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50年代,美国联邦调查局的一些警官认为,在侦查过程中和犯罪人打交道,应该研究犯罪人的行为规律和心理规律,于是他们申请了一个项目,有计划地系统地对在押犯人的心理和行为问题进行调查。在这方面,他们有一个优势,就是很多人被判刑之后,在相当长时间内不执行,有时案子从审到执行要拖几十年,于是在这期间,研究人员就发现和掌握了大量犯罪人心理和行为的规律。
50年代中期,联邦调查局在这个调研的基础上,成立了行为科学部,专门研究犯罪人的行为规律,如今国际刑警组织中还有一个犯罪智能分析的机构,就是在行为科学部的基础上作这一类的研究。但是在中国,犯罪心理学研究最缺乏的就是可供研究的案例,破案单位在破案之后,根本没有精力和兴趣接待犯罪心理学专家,而罪犯很快被处决之后,这些专家更失去了最好的“临床”研究标本。因此至今我们在这方面,还要借鉴国外的经验。
――李玫瑾
在此之前,我以为“变态杀人狂”或者“杀人恶魔”,只存在于西方世界。可现在,他们已经出现在我们身边―――杨新海跨4省抢劫、强奸作案25起,杀67人,一些被害者被全家灭门;黄勇以网络诱杀17名花季中学生;马勇等人诱骗杀害12名求职少女。这些变态杀人狂和杀人恶魔作案究竟有没有规律?他们为什么能长时间作案不被发现?公安人员难道对他们真的就没有办法吗?怎样才能破译他们的犯罪心理?
2003年底,我来到中国人民公安大学,采访了被誉为“中国犯罪心理画像第一人”的犯罪心理学教授李玫瑾。
“现场没有物理痕迹,本身就是一个心理痕迹”
45岁的李教授从20世纪90年代初就开始研究犯罪心理画像了,目前正在带犯罪心理学方面的研究生。
李教授认为,在现代社会,犯罪的整个状态和过去不一样了,人员是流动的,人是失控的,有时光根据一个作案现场,根本无法破案,而且犯罪人越来越了解反侦查的方式,很多犯罪人在作案当中都有很明显的反侦查意识。
这不是没有一点安全可言了么?但后来我知道,李教授正是想借此说明,新时期犯罪心理研究在破案当中的重要性。
“像在河北沧州落网的杨新海,他跨越四省杀害67人,但在犯罪现场却几乎不留自己的任何痕迹,包括精液。他射精时都把精液射在一块布里带走,不留在受害人身体里。这就反映了一个问题,在犯罪现场采到物理方面的证据越来越难,但实际上,现场没有留下物理痕迹本身就是一个心理痕迹,也就是说,可以通过犯罪人的这种作案方式,来判断作案人可能具有哪些背景。”
李教授用心理画像的方式,给我描述了河南黄勇杀害17名中学生的案子。
黄勇诱骗受害人的对象是比较单纯的中学生,根据黄勇作案的情节,即他怎样寻找受害人以及他作案的方式可以判断,第一,黄勇知道隐藏自己,所以他智商没有问题;第二,黄勇知道怎样去接近受害人,这里有两个特征,首先,他很聪明,所以他知道怎样去诱骗受害人;其次,他不具有暴力攻击别人的能力,他才要诱骗受害人;所以黄勇的外形不会非常高大,必定是个身材瘦弱的人。
那么黄勇为什么会把人诱骗来都杀掉呢?从犯罪心理研究,他必定有这样一个背景:就是他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是一个比较封闭比较自我的人,但却又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人的心理活动都来源于外界的刺激,如果在外界刺激不够的情况下,就会出现想像,就是常说的白日梦。当他想做一件事情做起来很难时,他就会想像这件事情怎么做,做成了会怎样,并从中得到一种满足。这种满足经常出现在生活不太顺利的人身上。最初曾有人说黄勇有女朋友而且当过兵,李教授根本不相信。后来知道,黄勇没有这些经历。李教授说,那就对了。因为这些东西印证了黄勇不可能交女朋友,他要交女朋友就有事干了,他是没事干才会琢磨这个事情,在他心理轨迹的发展中,他是个充满想像的人,也是个智商非常好的人,在这个过程中,一旦看到了一个影视片,和他想像的东西非常接近,他就很容易认同。
我问李教授:“为什么他只诱骗男孩子呢?”
李教授说:“因为他诱骗女孩子,女孩子不会跟他走,对他有防备心。后来他也说了,他曾经找过女孩,都失败了。”
黄勇自我封闭,外形瘦弱,生活中无能而且无力,但是他又有着很好的智力,很好的憧憬。这个时候,一个电视片就可能唤起他的一种冲动,比如看到片子里有个英雄,为保护弱者杀了人等等。后来黄勇也讲,他看了片子感觉杀人者非常酷。这个片子满足了他平时非常渴望但又得不到的东西,于是他就想做一个杀手,他觉得做个杀手是很了不起的。
“他的这种想像在生活中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越来越强烈,他不和社会交往,一个人独居,每天就管家里那点地,干完就没事了,所以最后他就会发展到去实施自己的想像,用他的实施来满足他想像了多年的计划,他会很完美地去实施,因为他已经构想了很长时间,一般他的目的也能够实现,所以说从心理背景上讲它是一个连续的过程。”
李教授说:“我们不要以为某个人犯罪是因为今天看了什么东西才犯罪的,那是一种类型,但是很多犯罪心理尤其是变态犯罪心理不是这样的,变态犯罪有很多会涉及到很久远的过去,与他的性格发展和人生发展都有关系。”
“现在变态的案子是不是越来越多了?”我问。
李教授认为:“其实一直都有,只不过过去报得少,现在媒体把它报道出来了,人们就会非常震惊。我想告诉大家,其实任何一个社会,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时期都有这类犯罪。”
李教授用黄勇的案子向我说明,犯罪人的心理发展是有轨迹的,可以通过他作案的方式来判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具有哪些个人心理方面的特征,犯罪心理画像实际上就是对一个不知名的嫌疑人的一个心理特征方面的分析。现场有物理痕迹的话,可以进行分析,如果没有物理痕迹,本身就说明留下了犯罪人的心理特点,这个人有可能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甚至可能有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
李教授讲:“曾经有一个盗窃文物的大案,当时我们分析有两点,第一,他懂文物,他知道这个博物馆当中哪个文物是最好的。第二,这个人能把反侦查做得这么到位,至少要跟警界有关。后来发现这个人是警校开除的,他作案的这种行为特点就代表了这种特征。这个特征就是他的心理特征:包括他的职业、智力水平、技能、兴趣、需要、态度、倾向、待人方式、做事方式、经济水平等等。比如有的人邋遢,他到哪儿都邋遢,有的人利落,他到哪儿都利落,这种特征处处可以体现在人的活动方式和活动结果中去。”
我笑了:“在来此之前,我还以为犯罪心理画像带有算命的性质呢。”
李教授非常激动:“这是严重的误解,不能说你现在不知道犯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就让我分析这人是什么人,他在哪。当然有些我可以告诉你,有些真的没法说,心理分析是在对某些犯罪类型作了一定程度的研究之后才做出来的。我们现在有些只能借鉴国外的,他们对系列杀手的研究非常到位,有一系列的研究,包括系列杀人案的几种类型,像黄勇这样的在他们那里就属于幻想型,但他不是精神病,是一种精神变态,所谓变态就是说和常人不同,当然我们每个人实际上都存在一些变态,每个人的个性优点同时都伴随着个性缺点,比如说你特善良,实际上有时候你就是个懦弱的人;如果你特别果敢果断,在某种程度上,你就是个自负武断的人,优点发展到极致的时候必定是个缺点。”
“是不是一个人的心理特征发展到极致就成了变态了?”
李教授回答:“是这样。变态和精神病有关系,但不是一个概念,我们不要以为一提到变态就不负刑事责任,很多变态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比如你喝了酒开车,你喝醉的情况下就是你的变态而不是你的常态了,变态就是非常态,在这种情况下,你当然要负刑事责任。像黄勇是属于典型的智力正常,心态正常,但是他犯罪的这种兴趣是不正常的,他想做一个杀手,他追求这种兴趣点,那绝对不正常,其他方面都正常。”
“犯罪人自己是止不住的,他是人,他就总会有漏洞,只要他做下去了,他就会落网”
有报道说,黄勇住的地方是一个很僻静的地方,他从来不和人交往,村里人都说知道这个人但是不太了解,问村长,村长还说这人挺有礼貌的。
“他属于不惹事生非,不抻头不露面,不去招惹别人的人,他只招惹他认准的受害者,他对受害人招惹的方式也是非常机智非常巧妙的,他先给人指点一下怎样过关,然后让他们到他家去做这个游戏,所以最后如果不是那个孩子逃出来,这个案子可能还会继续。”李教授说得很肯定。
“那么公安机关在这方面应该做些什么?”我问。
“遇到这种问题你就应当建立一定的预警机制,比如通过电视或其他媒体告诉大家,这个时候社会就会警觉了。”
“那犯罪人不也警觉了,就抓不到这个罪犯了?”
“罪犯迟早会暴露的,所有的犯罪案件都是这样。只要是系列性案件,无论做得多巧妙,早晚都能破,这也是一种犯罪心理。犯罪人只要某一件事情做成了,他就会有一个兴奋体验,这个兴奋体验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比如你刚学会开车,刚学会溜冰,你就老想做,然后你开车开得很烦了就不想开了,但是过了很长时间一旦摸车你还会特兴奋,只要有车在你面前你就想去开,这是人的一种心理现象,我们叫成瘾现象。
“成瘾现象在很多行为当中都存在,犯罪是一种特殊的体验,像抢银行,有很多犯罪分子都想过,把这个银行抢了,我一辈子再也不干了,你抓不着我的。但是不对,很多人抢完了,他一旦没钱首先想到的就是抢银行,所以这种犯罪心理决定了犯罪人最后肯定要自投罗网,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侦查人员有时破不了案子容易烦,我就和他们讲,要有耐心,一个案子破不破不在于眼前,有很多好的优秀的警察,四年甚至十年办一个案子,像美国有些警察,他会办一辈子的,这就是一个真正的警察。”
“中国的体制恐怕不会给警察这种机会吧,经常要限期破案呢。”我很怀疑。
“我可以告诉你,就是在中国的体制下,也有这样优秀的警察,我就碰到过这样一个刑警,他有一个案子没破,当时一个女孩在家被砸死,脑部被砸得稀烂,他觉得应该是熟人作案,但是做了很多调查最后都没有证据。他始终不服这个事情,他认为该分析到的范围都包括了,就是没破,他一直在想这个事情,结果特别偶然的一个信息让他撞上了。四年半之后,几乎都没有线索了,已经很难再破了,有一个女孩来报案,说她交了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特霸道,她就不想再跟他好了,结果这个男朋友老缠着她,威胁她,说小心点,半夜三更,把你砸死。就这么一句话传到这个刑警耳朵里了,他马上把这个人找来,结果这个人就是原来那个被害者的弟弟,这个案子四年半才破的。你看,就这么一个信息。
“所以说好的警察、优秀的警察,真的就是这样,你不要着急,不要以为死了的案子没破就多灰心,只要你关注,把这个案子牢牢记在心里,今后有类似的信息一出现,案子就能破。”
“你刚才说的那个杨新海,如果他始终反侦查意识很强,没有漏洞,是不是就永远抓不住?”
“我们曾经分析过这个案子,当时我对这个案子大致归纳了几点,到现在我最遗憾的是我没机会见到他本人,而当时分析的几个特征后来全对上了,这个人的身高、外形,包括他的特点。惟独没分析到的是他的精液问题,他对受害女性都有这种伤害,比如把女性裤子扒掉,有对女性这个部位的性攻击行为,但是就纳闷为什么没有精液,当时我判断这个人应该是有前科,这个后来也证实确实有前科,他在监狱蹲过,当时我以为他会不会在监狱被人打了,那方面受到伤害了?”
“为什么会认为他有前科?”
“从作案的手段你就可以看出他有前科,没有前科的人作案大多有变态特点,没有变态特点又非常残酷无情的,多数都是对社会没有任何情感的人,就是说这个人应该早年就犯罪,多次受过处理,他才会这样作案。变态是另外一种类型,变态有的可能是以前从来没有抓过,但是变态有变态的行为方式。像黄勇就是典型的变态,为什么呢,一般人犯罪都有功利的目的,如果这个人没有功利的目的,比如像清华大学爆炸案,他没有功利,他要的就是制造影响,显然这种人就是一个生活不如意的,而且是有挫折感的,不被人当回事的一个人,他才要证明自己,但是在这个证明中,他自己得不到什么好处。这种类型和杨新海不同,杨新海所到之处都把窗户堵上,屋里翻够了,很显然就是获得财物,这是主要的目的,然后就是杀全家,不留活口,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之后他还要侵犯女性,所以这种人肯定没有对象。没有对象是什么人,一般都是多次有前科的人。”
“为什么呢?”我还是不明白。
“如果进去一次的话,比如说打架进去的,没准女友还会等他,但是经常进监狱的人出来只有嫖娼,他绝对不会有对象,除非瞒着对方,
不让对方知道。当时我就是没有想到他会把精液用布收起来,就这一点我没有想到。”
尽管李教授还在遗憾,我却非常惊讶,我没有想到犯罪心理学能把人分析得这么细,我不知道如果基层公安人员都能获益于这门科学,又会怎样?
“像杨新海这个人,尽管他反侦查能力和意识都相当强,作案戴着手套,现场做过伪装,自己的东西也从来不留下,但是他杀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强的反侦查意识,最后还是落网了。这就是我刚才讲的,犯罪人自己是止不住的,他是人,他就总会有漏洞,只要他做下去了,他就会落网。”
李教授又举了个例子。
十多年前,一个男人的女朋友不明不白死了,公安机关就是找不到证据,过了18年,他儿子的对象又死了,还是找不到证据。后来这个案子运用了测谎技术,儿子的母亲做了之后一点反应没有,但是父亲和儿子的反应却是一样的,非常强烈。最后这个案子终于破了,原来是父亲把杀人的方法,告诉了儿子,儿子又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了女友。
“这样的犯罪事实说明了什么?”李教授问我。“就是说他一次用这种手段得逞了,只要在生活中遇到麻烦,他还会再用,这就是犯罪心理中的成瘾现象。但是不光是犯罪,我们正常人生活当中也有成瘾现象,这是我们做心理研究的一个很重要的基础。”
“变态不是常态,没有规律可言,所以到这个时候经验就没用了”
“现在从整个社会来看,犯罪的趋势在变,人员流动性强,隐秘性增大,系列案件增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还是单靠过去的技术手段,只去找物证,当然物证是确立罪证的一个最有力的法庭证据,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光靠这个证据去破案难度很大。”李教授谈起来,非常担忧。
“那么在国外,是靠技术手段的多还是靠经验的多,因为在我接触的案件中,公安人员破案,还是靠经验的多,就像带徒弟一样,新的向老的学。”
“公安机关确实是如此,因为公安有很多工作是属于操作性的,操作性的工作就有这种特点,如果你不干,光停留在理论上,永远也做不成,像我们也一样,如果不接受经验的东西,可能离现实非常远,甚至你研究出来的东西对现实一点用处都没有。”李教授在这方面,总是很替公安人员说话。
“但是反过来说你有了经验是否就够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研究理论了?我不否定经验,我认为经验非常重要,有的时候一个老侦查员会有一种直觉,直觉就是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后的一种背景,也就是说他接触过无数这样的案子,再碰到相关的案子只要一个信息,他就马上能联想到相关的因素,这就是经验。问题是有些情况光靠经验是不够的,因为犯罪人越来越狡猾,我们的社会也在变,像在变态犯罪案件中,经验就不管用,因为变态不是常态,没有规律可言,常态是在数量占多数的情况下叫常态,变态只是极少数,所以到这个时候经验就没用了。因为经验是靠数量累积而成的。”
“是不是犯罪心理学更多的是针对变态案件?”我问。
“变态的案件没有规律可言,因此更需要去研究,因为它不可能借鉴别人的,不是研究了别人怎么做,就知道他会怎么做,而是研究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他过去是怎么回事,从他自身的轨迹来研究,这个时候就没有参照系了。像入室盗窃,如果我专门破这类案子,破了100起之后,我再破就会顺利得多,因为我知道入室盗窃是怎么回事,犯罪人一般进来会有哪些想法,会做哪些伪装,而且伪装性行为都有哪些特点,包括地域特点,人员特点,但是变态的案子就不同。入室盗窃的案子目标是一样的,第一我要获取钱财,第二我要自我保护,所有犯罪人都是一致的,变态案件却完全不一样。”
“你知道现在变态案件的比例是多少吗?”听她这样一说,我对变态案件更加恐惧起来。
“这个我没有统计,但是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每个城市都在发生着,变态案件有一个特点,不容易暴露。河北石家庄有一个爆炸案,这个作案人心理上也有变态,他听觉不好,导致他猜疑心极强,再加上他有一种攻击性的倾向,在具体问题上一旦有了冲突,他就会做出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像这类都是特别值得研究的问题。”
接着,李教授又说到黄勇,我终于明白,一个临床案例,对她来说,是多么珍贵。
“黄勇在说到他10岁看过一部暴力片之后说过一句话,他说他在网络上感到了温情。当记者问他什么温情的时候,他没有回答。这个信息对整个案件的心理分析,甚至对犯罪心理学的研究都非常重要,但这可能永远是一个谜,因为在社会的压力下,他很快就会被枪决,以至于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去对他进行调查研究和验证我们的分析。要知道获得这么一个典型的案例是多么不容易呀。”
我问李教授:“如果想了解心理学最少需要多长时间?”
“心理学最基本的就要看6本书,如果这6本书不吃透,你根本不要谈学心理学。”
“这对于一个普通刑警来说是不是太难了?”
“所以他要和专业人员结合,在国外,专门搞心理画像的都是专业人士,由实战部门去找他们,把案子告诉他们,然后大家在一起讨论。还有一种方法,在对案情分析的时候,既有物证专家,有刑警到场,同时还有心理专家到场。”
“但是目前心理专家是不是太少了?怎么可能一有案件发生就能找到心理专家呢?”
李教授说:“你有这个需求,这方面的人才马上就会有,关键是社会上有没有这个需求,现在看来基层还是没有。我们这个部门叫公安基础调研部,开了一些公安基础的课程,现在我们有研究犯罪心理方向的研究生了,再过几年我们的队伍就要壮大了。我个人认为,学心理的很多,他们直接转行进入到这个领域,学习了法律就很快能够介入。但是对基层来说,他们要求你别让我这个案子悬着,行就是行,不行就不行。”
听李教授一说,不知为什么,我倒很理解基层公安人员了,那边还发生着系列杀人案呢,你让人家拿什么心思来接待这些专家?
李教授却不这样认为:“SARS出来以后,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办法,因为大家都不了解,就是说对SARS你必须给研究人员一定的时间,才能研究出针对SARS的药来。同样,你要求我们帮助破案,可是你不给我一个临床研究的机会,让我们怎么破案?”
我笑了:“可能这不是基层的事吧?”
李教授还在强调犯罪心理学的重要性:“心理学在社会当中的重要性人们越来越接受了,人们发现在物质富有的情况下,物质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是心理,同样,我认为在侦查过程和预防犯罪过程中,一直有效的法律手段并不完全有效了,他需要对人的真正的了解,对人心理活动的了解,因为人在社会活动当中的所有行为都是由他的心理决定的,而心理又是一种社会的折射,所以你研究社会的同时必须研究个人的心理,它是怎样去折射的,不研究折射,光研究社会那是空的。”
“人们更多关注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但是却不了解在那之前的东西”
“现在咱们还讲黄勇,我们再给他向前分析,他为什么这样封闭自我,为什么容易陷入想像,为什么会接受这种暴力性?什么原因呢?实际上是他的抚养方式出现了问题,也就是说某种抚养方式会造就这样的人格。比如父母对孩子的冷淡,对孩子很少言语交流,对孩子的轻视,那么这个孩子在没有人疼、没有人爱的情况下,他才会封闭自我,他从来没有被人鼓励过,从来没有被人正视过,也从来不知道他的自信在哪,他才会出现后来那样的发展。
“你要真正想研究预防这类人的犯罪心理,那我就要告诉社会,抓孩子小时候的抚养教育方式,这个抚养方式应该是决定人性格很关键的东西,而性格发展是决定他后来出现这些行为的重要因素。很多人认为,黄勇犯罪就是因为看了个暴力片子,其实搞心理学的知道,暴力片只是一个导火索。人们更多关注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但是却不了解在那之前的东西,觉得太遥远了。我说不对,你忽略长期形成的原因,这样的人还会再出现。”
我立刻问:“当初在动物园向熊泼硫酸的那个大学生,是不是也属于心理问题?”
“是这样,他的抚养方式也有问题,他想做一件事情就去做,什么都不想,他不会觉得这样做残酷残忍。对一些人来讲,没有亲情的体验,他就不会移情,有亲情的体验,他才会移情。比如你小时候生病,你爸爸妈妈摸你的额头,给你盖上被子,坐在你旁边拉着你的手,给你喂药,那么如果有了孩子,你也会这样。
“相反如果你小时候受虐的话,你病了想喝口热水都没有,只能往土炕上一靠,你能对自己的孩子做到什么程度?生活就是这样,他常常被别人怎样对待,他就会怎样对待别人,在心理学研究中,每个现象都要研究它背后的东西是什么。
“当然心理疾病有时就像感冒一样,人有时候会有一种无名的抑郁,无名的烦恼,这或是一种生理上的变化,或是一种潜意识的发作,都可能导致反常行为。但是,这时如果有一件事情吸引你,或者有个什么事来干预你,或者你去求医,借助外部的干预就能度过这段时间,你熬过这段就会很好。”
“黄勇如果在这之前求助,是不是也不会做这样的案子?”
“黄勇不是这个问题,我觉得黄勇早年如果有机会当兵,或者去干一件什么事情,让他获得某些成功,他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尽管他封闭,但是如果有个工作让他做了,而且做得非常好,就会缓解他这个问题。他不是觉得杀手特酷吗,那么在当兵时大量的精力都要被释放,艰苦的训练会缓解他这种英雄梦想的压力,从身体上去消耗他这种心理上的郁闷,可是他没有这个过程,而他却渴望当兵。其实很多带有变态类型案的犯罪人都曾经梦想当个警察。很怪,越是这种人,他的抱负心越强,所谓的抱负是指成功的抱负,当有了挫折感之后,他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去表达他这种抱负,这种人大多数表现欲望是很强的,人是有差异的,所以犯罪人也有差异,我们就要研究这种心理。”
“但是现在对警察破案的要求,让他们临时学心理学肯定是不可能的,社会给他们的压力很大,那怎么办呢?”
“所以需要专家和基层的结合呀。你说得对,重要的问题在上面,当时美国联邦调查局做这个研究,也是首先打动了联邦调查局的局长,所以我觉得我们这个事情要做成的话,也得首先打动公安部的领导。”李教授说着自己也笑了,笑得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