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渊洁”是中国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人们会很习惯地把他和“童话大王”联系起来。而且似乎他也从未表示谦虚和推诿,他觉得自己就是“童话大王”。1985年他创办了一本叫《童话大王》的月刊杂志,只有他一个供稿人,发行至今,已有17年。
近一两年,不断听到有些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不许学生看郑渊洁的童话,甚至还有家长写信给报社,说郑渊洁的童话“儿童不宜”。
我很好奇,仔细阅读他的作品,发现他的大量童话实际上是“现世”的翻版,里面有对既存的教育弊端的辛辣嘲讽和“攻击”。怪不得。又听说他对现在学校教育的极度失望,不让自己的儿子上学校,自己施教……
费尽周折,郑渊洁终于同意接受记者采访。
“不行还用你告诉?大人也不是什么都行不是?”
鼓励能将白痴变成天才。
―――《郑渊洁童话全集》第32卷
郑渊洁的童话,严格意义上算不上童话。因为童话里真实的部分超过了不真实的。
在他的童话里,讲的不是小白兔啊,小鹿啊,王子与公主啊,幸福地生活啊……他童话里的主角是老鼠、老虎、蛇、大灰狼,是些在人们印象里稀奇古怪丑了巴叽的,在哪儿都受歧视挨欺负的主儿,那两个最出名的有着奇怪名字的兄妹俩―――皮皮鲁和鲁西西,也是两个倒霉蛋儿,老摊不上好事儿。
而大多数童话故事的发生地点,就在我们身边,就是学校和家庭。
“呵呵,可能因为我从小就不是好孩子。我就老挨批评,老被罚站,我觉得我小时候就像老鼠一样。”
郑渊洁长得人高马大,说起话来却很和气,语调平和,声音纯净清秀,乍听起来根本不像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反而像十八九的大男孩儿。
“我上小学的时候,上课特别爱走神儿。比如老师说这个字念‘天’,我就能一下子想到地,然后想到地上长了什么,然后又想到地底下是什么,然后可能又想到宇宙飞船……然后―――可能就被老师发现了!”
“然后呢?”
“然后老师就把我叫起来,问我他刚才讲了什么,或者让我回答一个问题。我当然回答不出来了。”
“然后呢?”
“然后老师就让我罚站,站在前面对全班同学说‘郑渊洁没有出息’,说一百遍。”
“你那时候那么听话吗?在你的童话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定会有人反抗的。”
“那时候小哇,不愿意说也得说哇。”郑渊洁伸出右手的食指说,“我记得特别清楚,我自己就边说边抠着这个手指头,抠出个血泡,还是得忍着疼一遍遍地说,真的就说了一百遍。当时心里特别恨。”
“可是,如果你是老师怎么办呢?难道表扬吗?鼓励孩子们都像你一样上课走神儿是吗?”
“当然也不是。最好的就是别管。小孩子走神儿也不是坏事儿,那证明他有想像力―――一个孩子没有想像力有多可怕啊!可是,如果老师为此惩罚他,或者就为此让他觉得以后自己‘不行’,‘没出息’,那损失的就不是一点点想像力,而是他的自尊和自信。我觉得我们的教育最缺的,就是培养孩子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郑渊洁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国外某著名科学家一天到一个学校去讲座。学校的老师说:您是大科学家,也培养了不少人才,请您看看我们这里的学生谁将来最有出息。大科学家就指了两个孩子。若干年后,这两个孩子果真在科学研究领域做出了贡献。当他们再遇到那位大科学家时,讲起当年的往事,大科学家吃惊地说:我是随便指的,真的是随便指的。
“这说明什么?就说明自信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有多么重要。换了你,要是个大科学家说你将来肯定有出息,你肯定也会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有希望了,做什么事情都努力了有信心了。小孩子对自己的信心最初都是从大人那里得来的,尤其是老师和家长。”
我遗憾极了:“那个大科学家当初要是多指几个就好了。”
郑渊洁也笑:“是啊是啊。所以,我觉得我们的教育总是告诉孩子们,你哪儿不行,你得努力,如何如何;而不是告诉孩子你哪儿行,你哪方面比别人强,哪方面特棒!”
“不行还用你告诉吗?”郑渊洁的口气突然强硬起来,“谁没有不行的地方?大人也不是什么都行不是?”
郑渊洁回忆自己最初走上写作道路的经历:
“复员回家后我就在工厂当工人,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但也想要过好日子啊,就想努力干点什么。想来想去,觉得就写作不要花什么钱,成本比较低,于是就开始写作。一开始是写诗,投稿。几乎是写一篇退一篇,写一百篇退一百篇。就是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突然,有一篇发表了。于是就又有了信心。又写了好多也没发,信心慢慢又没了,突然,又发了一篇,信心又来了。然后就越写越好,发表得越来越多。
“后来我自己找了以前那些被退的诗看,发现以前的诗写得真是很臭。但怎么会慢慢变好呢?就是靠了信心。我觉得,如果有信心,你有50分的能力也许能发挥到80,或者更多;如果没有信心,你有100分的能力也许只能发挥20。”
在郑渊洁只有四年的小学经历中,有一个经历是他终生难忘的――“每当盘点自己人生的时候,就会想起来这是我的第一次闪光。”
大概在小学二年级时,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我长大了要……》。
郑渊洁写的作文题目是《我长大了要为人民服务》。
“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反正意思就是长大了我要去干那些最脏最苦最累最革命的活儿,比如理发啊扫垃圾啊。可是后来我的语文老师说我写得好,推荐到校刊上去发表了,是油印的那种。当时我那个激动啊,感觉真是自尊啊,扬眉吐气啊,这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是多大的赞扬啊!”郑渊洁说着,不免有些得意,“这也算是我小学时代最光辉的事情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之所以走上写作的道路,也许就和这次经历有关。”
“但我其他功课都不行。算术尤其不行。到现在也不是特别好。比如说,买6毛钱的东西,我给他一块钱,我知道应该找我4毛,可是6毛7的东西,我就不知道该找多少。”
见我一个劲儿地笑,他很认真地补充:“真的,你别不信,我真是算不太明白,所以我一直离不开计算器。但是,你看,数学好的人发明制造了计算器帮助了我,而我靠自己擅长的能力生活,也过得不错。”
“传授知识当然重要,但自尊和自信更重要,重要到我觉得学校和家长应该联手起来共同打造孩子的自尊和自信。如果你实在做不到,可以不管,无为而治也是很高的教育境界。至于分数啊,成绩啊,守不守纪律啊,都不重要。我设想的好学校,应该把学生的成绩全部封存,不告诉家长,也不告诉其他同学,学生和老师自己知道就行了。小学那点知识的成绩能代表什么呢?”
“4岁正是孩子发展语言能力的时候,怎么能不让他说话呢?这不是摧残是什么?”
“李小曼,抬起头,我看看怎么啦?”徐老师问。
李小曼慢慢抬起头,一只大兔子呈现在徐老师面前。
徐老师看见李小曼变成了可爱温顺的兔子,兴奋得脸上放出了异彩,她万万没想到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把新生培养成了兔子,这真是奇迹呀!过去,她起码得花一年以上时间。
“祝贺你!李小曼同学!”徐老师激动地说。“祝贺我!”李小曼愣了。
全班同学都愣了。怎么,变成兔子是好事!
“祝贺你成为我们班的第一个好学生!”徐老师拍拍李小曼的肩膀。
“可……可我这样子……”李小曼还是止不住抽泣。
“你这样子多可爱呀!温柔、顺从,不调皮捣蛋,不惹事生非,我们就是要把你们培养成这样子呀!”
―――《驯兔记》第二章
“大家都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让你儿子上学?”
“实际上了,幼儿园和小学都上了。”郑渊洁说,“但是都不太愉快,所以初中就没有上。”
郑亚旗上幼儿园的时候4岁,老师没让说话的时候他说了,就被关在小黑屋里罚禁闭,一关就是几个小时。那天回家郑渊洁看出他不太高兴,就问他怎么回事。结果亚旗一说,郑渊洁就火了。
“4岁正是孩子发展语言能力的时候,怎么能不让他说话呢?这不是摧残是什么?就算说话违反了课堂纪律,也不能关禁闭呀,他那么小,也不知道怎么和老师争辩,也没法给家里打电话……”
一生气,郑渊洁就让亚旗退园了。
“我觉得这件事对他现在可能还有影响,”郑渊洁看了看在一旁专注地用便携影碟机看DVD的儿子,“比如怕黑啊什么的。”
小学里,又有这么一个经历。
亚旗的老师是一个优秀班主任。可第一年期末考试,她给学生们发了一套试题让大家背。
亚旗回家问郑渊洁:“老师漏题给我们,这对吗?”
郑渊洁:“不对。”
亚旗:“那你告诉我们校长去!”
郑渊洁:“我不敢。”
“我是真不敢呀。”郑渊洁搔搔有些花白的头发,“一个老师告诉过我怎么治孩子。他说:我不用打他骂他批评他,我只要永远不理他就够了。全班同学看见老师不理他,肯定都不待见他,这孩子就完了。我听完是一身鸡皮疙瘩。我要是找了校长,校长就会找班主任,班主任就知道是亚旗的家长去告状,那后果可不堪设想。我跟亚旗说:你就是绑匪手里的人质啊,我可不敢那么做。”
亚旗又说:“那要是别的同学不知道这样做不对怎么办?”
郑渊洁:……
郑渊洁笑:“说起来也挺丢人的。别看书里写得多么仗义,其实都是假招子,自己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得忍气吞声。我们当时就想,六年级毕业考试的试卷是区里出,还能漏吗?
“仍然漏。绝了!―――我们把这考试卷都好好留着呢。
“我们就想,怎么能够报复她一下呢?―――就是拉她的分。考卷不是背完了吗?我们来分析,每一题能得多少分,按亚旗的记忆力,背完了题能得99分,那我们就得65分。”
“哈哈哈哈,”郑渊洁讲着讲着,自己开怀大笑。“后来好像就得了61、62吧,嗳,我们还及格了。这是我有生以来干的最惊天地泣鬼神的事,真是扬眉吐气啊!结果亚旗他们班的平均分全年级最低。那个老师一定气死了。
“然后,我让亚旗拉了一个名单,写上全班学习成绩最不好的学生,给每个人送了一本我的书,上面都写着:×××,你将来肯定有出息。”
“从那以后,亚旗再没进过那所学校,连小学毕业照都没去照。”
“不知道别的家长都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事情进行了6年,难道没有其他人找校方反映吗?”我不解。
郑渊洁想了一下说:“如果有这样一种可能:保证可以买到准确的高考试题和答案,并且保证百分之百不会有风险,我判断,百分之百的中国家长都会主动去买,花多少钱都不会在乎。”
“这就是中国家长的愿望,分数、升学,而不是他的孩子学到了什么。”
“为不让他上中学这事儿我想了三天三夜,我怎么能拿自己儿子做实验呢?”
拥有大学文凭的真正含义是好找工作,而找工作的真正含义是给别人打工。因此,大学文凭实际上是加入打工族的特别通行证。没有大学文凭的真正含义是不好找工作,不好找工作的真正含义是逼迫自己创业当老板。因此,没有大学文凭实际上是进入老板序列的特别通行证。
―――《郑渊洁童话全集》第26卷
郑渊洁终于下决心不让亚旗上学了。
“这事儿我想了三天三夜,我怎么能拿自己儿子做实验呢?”郑渊洁说,“其实不是不想上,而是找不到我理想中的学校。与其让亚旗去受摧残,还不如高高兴兴地让他做点喜欢的事儿。”
“上学是为了什么呢?”郑渊洁自言自语。
“说白了,上个好中学就是为了考个好大学,考上了大学拿到文凭,就能找个好工作。这是第一个用处;第二个用处,就是爹妈脸上好看,有面子,一定要让周围的亲戚朋友看到我的孩子比你的孩子有出息,无非就是这样。这两样,我觉得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不需要他为我争什么脸面,也相信他将来一定有能力自食其力。”
说到这儿,郑渊洁神秘地问我,“你知不知道,一般大公司里都哪些人没有文凭?”
我做思索状。“是大老板啊。”他哈哈地乐。
“对于不上学,亚旗自己参与意见了吗?”我问。
“当然!”郑渊洁斩钉截铁:“亚旗的意见是第一位的。”
郑渊洁给亚旗请了三位老师,教授数理化。
“教室布置得和学校一模一样,有讲台、课桌、黑板,上课要起立,问老师好。最逗的是,为了弄得逼真,我们还在暖气管子上绑了一面国旗。惟一不同的是,因为亚旗习惯睡懒觉,课程安排在每天下午,一天三节。
“我给亚旗的一个权利,可以随时随地炒老师,而且不需要任何理由,所以老师都对他特别好,也不敢多留作业。当然,我也会扒门缝偷听,看老师讲得到底怎么样。”
郑渊洁自己捉刀上阵,客串语文老师。
在他眼里,中国教育对孩子最大的摧残就是语文教育,而其中尤甚的就是写作文。“写作文最能发挥学生的想像力。可老师却不让他们在写作文时天马行空地想像,只能按照老师制定的框框行文。”
“不能通过文字随心所欲地想像和思想的人是人吗?老师为什么不遗余力地把我们往动物培养呢?”这是郑渊洁作品中的一句话。
郑渊洁曾有一篇“作文”就被儿子的老师“枪毙”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郑亚旗不愿意写作文,郑渊洁出于对没完没了的家庭作业深恶痛绝的情结,答应帮忙给儿子写篇能得高分的作文。
没想到,郑渊洁这篇自认为是举世无双的“作业”被郑亚旗审定后,只得了一句话:你这作文不行。
郑渊洁大吃一惊:怎么不行?
亚旗:你这东西在我们老师那儿百分之百通不过。
郑渊洁:我不信,你们老师百分之百会说我的这篇作文好。
于是父子两个打了赌:如果亚旗赢了,郑渊洁写假条协助儿子罢课一个星期;如果郑渊洁赢了,就获得了一年不参加亚旗家长会的权利。
结果―――郑渊洁惨败。
老师在郑渊洁的作文上用红笔只写了11个字:文章怎么可以这么写?重写!
郑渊洁最后做了个鬼脸。我听得直拍桌子。
“所以,亚旗的语文教材都是我自己编的,古今中外的好东西,里面都有。不过,亚旗不能‘炒’我,听我的课也特别不专心,我只好把语文课的好多内容塞给其他老师,让他们帮我揉到他们课里去讲。”他嘿嘿地乐,边乐边偷瞧一边看DVD的亚旗有没有注意他。
“你觉得自己编的教材效果好吗?”
“一开始还真不敢说。亚旗属于重理轻文类型的。他十几岁的时候,我觉得他可能连信都不会写,心里还真有些后悔不该帮他写作文。结果怎么着?人家后来自己也发表文章了。”说起儿子的成就,作为父亲的喜悦和兴奋油然而升,郑渊洁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在郑渊洁的文章《第一次看儿子发表作品》中记述了这一场面:
1998年4月16日晚上,我正在书房里。郑亚旗敲门进来,他将手中的一张报纸递到我面前,说:“给你看看这个。”我接过报纸一看,是1998年4月15日出版的《中国电脑教育报》。我很少看电脑报刊,我问儿子这上面有什么需要我看的内容。他指着第29版说:“这篇文章是我写的。”我一愣,看那占了一整版的文章题目是《阿猫阿狗全攻略》。我现在已经无法形容当时我的惊讶度,我实在无法相信一篇作文也没写过又几乎没读过文学书籍的郑亚旗能鼓捣出这么一整版文章……我得承认,我看不懂这篇专业性比较强的文章。我问儿子什么叫阿猫阿狗?什么叫全攻略?儿子给我扫盲说,《阿猫阿狗》是一部电脑游戏的名字,“攻略”是玩游戏的技巧也就是指南,“全攻略”就是从头到尾玩这部游戏的技巧指南……那几天我终日处于兴奋之中,说实话我并不指望“子承父业”,我只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不用再为儿子不会“写字”而自责了。毕竟他第一次写字就把字写到报纸上去了……
三年时间,郑亚旗在自己家里学完了中学六年的课程。
“〇是什么?”
……独立性和创造性难道不是人身上更应该具备的美德吗?……服从和迁就是听话的必然产物,这两个素质的直接后果是千人一面没有个性。父母和老师应该通过培养孩子的独立性和创造性将孩子之间的个性差异扩大。
―――《舒克舌战贝塔》第6回合
“对亚旗的教育上,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很简单,就是尊重他,同时将束缚减小到最低。从小到大,我没批评过他一句―――不要说批评,我和他说话,声音都没有超过30分贝的时候。
“他小时候,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每天至少夸他三次。有事没事儿就跟他说:亚旗,你真棒!你真行!
“每次学校有考试,我都对他说:‘亚旗,无论考多少分,我都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分数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郑渊洁这样总结。“我崇尚无为而治,尽量给他一个宽松的成长空间。”
最近,他听了一个发生在美国的故事:
一位妈妈一天领着4岁的女儿上街。女儿看见墙上画了一个圆圈便说:这个念‘0’。
这位妈妈听了以后大吃一惊,急忙问孩子,这是谁教的。
女儿说是幼儿园老师教的。
这位妈妈第二天就把幼儿园老师告上了法庭,理由是:一个圆圈对于4岁孩子来说,可以是个圈儿,也可以是太阳、月亮,也许还会是个蛋糕,是个气球,是块粮果……但绝对不应该是“
O”。这个教师在女儿最需要发展形象思维和想像力的时候,却用一种答案固化了她的思维,从而可能影响这个孩子一生的成长。
法官的判决是:妈妈胜诉!那位幼儿园老师不称职自己的工作,限期离职。
“这事儿要是发生在中国,没准儿那个妈妈得多高兴呢―――我女儿认识字母了唉!”郑渊洁感慨。
郑渊洁感触最深的是,全中国的小孩子都喜欢他的童话时,他自己的儿子却不喜欢。
有一次登高帮亚旗收拾玩具时,郑渊洁让亚旗递给他一本没用的书垫一个玩具,郑亚旗伸手就把郑渊洁的书递上去,说:“那就是你的书了。”
“亚旗一本你的书也没读过吗?”
郑渊洁不好意思地笑笑,“读过,那也是采取了不光彩的做法。我告诉他:要是他不想自己写作文的话,就必须把我的书都看一遍。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实际上是因为很多我写的故事,在他小的时候我都给他讲过,所以他就没有兴趣了。”
这给了郑渊洁一个启示:不要在孩子不感兴趣、还没有能力理解的时候,让他做任何不感兴趣的事情。
“比如说我自己。我前些天偶而读了一本低幼读物,突然发现了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一下子就呆了。我突然觉得这是首那么美好的诗,那种情境,那种体会,真是太真实了,写得太棒了。”郑渊洁有些激动,声调高起来,手一直地挥。
“可是,我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已经会摇头晃脑地背这首诗了,背得特别溜,但那时候,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以至于在我重新看到那首诗之前,几乎从来没有想起过它来。”
郑亚旗从未满1岁开始,就对家里的电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家里所有的电器都任他随意操作和拆卸。在他1岁时,已经能够熟练地操纵录音机。他没有背过唐诗,也没有上过书法、美术、音乐等各种学前班。
“但在计算机方面,亚旗已经很可以了。”郑渊洁慎重地选择了一个平和的词。“我觉得,只要他感兴趣,就让他玩儿,然后几乎就能做到无师自通。这种学习,才是最有效的。”
在亚旗的鼓动下,郑渊洁才放弃了传统的笔墨纸砚写作方式,改用电脑。据他说,因为采用了这一先进技术手段,使自己的写作兴趣“起死回生”。
还有一次,在亚旗十四五岁的时候,郑渊洁接到一位找“郑老师”的电话。郑渊洁很自然地回答说,“我就是。”谁知对方不认账,说“不是找你,是找郑亚旗,要请教一些电脑方面的问题”。郑渊洁不得不诚惶诚恐地找“郑老师”接电话。
亚旗还曾和几个网友成立了一个专门为企业编辑网上主页的工作室,时不时还要和同人碰头开业务会议,搞得有模有样。
1998年,郑亚旗险些以计算机特长生的身份被保送进北京某名牌大学。后因郑亚旗觉得自己无法适应枯燥的大学课堂而作罢。
如今,19岁的亚旗在某媒体网络任技术总监一职,同时负责郑渊洁个人网站的全部工作。
“应该说,如果没有计算机,没有互联网,我并不放心让他从此不再去学校,不再和同龄人接触。我们家应该算最早的一批网络用户。互联网弥补了他不去学校而产生的人际交往方面的问题。他有很多网友,上网聊天儿,也常常外出见面,一起出去玩儿。”
说到这儿,郑渊洁突然想起来一件很有趣的事。
一天,亚旗的某女性网友问他:“你知道F4吗?”
亚旗来问郑渊洁。
曾在空军服过役的郑渊洁一听,很自豪地说:“这个我知道,我最在行了―――F4是美国战斗机啊!”
亚旗依话回答女网友。
那女孩儿一见回答,十分生气,撂下一句话:你还不如我奶奶呢!我奶奶都知道!
惹得亚旗对郑渊洁也很不满。
我大笑,忙问郑渊洁,“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郑渊洁也笑:“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什么‘流氓花园’么!”
“下辈子还愿意给我们当孩子吗?”
……我觉得爸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什么是男子汉?我觉得,他首先应该全身心地爱自己的孩子,和孩子平等相处。打骂孩子的爸爸都不是男子汉,是懦夫;他应不嫌弃孩子,不管孩子是什么,他都爱孩子。孩子是你生的,如果你不满意,就打自己。打孩子算什么?又不是孩子非要让你把他生出来的。
―――《父与子》
“你觉得对亚旗的教育是成功的吗?”
“当然。”郑渊洁给我举了一个例子。
一次,郑渊洁和亚旗一起去车市看汽车。两个人高兴地坐进一辆汽车体验感觉。郑渊洁不小心碰了一下,车里有个物件就“啪”地一声掉了。
“大多数人心里都清楚,这肯定是本来就不太结实,或者本来就是掉了的,不会有人当回事儿。”
郑渊洁下车准备走,却被亚旗拦住了:“郑渊洁,不能就这么走了吧,怎么也得跟人家说一声啊。”
“我当时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八路军抓住的汉奸。”郑渊洁摸了摸脑门儿,“我当时就觉得,不是我得对卖车的有个交待,而是我要是不站出来说一声,我这高大光辉的形象,在亚旗心里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车主的条件是:或者买车,或者赔偿一万元。经过讨价还价,最后郑氏父子做了2000元的赔偿。
“我觉得,这样的孩子,在现在的社会,也许是不多见的。”
“可是这样不就白吃亏了么?”我问。
“不吃亏呀。这样一来,我们就知道这种车的质量不好,再说,也给了亚旗一个教训,让他明白什么样的事是应该承担责任的,什么样的事是不用承担责任的。以后再遇见这样的情况,他就明白怎么处理了!”
据说,在亚旗还小的时候,郑渊洁的书房墙壁上,贴了好多诸如“爸爸饭后散步45分钟”、“爸爸注意休息”之类的字画儿。观者无不动容。
直到现在,亚旗在外面看见了什么新鲜好玩儿的东西,立刻就会想到老爸,打电话回去问他是不是喜欢。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想着我,哪怕是和他女朋友在一起。”说这句话时,郑渊洁的声音温柔而动情。“你觉得,对亚旗的教育方法可以推广吗?”
“当然不能。”郑渊洁很干脆,“任何一个人的成功道路,对大多数人可能都是不合适的。”
“以前我的想法也许有些偏激了。我现在也觉得,现行的教育也不是完全不好,也有很多有用的地方。孩子们在学校里就经历了很多事情,比如艰苦的学习,考试、升学的压力,这让他们有更强的韧性和毅力,或者对未来的考虑也更多更全面。
“当今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也有很多进了北大、清华、出国留学,一样也做出了很大的成就。就是我当年的同学,现在也都是大权在握的要员。只有我这个最没出息的,当了作家!”他大笑。
“我只是觉得,在教育里,应该加进更多人性的东西。以前我说:‘上大学不一定有出息’,我想,现在应该改成‘上大学不一定没出息’。高分高能和高分低能的概率,应该是差不多的。”
与郑渊洁不同,郑亚旗在采访过程中,一直保持沉默。
在随后的几次通话中,郑亚旗婉转地谢绝了采访,因为“不喜欢把自己的事登在报纸上被人评说。”
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普通的年轻人。不比别人更优秀,也不比别人更差。
说起与同龄人的差别,他觉得最大的就是自己不会“蒙人”。惟一“蒙”过的几次,是别人听到他的名字,跑过来问他“你爸爸是干嘛的?”亚旗回答,“我爸爸是挖煤的”,或者“我爸爸是工厂看大门的。”
亚旗说可能是受郑渊洁影响,从小到大每天都记日记。但那些都是隐私,从没给任何人看过―――包括郑渊洁。
他说很喜欢自己的爸爸。虽然他从来只称呼他为“郑渊洁”。
《蛇王淘金》结尾时,郑渊洁写了这样一段话:真想教给天下的父母一个测验自己是不是合格爸爸妈妈的方法―――请你们问自己的孩子一个问题:“倘若人死后可以再生而且能够选择,你下辈子还愿意给我们当孩子吗?”从孩子的答案上,父母就可以判断出自己是不是合格的爸爸妈妈。
也许,这个问题不只适用于父母,也适用于所有的老师,以及和孩子们打交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