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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点】
百合花里的爱
2003年12月03日 00:01:46

本报记者 董月玲

  3年前的夏天,美国
国际中华儿童服务中心(CCAI)资助杭州儿童福利院盖楼,受CCAI委托,当时还在读书的仲侠,利用暑假来杭州打理盖楼的事。有空,她就去福利院里看小孩。

  仲侠从没到过福利院。在福利院看到的景象,让她难过和难忘。因为院里人手紧,小婴儿不能得到一对一的细致照顾。有些小孩没人抱,老躺着,后脑壳磨得没了头发;不能天天洗澡,身上有味道;有的孩子1岁还不会站,腿是软的;见了生人,要么哭,要么呆呆地瞅着你……

  “起先,看到一些孩子站在床边,脑袋不停地晃,有的还‘咣咣咣’地撞头,我觉得特别奇怪,这些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呵?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寂寞,他们用这种方式引起人的关注。”

  “为什么不把盖楼的钱,花在照顾孩子身上?”仲侠建议CCAI参与福利院的保育,由双方合作,成立了杭州儿童福利院“百合花”保育中心,接管院里0―3岁孤残儿的养育,仲侠为“百合花”的负责人。

  本打算只待4个月的仲侠,自己不但没回美国,3个月后,她的美国先生约翰也到了中国。

  “我们既然到中国来了,那么在美国就不需要留什么了”

  11月4日一早,我跟着仲侠夫妇一起去杭州儿童福利院上班。福利院在杭州郊外的余杭区,四周是农田和竹林。“百合花”保育中心在福利院一座单独的三层楼里。

  约翰刚从车子出来,就听见满院子响起“哈罗、哈罗”“John、John”的叫唤声,此起彼伏,院里的大孩子争着跟他打招呼。约翰人高马大,身高一米八多,眼睛是碧绿色,头发是金褐色,唇上留有胡须。仲侠说一开始小孩害怕他。

  “第一他是个男的,福利院的孩子很少接触男人;第二他是个美国人,比一般中国人要高要壮;第三他讲英语。但约翰喜欢小孩,那么个粗粗壮壮的大男人,对小孩特别有耐心,特别温柔。他会跪下来跟孩子说话,跟他们玩。现在,大一点的孩子看见他就会跑过来亲他,老远就喊他的名字,抱着他的大腿,约翰必须亲一下或摸一下,孩子才肯走。”

  说起来中国的理由,约翰说一是想念妻子,两人结婚才一个月就分开了;二是他知道仲侠在中国做的事情。“我想改变一下生活,不像从前那样,仅仅是赚钱。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来证明,我可以做别的事情,可以帮助更多的人,那我的生命也就有了不同的价值。”

  约翰的家乡是美国的威斯康星,他生长在一个有10个孩子的大家庭里,排行老七。印象里,父亲永远都在工作,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约翰说自己知道孩子被忽略时的感受,知道应该对孩子做些什么。

  我问他:“是不是你被忽略过?10个小孩,你妈能照顾好每一个孩子?”

  “NO!”约翰答。“恰恰相反,家里孩子虽多,但妈妈爱每一个孩子,给了孩子充足的爱和关注,我很幸福。妈妈告诉过我们,这样做对孩子的成长很好,妈妈也是这么做的。”

  约翰又说,他的兄弟姐妹们跟妈妈都特别亲,哥哥姐姐又像父母一样去照顾小的弟妹。在美国,父母会给孩子一个宽松的环境成长,家庭给孩子的是一个根,但你自己要不断生长,要不断地磨练翅膀,有一天飞出去,最后独立。他能感受妈妈身上有无穷的力量,当孩子长大离开家后,妈妈又陆续接受了14个寄养在他家里的孩子。

  仲侠认识约翰时,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仲侠说每次提起母亲,约翰的神情就像是在说一个神,有时甚至热泪盈眶。约翰说母亲甚至没有读过高中,长得也不漂亮,但是在他的心目中,母亲非常伟大。妈妈对孩子只有爱,包括那些寄养在他们家里的孩子。妈妈总是在关心别人,爱别人,她从不想帮助别人后要有什么回报。如果她只有一件衣服,她也会脱下来给有需要的人穿上。母亲去世时,有许多人从不同的城市赶来参加她的葬礼……约翰的眼睛红了,他说自己很想念母亲。

  来中国前,约翰在丹佛一家交通运输公司工作。到杭州后,他才告诉仲侠走前他把房子、车子卖了,工作也辞了。“当时可把我给吓住了。”仲侠道,“我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呢?这下好了,再回美国,我们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

  我问约翰,干嘛要卖车卖房的,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妈妈告诉过我,做什么事情,如果先留好了退路,那你在遇到困难时,一定会跑回来的,事情是做不好的。你决定做什么,就一定要坚持做下去。我们既然到中国来了,那么在美国就不需要留什么了。”约翰说。

  “百合花”2001年3月开始进入保育工作。“我们只做了一点点事情,孩子马上就有改变,变得活跃,变得越来越好,我们很激动。”

  春天,仲侠和约翰回美国,向CCAI汇报。会上,约翰讲了自己在福利院的感受,他说那里的孩子还不能一天洗一个澡,大点儿的孩子不能一人有一辆走步车和摇车,该出去活动的时候出不去,孩子们还有困难,应该有更好的照顾,让他们感觉到有人在关注他们、爱他们。说着说着,约翰掉眼泪,结果在场的工作人员也都跟着掉起眼泪。

  “这让我很意外。”仲侠说。“我没想到他会哭。中国人觉得福利院嘛,再怎么也不能跟家里一样,可在他看来,每天洗一次澡,每人有一辆小车子,都是孩子最最起码的需求。”

  约翰从此留在了杭州儿童福利院,至今已待了3年多。“刚开始他做义工,什么都做,他的动手能力很强,木工、电工都会,又是司机又是个修理工。天天弄这弄那,修修楼梯,跟孩子们玩。”小孩的奶房和洗澡房都是约翰亲手设计的,他把一间仓库改建成孩子的洗澡房,里边安了小澡池、空调、热水器、温度表等。以前,小孩洗澡是在房间地上放个大盆,一盆水要洗几个小孩。

  孩子的房间也被重新粉刷,不同的房间涂不同的颜色,淡蓝色、黄色、藕荷色。房间和走廊的墙上挂着、粘着五颜六色的折纸、气球、图画和照片,连电梯门上也挂有一只布绒猴,让初来乍到的人眼花缭乱。但“百合花”做的最重要的事,是对保育员的重新培训。

  “一流的保育中心,并不是要有一流的大楼,一流的设备,而是要有对孩子一流的照顾。‘百合花’的理念很简单:只要对孩子好的事情,我们就做。”仲侠说。

  “孩子的生活环境变了,阿姨的观念也变了”

  几乎所有的中国妈妈抱孩子时,都是与孩子面对面。

  做了快20年保育员的邢晓华,到了“百合花”后,发现自己还不会抱孩子,她得到的培训是:孩子的脸要冲外抱,这样孩子可以看得远。阿姨用手提起孩子一条腿,让婴儿双腿一弯一直,训练腿部肌肉,为以后走路打基础。“像以前那样抱孩子,孩子看到的永远是你的肩膀。而且,小孩的嘴巴会跟大人的衣服接触,不卫生。这是位美国育儿专家告诉我们的,现在条例里写得很清楚。我们把美国老师教的康复知识融入到日常保育中,每个护理动作都可能对小孩的早期教育有帮助。”

  已经是保育长的邢晓华还说,“百合花”进来后,孩子的生活环境变了,阿姨的观念也变了。

  “原先我就在这个二楼带孩子。上夜班,就一人,30个孩子是一个阿姨,50个孩子也是一个。光喂奶都忙不过来,喂奶时不抱起来喂,把奶瓶放进孩子嘴巴里,下边垫块东西就得。以前是孩子围着大人转,现在是大人围着小孩子转,与孩子作息同步,保育员取消两小时午休,实行3班倒,上夜班时不可以睡觉。我感觉现在的保育更加科学、专业和人性化。”

  “百合花”曾从香港和美国请来护理专家、儿科医生,对保育员从头培训,操作指导很详细。

  如换尿布。以前不管小孩尿不尿,都是3小时换一次,“百合花”的护理原则是:随湿随换。换前要准备好干净尿布、屁股巾、润肤油、包片。每次更换必须用屁股巾把臀部清洗干净,清洁后涂油保护,防止红臀。

  “我们过去给孩子换尿布就在房间里,夜班来不及收,换下的尿布就堆在屋里,气味很大。不光孩子身上有味,连大人身上也有味。下班回家坐公交车,得站得离别人远点,怕人闻到自己身上的尿臊味。现在,我们有专门换尿布的地方,换完了要给小孩子洗屁股,擦护臀膏。换下的尿片,要扔到分类的桶里盖好。”

  领我参观换尿布房的邢晓华挺得意地说:“我们孩子用的护臀膏,都是从美国带过来的。我不是跟你吹牛,不信你去检查,我们这儿的孩子没有一个红腚的。”

  给小孩洗澡,“百合花”的培训资料中有如下指导,《沐浴》:

  “沐浴,能替婴幼儿把身体的污垢清除,有助促进婴幼儿血液循环,保育员可借沐浴的时间,检查婴幼儿皮肤是否有异常现象,并在需要时进行特别处理,而且这是保育员与孩子难得的一对一的时间,要与孩子聊天、教孩子认识自己的身体,让他感知你对他的爱抚和关注。”

  在二楼澡房,有3个阿姨同时在给小孩洗澡。婴儿每天洗澡时间是在上午,吃过早饭小睡之后。伴着“哗啦哗啦”的水声,听见她们边洗边叨唠着:“阿姨给你洗头哩,洗眼睛哩,再洗洗耳朵哩,洗洗肚皮哩。我们要下水啦……阿姨给你弄干净了……”

  美国来的义工柯莎兰,也在给小孩洗澡。她今年22岁,大学刚毕业就来“百合花”做义工,已在这里待了100多天。除了教员工英语外,她也干保育员的活。她把一个小孩放在洗澡台上,边打开衣服边“哈罗、哈罗!”“Baby―――Baby―――”地跟小孩说话,讲的都是英语。

  “她现在学到洗澡,接下去要到奶房学配奶。给孩子换尿布,我们担心她嫌脏,不让她做。她就问我们为什么,是不是我做得不好?我们有个脑水肿的孩子,以前也有一个,我们一直照顾他到死。我们跟柯莎兰说过这件事,后来发现她一有空,就抱着那个脑水肿的小孩,她说我要对他好一点,他更需要爱。柯莎兰还没结婚,但她说自己将来一定要收养个中国孩子。”

  对于“百合花”这套“美式育儿”方法,老的保育员开始接受不了,一下改掉几十年的老习惯并非易事。保育员进孩子房间必须脱鞋,因为房间每天要消毒,孩子要在地板上爬和玩,地面要保持清洁。有个老保育员开始愣是不肯脱鞋:这也太美国了,我每天进出多少趟,得换多少次鞋。我干了快一辈子的保育员,进孩子房间从不脱鞋。

  “有了‘百合花’后,受益最大的是孩子,他们被照顾得很好、养得很好。我们的职工也有很大的改变,有竞争压力。体制不同了,根据你的工作能力、保育质量来拿工资,做得好,留你,做得不好,就辞掉你。”杭州儿童福利院院长张?讲。

  “喜欢上了以后,你就不会再计较什么报酬了”

  窗外,风和日丽,阳光充足。

  7个月以上的大孩子被带到户外,包括两个脑瘫孩子,他们在院子里推着走步车,走来走去。“小手小手拍一拍,小手小手拍一拍”阿姨边哄孩子边喂水。一个保育员说,只要天气好,我们每天都出来,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小孩可乐意出来了,一到时间,他们自己就推着小车子跑到电梯门口等着。

  住二楼的婴儿,这时都洗过澡,坐在摇椅里,排一溜儿,朝向一面窗户晒太阳,窗下是一块大镜子。一个女孩子被阿姨抱在腿上梳了两只羊角辫。

  仲侠说:“在‘百合花’,我们的孩子是不穿开裆裤的,屁股露在外边也不卫生。男孩要穿得素一点,女孩穿得艳一点。女孩要留头发,不准剃光头,头发长了要扎小辫子。一扎辫子孩子马上就不一样,像个女孩,变得可爱了。头发还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健康状况、营养状况。孩子虽小,还不会讲话,但从小我们就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做人的权利。

  “有一次,我给一个女孩扎了两个小辫子,我问她:祖英,看看你漂不漂亮?但屋里没镜子,她看不到自己。我当时突然有了灵感,在孩子房间的墙上挂上镜子。后来,那个小女孩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她先看看自己,再看看我,然后又看自己,就笑了。大人穿了件好衣服,也想照照镜子,心情特好,小孩也是一样。现在,我们的孩子可以一边坐在摇椅里晒太阳,一边对着镜子自我欣赏。”

  她又说:“有人讲福利院里的孩子傻,这是胡说。孩子得到的爱抚少,外界给予的刺激少,心灵会受打击,才变得呆呆的。其实,你跟他们说话,小婴儿会‘呀呀’地回应你,也跟你聊,而且手舞足蹈,很兴奋的。知道有人爱他,关注他,他的心情就会好,长得就好。心情好,吃嘛嘛香呵……”仲侠说着乐起来。

  保育员接受培训时被告知:一位不开心的孩子就是喂给他再多的奶,也无法吸收,所以当你手中抱着的孩子在吃奶时,你要面带笑容,注视孩子,让他有快乐的心情,千万别和旁人说话,要播放轻松愉快的音乐……良好的进食环境,有利于增进食欲。

  保育员还要懂得婴儿的各种情绪信号,这些信号都有详细的文字描述。

  “百合花”规定,每个工作人员都与一个小孩配对,每天用业余时间,跟孩子待上10分钟,跟他玩,说话,抱着他,让孩子得到更多的爱。

  工作人员这样说体会:“要叫他们的名字,待他看你时再抱。眼神很重要,如果你凶巴巴地看他,孩子会怕,能感觉到你不喜欢他。要温柔地看他们,像看自己的心肝宝贝,亲生儿女一样。”

  “我们这里来过不少国外义工,他们确实对小孩子好,这些都影响了我。我也配了一个女孩,一有空我就上楼看她,抱抱她,给她喂饭。孩子有了变化,能站了,会讲话了,我都特别高兴,也有信心了。现在,两天不见就想她,她住院,我要跑到医院陪她的。空的时候,我给她打毛衣,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喜欢上了以后,你就不会再计较什么报酬了。”

  “孩子一旦进入寄养家庭,过不了太长时间,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

  长命胡林村离福利院10里地远,是“百合花”的一个寄养点,在这个村寄养有6个福利院的孩子。

  在约翰的记忆里,美国没有儿童福利院,没有父母的孩子通过寄养家庭得到照顾。他家寄养的第一个小孩是个非常调皮,常惹事生非的“问题男孩”,转了好多家庭后,最后到了约翰家。

  到约翰家后,这男孩有了转变。先后有14个孩子被送到约翰家,请他妈妈照顾。约翰说妈妈照顾这些孩子的经验是: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去爱。

  聊起寄养的好处,约翰道:“现在,‘百合花’的孩子已得到很好的照顾,生活得很好,但毕竟还是在福利院,不是在家里,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家在哪里,根在哪里。孩子是需要一个根的,他知道自己属于这里,无论走多远,都可以回来,这样他才会安心成长。孩子有了安全感,心里踏实,做事情才会更自信。”

  “在福利院,孩子与大人的关系都是泛泛的,孩子有些麻木。进入家庭以后,孩子很快就接受了寄养父母,他知道跟谁最亲。有了父母、兄弟姐妹,孩子会得到更多的关注和爱,学会与人的交往,有利于孩子的心灵成长,将来才可能更好地进入社会,变成一个正常人。福利院的孩子一旦进入寄养家庭,过不了太长时间,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

  “百合花”寄养在外的孩子现在有51个。通常是先给孩子治病,增加营养,等长壮了再送出去。开展寄养要先选家庭,寄养母亲一般在40岁左右。要去他们家看,了解家里经济情况、邻居关系等,然后体检、培训,跟孩子接触,配对,试3天,最后签协议,由“百合花”每月付寄养母亲400块钱,定期对她们培训、评估,不合格的解聘。

  负责寄养工作的朱美兰说:“开始给孩子找家庭很困难,是我们求人家,他们认为福利院的孩子又臭又笨,又有残疾,我们只好先挑好看的孩子送出去。因为在农村,常带孩子串门,左邻右舍的人都喜欢,也要求寄养,现在是供不应求。我们的标准也在提高,只要40岁左右的,起码初中毕业。”

  寄养在外的孩子每月回来一次做体检,“百合花”工作人员一月家访两次,随时可能去看孩子。“大人对他真好假好,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刚见你,小孩可能怕生,几分钟后,他的天性自然就出来了。”

  朱美兰说,现在的问题是寄养家庭都太宠爱孩子了,要什么给什么。我们要求她们,孩子不合理的要求,决不能满足。

  到了长命胡林村,没走多远,就碰见一个正在田里收稻谷的中年妇女,“百合花”的人叫她费妈妈,她家寄养过两个孩子。

  “建荣上幼儿园了。”她一边张罗倒茶、砍甘蔗,一边说话。

  第一个孩子来的时候21个月大,是个唇裂的孩子,做手术时她去医院陪护。“小孩子‘妈妈妈妈’地很会叫,晚上就睡在我身边,看电视很会调台的。家里只有两个大人很冷清,有个小孩蛮热闹的。”

  孩子后来被一个美国家庭收养。费妈妈说自己哭了很长时间,孩子最喜欢看“脑白金”广告,现在一看这个广告她也要哭。“别人劝我再领一个养,可以转移感情,我又领回了建荣。”

  “村里人知道她是福利院的孩子,对她怎么样?”我问她。

  “不嫌弃的。”费妈妈立刻回答道。“现在村里小孩本来就少,来了个孩子大家都疼她。过春节串门,都给她红包、红鸡蛋的,村里人都把她看成是我的小孩。”

  “那你自己呢?”我问。

  “我女儿小的时候,农活很多,我哪里顾上她。现在我们收稻谷,收割机一下就割好了。我对这个孩子比对我亲生女儿还好,她想吃什么我就给她做,我家鸡下的土鸡蛋我们都不卖的,每天早上给她吃一个。她爸爸天天骑摩托车送她去托儿所,要吃什么就叫她爸爸给买。”

  建荣今年4岁,是个后背骨膜膨出的孩子。费妈妈说长得又好看、又聪明,上街别人都看她,喜欢她。“我带了快两年了,来的时候刚会走路,现在又能说话又能跳,会自己穿衣服,很活泼的。幼儿园教新儿歌,回来表演给我看。得了小红花,叫我‘妈妈,给我贴起来’。我都贴到大厅里。她很会哄人的,说等她长大,上班赚钱了,买衣服给我,拿钞票给我……

  现在,建荣也有了领养家庭,在美国的养父母已经寄来了照片,正办手续,早晚有一天,建荣也要走了。我问她孩子都养了这么长时间,有感情,干嘛不留下呢?

  “我想过呵。我们年纪大了,钱虽赚得少点儿,但吃饭穿衣是够的,就是小孩上学比较麻烦,太贵了。”

  “她要真走了,你不又要难受了?”

  她的眼睛一下就红了,说:“我现在就在难受。福利院一打电话来,我吓得很,是建荣要走吗?我都是先问这。”

  在村里另一户人家,坐着3个寄养母亲带着她们的孩子。一说起这些孩子,她们就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

  “他爸一回家,他就‘爸爸、爸爸’地叫,还把他爸要换的鞋放好。”“刚来时还不会讲话,现在下雨了,他还知道提醒我收衣服收东西。”“比我自己的儿子聪明多了。我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了,但像他这么大时,根本没他聪明呢。”

  福利院的人告诉一个寄养母亲,他的小孩后天要回福利院,领养人要接他走。

  那个妇女一下搂紧孩子,把脸贴在孩子脸上,跟在福利院的人身后追问:“后天,真的要走,真的要走?”她不停地眨巴眼睛,目光呆滞。别的寄养母亲七嘴八舌议论道:

  “我第一个孩子走的时候,我哭得比我父母去世还厉害。”

  “孩子走的第二天,家里来客,我连做饭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今年夏天院里去买西瓜,瓜农家就是一个寄养家庭。“那个男孩小小的,我们去地里挑瓜,他帮他爸看瓜,盯着我们。当时我们开玩笑说:你这个小家伙,才几天呵,连阿姨你都不认了。话虽这么说,但看到他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一家人在瓜地里忙忙碌碌,其乐融融的样子,我们心里真的是很感动、很温暖的。”

  “赚钱对有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但对有的人已不是最重要的”

  3年来,“百合花”已在孩子身上投入了400多万元人民币。仲侠说:“美国国际中华儿童服务中心(CCAI)是我们解决资金问题的坚强后盾,中心慈善工作来自那些收养孩子的美国家庭的热心赞助。有个美国家庭不仅收养了3个小孩,还赞助了我们25个孩子。

  “比如奶瓶,因为要高温消毒,我们一个月要费掉上百只,但开销最大的是孩子的治疗费。”福利院的小孩76%是残病儿,如豁唇、心脏病、无肛、肢残、先天愚等。国家拨给孩子的供养费每人每月不足300块,但做一例严重的心脏病手术就要七八万元。

  “我们在这边遇到什么困难,就告诉在美国的中心。需要医生,他们就会替我们请,米歇尔就是这么来的。”

  米歇尔是位年轻的外科医生,在美国丹佛儿童医院工作。“他一共来过3次,给16个孩子做了心脏手术。在美国做这样的心脏手术,一台要几万美元,他不但没要一分钱,连往返机票都是自已买的,还带来一些手术设备,比如人工心瓣等。”

  邢晓华配的两个小孩都是刚动过心脏手术的。“孩子刚来时,病得厉害,可瘦可瘦,脸是紫色的,已经奄奄一息。手术都是米歇尔大夫做的,我去医院陪护。现在,他们长得挺好。”说话间,那个叫斌斌的男孩跑过来,马上又跟在一个上年纪的阿姨身后跑走了。

  祖英也有心脏病,心脏缺瓣,她是被人放在福利院大门口的。手术后康复,被一个美国家庭领养,领养母亲自己小时候就有过心脏病,所以她提出要领养一个有心脏病的孩子。领养祖英后,她辞了职,专门在家照顾孩子。仲侠回美国时,她特意带祖英去看仲侠,一个劲儿地夸奖祖英“是世界上最最甜的孩子,最最美的宝贝。”说祖英的到来,给她一家带来了多么大的幸福和快乐!

  仲侠告诉我,每次从美国回来,她和约翰俩就像倒买卖的一样,大包小包地背。“美国的收养家庭爱他们的孩子,也知道我们‘百合花’,经常捐来一箱箱衣服,我们永远也背不完。”

  “跟个倒爷似的,约翰愿意帮你背?”我问。“当然愿意,我们是能多背就多背,什么都背。主要背衣服,另外还背回来擦屁股膏、豁唇孩子用的特制奶瓶、玩具等等。我们孩子的牛仔裤很漂亮,都是我俩背回来的。”仲侠说。

  保育员开玩笑说,约翰每次从美国回来,都红光满面,肚子大大的。随着日子的增加,他脸上的光泽没了,皱纹深了,肚子也越来越瘪。“他吃的,还没有小BABY多。”

  由于饮食不习惯,约翰中午在“百合花”基本不吃饭,有时吃包薯条,主要喝咖啡。在中国待的日子长了,他会有饥饿感,很想念家乡的奶酪。特别想吃的时候,去趟西餐厅解解馋,平常多半靠“肯德基”和“比萨”。

  我问约翰:“在中国的观念里,男人要做大事情、挣大钱,可以捐些钱来表达爱心。像你这样,天天和孩子在一起,做男阿姨,你不会腻,是觉得自己很重要吗?”

  约翰回答说:“每个人的生活目标不同,年轻时,我也想挣钱的事。但现在,我更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有意义的事。赚钱对有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但对有的人已不是最重要的;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同,我有机会能在这儿工作,天天和孩子在一起;而有的人是捐钱帮助孩子,也非常好,我很感激这些人。

  “‘百合花’是一个团队,每一个人都很重要。在孩子哺育上,我没有保育员重要;但作为桥梁,我就重要了,我可以代表CCAI见一些民政部门的官员,了解福利院的需要,然后回美国向CCAI汇报,寻求一些帮助;还有一些美国人不了解中国,我可以告诉他们,中国是什么样子的,中国政府也很关心这些孩子,做了许多事情。毕竟,中国有那么多人口,而且每个国家,都会有自己的社会问题……”

  约翰觉得自己现在是有劲儿使不完,应该再到别的地方去,看看有没有更需要帮助的孩子,把自己的劲儿使出来,他说自己最喜欢挑战。

  仲侠说CCAI已决定再与重庆涪陵儿童福利院合作,那里有400多个孩子。约翰说到时候他也要过去,帮助那里的孩子们找到寄养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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