他，把他一直拖到离砂堆南一公里左右的公路上。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那里，张五阳就被带上了手铐，塞进了车里。

　 李军营也被四五个人拖下了砂堆，跟在张五阳后面往南拖。其间，他听到张海阳喊“救命”，但几个人连打带拉不让他停留。他被拖着路过一个深沟的时候，几个人把他先扔到沟里，然后跳到沟对面要拉他上去。李军营趁机死死抱住沟底的一个大土块不松手。几个人拉了几次没拉开，就骂了几句，起身走开不再管他。

　 李军营等他们走了几步，站起来问：“你们到底是干啥的？”一个人回答说：“我们是襄城县砂管局的，回去叫人到砂管局领人吧！”李军营又问：“这是许昌县的地界，不归襄城县管，你们为啥到这儿抓人？”几个人一听，扭身儿要回来，李军营赶紧爬出来，一口气跑回了村子，并告诉张五阳的家人：“五阳和海阳被襄城县砂管局抓走了，你们赶快去领人！”

　 哥哥被铐挨打，弟弟溺水死亡

　 张五阳被塞进车后，发现车里除了他，还有6个陌生的男子。车上一人骂骂咧咧地说：“还凫水哩！会凫水冻死他，不会凫水淹死他！”张五阳担心他弟弟遭遇不测，想问。但其他人根本就不让他说话，一张嘴就要挨打。

　 不知走了多久，张五阳被带到了一栋楼前。几个人把他拽下车，其中一个人说：“今晚真霉气！鞋、裤子都弄湿了！”张五阳低头看到，一个人一条腿的鞋和裤子都湿到了膝盖处。

　 接下来，张五阳被拉到三楼的一个黑屋里。几个人把他按到地上，用两把手铐把他双手分别铐在桌子腿上，又用两把手铐把他的双脚铐在木头长椅的两条腿上，让他整个人趴在地上，然后用一台矿灯照着他的眼睛，用铁棍往他身上打。

　 接下来，几个人变换花样，又用一把手铐把张五阳铐在椅子上。一个穿制服的男子进到房间，告诉他，这里是襄城县砂管局，他无证采砂，得等家里人拿钱来领。

　 期间，那男子对张五阳说：“你家里来人了，叫你见，可别吭声，否则再对你用刑罚。”然后让几个人带他到楼下大门口。张五阳没敢说话，从父亲手中接过了一点吃的，就又被带到了先前的屋里。为防止张五阳逃跑，两个人在屋子里的小床上轮流看守。当晚天气很冷，在没有被子也没法躺下的情况下，张五阳在又冷又硬的木椅子上坐到了天亮。

　 张父张会卿当晚见了张五阳后，就问砂管局值班人员：“为什么抓了两个只见到一个？那一个呢？”但值班人员却说：“就这一个，其他的不知道。领导不在，明天再问。”他当时猜想小儿子海阳大概是同李军营一样侥幸逃脱了，就赶紧回到家，和几位亲友在河边找。可找了几个来回，也没有海阳的影子。

　 第二天早上，砂管局的人让张五阳打电话通知家人拿钱来领人，否则就要送到“号儿”里。张家人接到电话，赶紧来到了襄城县砂管局。张家人交了200元押金，但收钱后，该局没有出具任何收款凭证。最后，在张家人的要求下，才打了一张白条，写道：200元钱是张五阳非法采砂的“押金”，落款为“襄县砂管局张”。

　 下午1时左右，张五阳被领出了关他的小屋，见到自己的家人。家人问张五阳：“海阳哪儿去了？”张五阳说：“海阳被他们弄到河里了，要是没出来，可能被淹死了！”

　 一听这个，张五阳的母亲一下子昏倒在地。

　 后来，村民根据张五阳指认的弟弟呼救的地方，在河底发现了一具尸体。12日上午，许昌县公安局有关人员到现场将尸体打捞上岸，家人一看，正是张海阳。

　 尸体被抢，村民集体上访

　 亲人死亡，家人的悲痛自不必说，村里人也备感气愤。12日下午3时，四五十名村民用三轮车拉着张海阳的尸体来到襄城县砂管局，向该局讨说法。

　 据当时前去的村民讲，开始时砂管局负责人不出面，直到傍晚时候，砂管局一位律师和两位负责人才与家属谈判。13日凌晨2时半左右，几十个不明身份的人突然出现，先控制了办公楼内的家属，将张海阳的尸体强行抢走，然后又将家属一一赶出办公楼。

　 13日上午，尸体被抢的消息传到村里，引起更多村民的愤怒。村民来到襄城县县委、县政府反映情况。经有关方面向村民解释，尸体保护得很好，此事一定会严肃处理，村民才逐渐散去。

　 之后，张家人多次到许昌市政法委、许昌市信访局等单位反映情况，但一直没有得到满意答复。

　 18日，村民再次到许昌市委、市政府反映情况。这次，许昌市信访局负责人出面向村民承诺：市里要成立专案组对此事进行调查和严肃处理，村民们才再次散去。

　 砂管局：我们就见到了两个人

　 据了解，襄城砂管局于2002年10月9日才正式挂牌成立。而成立这个单位的原因，主要是为了解决该县近年来群众非法采砂造成的种种难题。

　 对于张海阳死亡及尸体被抢，襄城县砂管局有自己的说法。2月19日和20日，记者采访了该局副局长李书禹和配合该局执法的县水利派出所所长柳灿林。

　 据他们讲，10日晚的执法行动，该局是接到群众举报，称许昌县榆林乡姜庄村有人抽对面襄城县朱庄的砂，于是派执法队前去进行执法的。当晚去了10个人，其中有两名水利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在执法现场，执法人员见到了两个年轻人，遂向两人出示了执法证，请两人到局里协助调查。两人中有一人说自己不是采砂的，于是执法人员就没有理他。另外一个人说，那我跟你们去吧，就跟执法人员到了局里。

　 第二天一早，姜庄村人到该局说抓错人了。但该局认为没有抓错，于是就让家属交了200元押金，先把人领走。谁知道12日下午，家属竟拉了具尸体到该局闹事，严重扰乱该局的工作。

　 13日凌晨2时左右，该局与有关部门协商，由民政部门出面，把尸体转移到了县殡仪馆保存，以免给第二天的工作造成恶劣影响。尸体转移后，该局给家属做工作，要求其离开。家属不听，于是就被赶到了局办公大楼以外。

　 关于张海阳的死，柳灿林分析说：“砂岗上有很大地方，他也可能是在那一边，听见这边的声音，慌乱中往家里跑着叫人啥的，自己掉到河里也说不定。因为公安局作出的尸体检验，证明这个人身上没有伤痕啥的，就证明我们没有撕打他。”

　 公安局：属非正常死亡，不构成刑事案件

　 事发后，根据有关方面的要求，许昌市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2月20日下午，记者采访了这个专案组的负责人之一―――许昌市公安局副局长范培军。

　 范说，对于这个案件，公安机关只负责把死者的死因搞清楚，是怎么死的，构不构成刑事案件。现在公安机关认定死者没有外伤，衣服完好，排除外力作用的因素，系“生前溺水死亡”，所以认为此案不构成刑事案件，公安机关不予立案。至于是否有执法人员追逐、推拉造成溺水，范局长说：“由于是未知的，缺乏证据支持，所以不能随意乱说。”

　 对于当事双方说法不一，范局长说：“至于这边是怎么说的，那边是咋说的，具体为啥执法，怎么执法，采取的啥办法，因为我们没立案，所以就不再侦查，不做详细的调查。”

　 政府：由两县党委政府协调解决

　 负责协调解决此事的许昌市信访局信访接待科科长桂林向记者介绍说，此事件发生后，有关方面十分重视，市里领导迅速作出批示，要求成立专案组进行调查。公安局的调查组询问证人70多人次，对事件进行了详细的调查。最后查明，襄城县砂管局当天是由该局执法队副队长曹中奇带领11人进行执法，其中有两名司机。由于公安机关认为不构成刑事案件，所以市里最后达成如下意见：侦查结论的解释权在市公安局，事件的具体处理由许昌县和襄城县两县政府协商解决，群众稳定工作则由许昌县和榆林乡党委、政府负责。

　 受害方律师：公安的结论太荒唐

　 对于许昌市公安局作出的结论，受害方张海阳家的代理律师、北京华城律师事务所的魏大忠律师认为，公安机关仅凭死者的死因鉴定就认为此案“不构成刑事犯罪”，十分荒唐。他认为，此案是一起涉嫌非法拘禁和故意（间接）杀人的刑事案件。

　 魏说，首先，作为行政执法单位，襄城县砂管局没有限制和剥夺公民人身自由的权力，同样没有到越过本县地界、超出其职权范围的许昌县境内执法的权力。但他们却越界将张五阳强行抓走，关押18个小时之久，并使用刑具，对其实施殴打，其行为已经严重侵犯了张五阳的人身权利，涉嫌非法拘禁。

　 另外，公安机关对死者作出“死者没有外伤，衣服完好，系生前溺水死亡”的结论，只能说明死者是在生前没有受到明显伤害的情况下溺水死亡的，但并不能因此说此案就构不成刑事案件。“根据现场证人的供述，至少可以认定，襄城砂管局的工作人员在越界强行抓人的过程中，致使张海阳落水死亡。张海阳落水是由于襄城砂管局工作人员的行为造成的，他们负有救助张海阳的义务，但他们不仅没有抢救，而且还将本来可以施救的张五阳和李军营抓走，使得不会游泳的张海阳被淹死。襄城砂管局的工作人员明知自己的不救助行为可能导致张海阳死亡的结果，却消极地不作为，也不让他人救助，放任这种结果的发生，他们的行为已经涉嫌故意（间接）杀人。”

　 谁该为逝去的生命负责

　 在死者张海阳溺水的河边，张五阳和李军营向记者演示当初发生的一幕，声泪俱下。旁边的张海阳的父亲张会卿，则更是哭倒在地。

　 记者在现场看到，张家拥有的是一个固定采砂点，地点距离襄城县的地界还有一两公里远。襄城县砂管局说的有举报张家采他们砂子的朱庄，离采砂点也有较远的距离。而张海阳尸体被打捞出来的位置，离他家的沙堆则只有五六米远。

　 而据河边采砂的部分村民介绍，早就听说，在襄城县采砂的人，经常有被有关单位抓起来之后，再由家人掏钱去领出来的情况。

　 究竟谁在说谎？张海阳又是怎样落水而亡的？一个20岁的生命能否敲响有关单位警醒的钟声？谁又该为逝去的生命负责？

　 张家人在期待。姜庄村的村民在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