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大片陈旧灰暗的
厂房,北京人就叫它“798”。
这里也称华北无线电零部件厂,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许多关键元件生产于此。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的许多重要零部件生产于此。
798的衰落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这个红极一时的企业陷于停产半停产状态,工厂60%以上的工人下岗分流,70%以上的生产车间停止运行,在职人员从近2万递减到不足4000人。就工业而言,它早已经“死”了。
近两三年,这里又“活”了,让它活起来的,是一大帮和工业不着边际的艺术家!
第一次去798是采访出版人洪晃,当时只觉得洪晃把三本杂志的编辑部都搁在一个废弃的大厂房里挺有意思,后来去洪晃家,还是个巨大厂房。直到最近去采访,才知道那儿所有人的家,都在厂房和车间里。
在北京找798很容易,从机场路大山子出口下去就是。但是,想找你的目标可不容易,这儿是个萧条的厂区,一样的大厂房,一样的灰色墙面,满眼悬得很高的粗大管道,拥挤着向里面延伸,没有明显的路牌和标识,只有几块牌子上写着“水刀切割”,但那显然与艺术无关,路上没有几个人,偶尔相互问路,也是一脸茫然。
“外国人看中国不是看简单的数据和高楼大厦,是看表现内在实质性变化的地方”
徐勇,摄影艺术家,成功举办过北京胡同游项目,以拍摄北京胡同闻名。
徐勇的“领地”是个有着拱形屋顶的巨大厂房,上面一半是玻璃窗,采光很好,1200平方米,叫“时态空间”,是798最大的空间。
徐勇前年到这里,当时厂房里漆黑一片,进来什么也看不见。到处是垃圾,机器,油泥,灰垢。玻璃没有一块完整的。即便如此,徐勇仍然觉得特棒,于是以每天每平方米8角的价钱租了规模最大的一片,合同签到2005年底。
他们用高压水枪冲墙壁,白灰剥落,里面露出了“毛主席万岁”的大红标语,他们欣喜异常,觉得特珍贵,又接着冲,终于把外面这层涂料冲掉;墙上的管道和暖气被改到地下;墙面空出来做展览用;车间办公室和机器间被改成艺术书店和酒吧;大厂房按原来模样保留,连机床都没动,只不过刷了一层漆,变成了装置艺术。徐勇说,旧就让它彻底旧,新就让它彻底新,将过去和未来,展示在一个空间里。
为整理这大厂房,徐勇他们几十个人整整干了8个月,花了几十万元。
那天我去“时态空间”正好有英国艺术家的装置艺术展,一排排桌子上摆着几十个一模一样的木盒,打开的,半开的,没打开的,每个盒子里都是一样老百姓日常用品,小扫帚、小布包袱、铁锁之类。
几个工人在拆大铁门,徐勇说门太窄了,保时捷汽车开不进来。我不明白保时捷汽车和这儿有什么关系。
徐勇说艺术区的空间搞当代艺术展从来不收费,只要双方情投意合,参观者随意浏览,也不用花一分钱。从去年4月到现在,“时态空间”已经搞过很多大型展览。搞《再造798》时,这里所有的空间和工作室都对外开放,当天来了两三千人,轰动效应在当代艺术活动中极为少见。
“那你们靠什么维持呢?”我问。
“搞一些高档商业文化活动,通过场地租赁的方式来做,像DIOR时装、壳牌石油,丰田汽车,欧米茄表都在这里做过发布,很多大明星也来过。”
“他们来这儿干嘛?”我很难把旧厂房和时尚品牌以及演艺界明星联系起来。
“外国人看中国不是看简单的数据和高楼大厦,是看表现内在实质性变化的地方。”在徐勇看来,这儿就代表着中国内在实质性变化。
“时态空间”旁边是一家正宗法式餐厅,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八十坐”,白天那儿的玻璃门总关着,挂着纱帘,餐厅和“时态空间”之间隔着一个玻璃门,徐勇告诉我,当举办大型商业活动时,玻璃门就会打开,这边活动那边就餐,两家已经联手做过好几次了。
出通道,向右转,是川菜6号和庆庆的工作室。庆庆不在,她的工作室门关着,上写参观请按铃。里面地方很小,狭窄的楼梯,昏暗的阁楼,但你不能乱碰,每件东西都是精心制作颇有意味的艺术品,我赞叹着,却不敢大声说话。
马树清在德国生活多年刚刚回来,他的工作室墙壁上挂着很多画作,上面涂满颜色,看不出是什么。我问:“准备画什么?”他笑了:“不知道,也许是做完了,也许还要做,但最后是什么我不知道。”
苍鑫是行为艺术家,曾在十几个国家举办展览,他的工作室挂满他的作品照片。他的作品看后让人震惊。
我对徐勇说:“这里简直是一座金矿,如果不是你带着,我真不敢随便去敲这些门。”
徐勇笑了:“你别看这些艺术家年轻,都很活跃也比较成功,他们是国际当代艺术收藏家追逐的对象呢,一件作品有的卖几万美金的,都经常在国外参加展览。”
据徐勇介绍,目前798有时态空间、北京东京艺术工程、百年印象、两万五千里文化传播中心、空白空间、北京季节等六大空间画廊,一些画廊有国外背景,新加坡的,德国的,日本的,房子的租期都到2005年底,但投入却远远不止,至于艺术家工作室这里有几十个,包括洪晃、刘索拉等。
“这里没有传统艺术吗?”
“比较少,像在我的空间展出传统油画,作品的感觉就被巨大的有历史感的空间吃掉了,因为空间本身就是我们的作品。”
“你可以去租人民大会堂,去租大饭店,人家只觉得你有钱,但绝对不会对你的本质有新的理解”
再来798时,时态空间已经被搬空了,一些工人在忙碌着,其中有个老外在吭哧吭哧和工人搬桌子。我问工人:“他会说中文吗?”
这老外立刻回答:“我会讲中文。”原来他就是做装置艺术展的英国艺术家马腾飞。
后来我给马腾飞打电话约采访,说找马先生。接电话的男士说:我是他。
马腾飞,35岁,英国利物浦人,来北京四年了。一年前朋友带他来798,一来就发现在这里办展览对他很合适,以前他在英国、美国、波兰等国都办过展览。
我赶忙向马腾飞打探他在这里办展览的费用。
他说:“不收我一点费用,他们把空间给我,是喜欢我的作品。这给双方都能带来好处。展览来了很多人,有媒体、评论家以及对艺术感兴趣的人,第一天我放了500个宣传页,第二天都没有了,我的目标达到了。”
徐勇曾说,当代艺术就像IT,它能吸引眼球,能够造势,因为它很新,任何一个作品都有很多思维在里面,很主观,很另类,带有一种很玄的感觉,这样的东西往往特别吸引年轻人,吸引社会的眼光。IT本身不挣钱,它要吸引眼球,通过广告赚钱,我们的盈利方式也是通过这样一种宣传,把空间租赁给商家,举办活动。
我问马腾飞对798的看法,他说:“这儿是个工业环境,也是个博物馆,人来这里的目的是接触历史,过去的历史,文化大革命的历史。这里和中国当代社会有关系,也和中国未来社会有关系,在这里有机会接触前卫的艺术,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它把什么都包括在内,也融合在内,把不同的环境融合在这个过程当中,把我们对这些环境的判断也融合在一起。”他用中文表达对798的理解还稍显吃力。
外面的“时态空间”又在变戏法,许多工人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噪音震耳欲聋。大厂房已经吊起若干排巨大的舞台灯,像电视台的大演播厅,一些美丽消瘦的模特小姐在酒吧门口认真地走台。通道的大铁门也被包装起来。徐勇说明天这里要举办索尼数码产品展示会,工人们正在搭建T型台。
真是怪了,这些旧厂房怎么会对外国著名企业这么有吸引力?
据徐勇介绍,第一个在这里举办发布会的是法国摩西时装,接着就是意大利DIOR时装,他们本来是租了嘉里中心的,看到这儿以后就把那边给退了。欧米茄表在这里搞产品发布投入300多万元,整个空间都改变了,通道像星光大道一样,布置得很辉煌,嘉宾如云,辛迪?克劳馥、陈逸飞夫妇、任贤齐、杨紫琼等名人都来了。
“究竟是为什么?”我问徐勇。
“因为这里更符合这些品牌的进取理念,你到任何一个现代化场所都不能体现这种个性,北京豪华大空间有的是,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你可以去租人民大会堂,去租大饭店,人家只觉得你有钱,有实力,但绝对不会对你的本质有新的理解。这里是新中国自己历史的一部分,当代艺术代表着年轻的未来,这里浓缩了新中国的过去和今天,同时这个空间很自由,不像那些高档地方很严肃很规矩,这里可以任意施展搭建,创造商家需要的环境,所以它比那些大的豪华场所好多了。艺术家们之所以选择这儿,除了创造自己的艺术作品,也是为了创造自由空间,实现自己的生活理想。”
那天我去“八十坐”的时候正赶上总经理刘丹很忙,他满头大汗在搬一些纸箱,餐厅里仍然冷清,刘丹抽空告诉我,这里要举办宝马汽车新闻发布会,纸箱里都是宝马的车模。
刘丹是法国丹尼尔国际贸易有限公司董事长,法国巴黎东西文化交流协会秘书长,经营餐厅只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搞完这次活动,他很快就要回巴黎去。
当我第二天来的时候,在门口又被一位小姐拦住,“对不起,今天这里要举办大型活动,请明天再来。”此时正好刘丹出来,他打扮得很漂亮,像个绅士。吧台旁边,十几个服务生正在忙碌着,白衬衫领子竖起,系着领结,都很职业。刘丹让服务生打开所有的灯光给我看,灯光慢慢亮起,“八十坐”立刻显露出一种高贵堂皇的气派。
近10米高的大厂房里摆满餐桌,没有一张是相同的,每张都很独特,像是雕塑,还有种意图在里面,黑色的,有镜子的,长的,方的,奇异而又协调,最惹眼的是靠近墙边一张有顶的黄色绣榻,刘丹说那叫拔步床;古老的大床上面,是一行褪色的标语“把工厂建设成毛泽东思想大学校”;它的旁边,粗大的灰色老式排气管道拐着弯伸向屋顶;顺墙边小楼梯上去,是个幽雅的雪茄吧;墙上已挂满精美的宝马车图片;而图片的旁边,却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发黄奖状,上写:一车间挤管突击队,在抗震救灾、抓革命促生产中成绩显著,荣获先进集体称号―――――七九八厂党委会,革委会;台案上,是已经点燃的蜡烛,红色的烛泪流下来,形成一件怪异的雕塑,刘丹说,我们这里的每件作品都是单独设计订做的。他把这些家具叫作品。
通道外突然开来几辆高级轿车,下来的外国人西装革履,后来知道,他们就是宝马公司德国总部全球副总裁一行。
刘丹告诉我,他2003年年初来的798,这个580平方米的餐厅,装修了一个多月,投入100万元,由著名建筑设计师和家具设计师设计装修,在798是最大的一家餐厅。
在法国十几年,刘丹早就想回来搞一个能和大家交流的地方,要有环境还要能吃点东西,能进行艺术品交流还有地方展示和观摩,及至到了798,这个想法才得以实现。和业主签约的时候,对方告诉他们这里几年后要拆。
“那为什么还进行这么大的投入?”
“我们认为基本能够持平,这里不是常规的商业环境,到目前为止,和我们的预算基本接近。”
向一个破旧厂房投入100万元?居然还和预算基本接近?这是什么样的商业利润?
刘丹介绍,“八十坐”从去年8月开业到现在,半年多时间,已经举办了8次大型商业活动,其中有3次是与时态空间合作的。服务生则是和五星级饭店合作,最多时前后服务人员有60多人。
世界三大珠宝商之一,意大利著名品牌宝格丽被媒体称为王室的御用珠宝商,有100多年的历史,他们在北京王府饭店开第一家店,却在“八十坐”搞开幕仪式,那天除了该品牌自己的高层,还请了世界名模过来,餐厅里搭建了一些小窗,模特们戴着名贵的珠宝,在里面做展示。
“八十坐”与时态空间最大的一次合作是欧米茄表,有晚宴和舞会,那天来的都是名人,欧米茄表的全球总裁、亚洲总裁,还有辛迪?克劳馥、陈逸飞夫妇、任贤齐、杨紫琼、任达华夫妇,来宾中还有演艺界、艺术界、时尚界的知名人士。那次是“八十坐”惟一一次完全按照法国高档晚宴的水平来布置和服务的,每一道菜都要换刀叉换餐具,刘丹承认:“那次对我们也是一次考验。”
“他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还是那句话。
刘丹说:“很多国外媒体都对798有报道,这是对798文化价值的认同。国外的跨国公司之所以千挑万选选中这里,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犯傻,拿很多钱跑到这里来扔。你要买东西,肯定要有一个判断,这个东西值不值。我们的客户挑选这里有一大堆理由,我问过他们很多人,结论是他们和我们对这个环境的价值判断是一样的。有些人看这里是个破旧的厂房,但在有些人看来却是一个艺术区。
“欧米茄表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他们认为对这个品牌感兴趣的,大多是青年人,或者是对时尚有追求的功成名就的中年人,他们选活动地点选了好几家,做了很长时间的前期工作进行调查,初步选定之后,他们的全球总裁还亲自到798来,再做一次确定。你说他们有多重视,所以说这绝不是偶然的。”
“可是功成名就的中年人,未必有那么好的艺术感觉,也未必会对798感兴趣吧?”
“798给人的亮点,一个是艺术氛围,一个是时尚氛围,在我们眼里,这些不是50年前普通的工程建筑,是美的,有艺术价值的,现在这个艺术区的价值才刚刚开始,大家刚刚感觉到它有存在的意义,我认为它的真正意义是在以后,在将来,对价值的判断需要一个过程。”
“美国一个著名的建筑师说,这个地方的建筑在建筑史上很难得”
我一直想知道,798这个艺术家群体的大雪球是怎样滚起来的,人们都向我提到那个美国人罗伯特?伯纳欧,于是我来到他的现代书店艺术书屋。
罗伯特中文很好,说话京腔儿。
他在香港有一家出版社,1995年来到北京。来798是因为他想找个好点的工作环境,一来离太太上班地方近,方便接送;二来空间也自由。这个书店本是工厂的回民食堂,2002年2月,798厂区还只有中央美院的雕塑家隋建国在这儿有工作室,隋建国告诉罗伯特这里可以租。
回民食堂当时墙上全是油污,屋顶是黑的,很脏,很乱,罗伯特问还有没有别的地方,物业公司说没有了。其实还有很多车间厂房都空着,只是798的物业公司还不习惯人家来问这件事,于是罗伯特就租下了这个120平方米的食堂,改造成现在前店后公司的模样。
“你当时没有想到798会发展成这样吧?”
“你想,我每天上班下班,就是坐在电脑前面。当时,我的会计是向小丽,她丈夫苍鑫经常来接向小丽。后来他带一些搞艺术的朋友过来,大家都觉得这地方不错,于是向小丽就告诉他们是怎么回事,雪球就这样滚起来了,功劳是向小丽的。”罗伯特说起来还很谦虚。“我虽然来这里比较早,但是大家都来了以后,来我这儿看书的人就多了,那个时候,已经有了徐勇的时态空间,东京画廊等等,他们经常举办活动,所以说我沾了他们的光,他们也沾了我的光。”
“在美国有这样的地方吗?”我问罗伯特。
“有很多,全世界都一样,从工业社会到后工业社会,会有很多厂区仓库留空,时间长了,那里房租就很便宜,就会进来一些文化人和艺术家,他们进来以后这里就慢慢火起来,就成为一个时尚区,然后慢慢企业也进来了,然后这个地方的地价就会变成城市里最贵的,艺术家就只好再去找。”
“在美国,艺术家离开这个区域,是艺术家不喜欢这个热闹,还是被轰走的?”
“不是轰走,是房租付不起了,前一段,798也不续签合同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又可以签了,但是有三种人不能签,文化人不签,外国人不签,到这里住家的不签。”
“为什么?”
“我不清楚,美国有一个很有名的建筑设计院,南加州建筑学院,校长来了四次,看上了这边一块1500平方米的地方,想在中国办一个建筑学院,1000万人民币准备好了,但他属于三种人,就进不来了。我刚进来的时候,这里每天6毛钱一平方米,现在是1块2一平方米,翻了一番,要是这里真的放开,地价还会涨,美国一个著名的建筑师说,这个地方的建筑在建筑史上很难得,不光在中国的建筑史上,而且在世界的建筑史上也难得。”
一位北京市人大代表向市人大递交了一个提案,认为应该保留这个新发展起来的艺术区,坦陈这里不仅有艺术价值,还有建筑价值、历史价值和经济价值。我找到这位人大代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李象群。他在798有1000平方米的工作室。
李象群告诉我:“从去年开始,就听说这里要拆要拆的,整个院都闹腾起来了,呆不住了,人心惶惶,装修的,租房的,都停住了。这里不仅有国内的艺术家,还有国外的艺术家,如果一拆等于把底给抽了,动根了,整体的环境就破坏了,因为它不仅仅是某个艺术家的事情,而是整个798艺术家群体,在这个区里可以看到一种很国际化的、和世界接轨的感觉,它真是能带动北京未来文化发展的。”
“这个厂房究竟有什么独特?”
“这个厂房是上世纪50年代前民主德国援建的,世界上22个大厂提供的技术支持,由55位德国专家采用当时世界最先进的建筑工艺和设计理念设计建造的,这种建筑风格的厂房目前仅在中、德、美等国家有极少量存留,是世界上仅存不多的,带有包豪斯建筑理念的厂房建筑设计群,堪称工业发展史上的文物。
“另外这里有中国几十年工业的痕迹,文革时期的痕迹,中国政治的发展变化和厂区有密切的联系,当时很多国家的总统都来过。”
徐勇曾经告诉我,他的很多同学当年初中毕业分到这里,那是很光荣的事,要查祖宗三代,一定要根红苗正的,因为这里是军工厂,718、706、798都是军工厂的代号,当年这里的待遇和其他工厂不一样,福利、娱乐都要好得多,是很正宗的产业工人,而且是备受信任的军工产业工人,在大跃进、社会主义改造年代,这个地方热火朝天是很激动人心的,这个地方已经成为一个历史符号,因为它曾经承载了一代人的理想。
李象群说:“本来这里很多厂房停产,工人工资发不下来,由于艺术家的进入,才形成这么大的规模,引来这么多人,现在这个区域正式租了房子的艺术家就有60个,不在册的还有几百人,什么样的艺术风格都有,这是业主没有想到的,现在业主要把这个群体解散,好像我们这些艺术家像无赖一样。”
对此,行为艺术家苍鑫看得更宏观一些:“当代艺术和社会产生互动以后会形成一种生态平衡,这需要一个平台,现在国内没有,我在国外做展览看到国外这种平台很多。现在国外的旅游者,参观完长城故宫就会到这里来,因为这里很有代表性,是一种新的发展式样,是全球趋势。”
“798最大的意义是使文化成为都市的一部分,这是社会还来不及理解的,是上天赋予北京的一笔财富”
在798采访,我发现这里还保留着几个工厂车间,白天能看见零星的工人走进走出,偶尔还有机器的噪音。我和几个工人聊天,问他们对艺术区的看法。他们说,挺好,总比让厂房破着烂着空着好,人多了,地价也升了,还来这么多老外,我们也拉着老婆孩子看展览,挺有意思。这些艺术家人都不错,我们不反感。至于将来,我们不管那么多,建不建电子城和我们工人没多大关系,收入也不会改变多少。
在一个并未进驻798的画家罗清家里,他同样也表示了对那个艺术区的钟情:“798那里学术性比较高,举办的展览都有画家明显的想法、态度,很独特,很开放,不是那种模式化的。如果这个氛围失去挺可惜的,文化要有个开放的场地,给画家艺术家和大家见面的机会,北京应该有这种气氛。过去美院每年毕业生有五六十人,现在扩大招生得有五六百人,竞争很残酷。在国外,很多画家都有他们的范围的,798给了年轻人机会,美院毕业生也能在798展览,这样可以督促画家更努力地作画,同时也有和同行接触的机会。”
黄锐是当年星星美展的发起人之一,我本来以为他应该是个极端的自由主义者,但后来发现他时时刻刻强调的竟是责任。
目前,黄锐在798除了从事自己的艺术活动,还做一些艺术区里的准“行政工作”。汽车把路压坏,他花几千元给修好,大通道也是他整好的,小院子的周边环境他也整理,他还向艺术家发出邀请,搞爱国卫生运动。艺术家们居然也都响应了。
他说:“艺术家永远不能成熟,永远是一群长不大的孩子,你必须给他们提供一种相对稳定,有点安全感的状态,这是个生存状态,历史上都曾有过。在毛泽东以后,这个状态特别差,但是现在有一些可能性了。”黄锐想尽可能地把这个社区做好。
我说:“你们这里为什么没有明显的标识,让人找起来很不方便。”
“的确,标识是个障碍,你看我们这么大的一个存在,人家却不允许我们在大门口做标识。路灯是50年前的照明水平,没有一个公厕,厂区里面特别脏乱,到处是垃圾,那边有几个井盖被偷走了,3个多月了,没有人换。”
“既然如此,当时这里又只给你租两年,你为什么还要租?”
黄锐笑了:“这个包豪斯风格的厂房,给我租半年,我花个十几万,人生有了这样一次了不起的经历,满意了。对我来说,这里就像一个漂亮的女人,我曾经拥有过,知足了,明年我这儿就到期了。”
作为798的元老级人物,黄锐目前正在策划第一届北京798大山子艺术节,同时还是即将出版的798大型画册的主编。他说:“我不能当798的“二物业”,但这是一个新型的社区形态,你感觉到了,就要顺应它,推动它,当然,运作起来会比较辛苦。”
两万五千里文化传播中心,在798那是个很独特的地方,因为展出的都是很另类的民间艺术。中心主任卢杰说:“我们很少像长征这样把自己拉出去遛一遛。不是说我们的艺术有多好,要带去给人民,而是艺术和人民,艺术和生活,艺术和历史,需要相互之间发生一种公共关系的时候再来检验,我们作民间力量的展览就是这样一个出发点。”
卢杰曾断断续续在国外呆了十几年,1992年到英国,之后在香港做了4年艺术市场,又在美国纽约呆了6年多,在中国,他是比较早做艺术市场的人。
卢杰对长征这个项目非常自信:“我经常骄傲地说,我比798大多了,我策划的空间叫长征空间,我拥有的是长征这个品牌,我下个月在挪威国立美术馆做长征展览,6月在法国里昂作长征展览。如果798拆迁,这个区域就失去了我,而别的区域就获得了我。”
在卢杰看来,798是一个自发形成的艺术生态区,这里既有小资,也有实验性艺术;既有商人操作,也有个性化工作室;有时尚、酒吧,还有公关和音乐媒体;这些人本身,有些会同时做好几种事,既是商业的又是艺术的;这里的空间也一样,既做公关又做发布会,还做展览,在这里,各种可能性都有。
因此卢杰认为,对于798,应该看到这个艺术社区生态上的意义,不在于里面的是哪些人。“难道说我们都是外地的不成熟的艺术家就可以把这里拆掉吗?798最大的意义是使文化成为都市的一部分,这是社会还来不及理解的,是从下到上自己生长出来的,是上天赋予北京的一笔财富。”
“我认为798的意义在于它是历史的记忆,保留明清建筑四合院是尊重历史,可是不保留我们的现代,不保留我们的五六十年代,我们就是一个不自省的民族。我不认为拆掉798就是拆掉了艺术,我认为是拆掉了艺术和社会、个人和集体、艺术和经济、文化和都市之间正在出现的一种良性关系,拆掉的是一个积极的可能性,这是非常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