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解读梁和平,一个核心的关键词是―――生命。
很难遇见比和平生命力更旺盛的人了。他似乎有无穷的精力,永远不知疲倦,对一切都感兴趣。他的专长是即兴演奏,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一种即兴演奏,他的生命总是处在现在进行时态。
他随兴所至,或画画,或弹琴作曲,或带着一拨儿人疯玩,皆有精彩的
表现。我们这一拨儿人有一阵经常进怀柔山里玩,艺术家居多,白天爬山嬉水,晚上长啸短歌,因为夜里睡炕,便戏称为炕联,和平是当然的主席,也是当然的大厨。
电话铃响了,如果是和平打给我的,准保是两类事:不是发现了一个新的真理,就是发现了一个新的天才,在两种情形下他都激动不已。他在每一个狂人身上看见天才的影子,在每一个怪人身上欣赏生命的奇迹,对隐藏在社会各个角落里的一切特殊人群和特殊个体怀着无止境的爱。他比最敬业的记者更勤奋,在任何场合都举着摄像机,堆积了如山的资料,却始终没有工夫剪辑出一个成品。他绝对是“只知耕耘,不问收获”的模范,在过程中便得到了全部满足,完全不关心结果是什么。
他的生命如同一道积聚了太多能量的激流,汹涌地朝各个方向泛滥,他自己也控制不了,好像也不想控制。用我这个吝啬人的眼光来看,有时会觉得这是一种浪费,不免要替他惋惜。
和平是音乐圈子里出名的思想家。我不是音乐圈子里的人,但我也承认他是思想家。他的头脑比他的身体更加闲不下来,时刻都在闪射思想火花,每个月都可能产生出一个新体系。他对思想的那份热情和执著,是我在许多以思想精英自命的人身上看不到的。
我们的结识也是缘于思想,那是18年前,他读了我刚出版的关于尼采的小册子之后感想万千,我们便在一位共同的朋友介绍下见了面。见面没几分钟,他就用带点儿神秘的口吻问我:“中国也有一个尼采,可是人们都不理解他,你知道是谁?”我当然不知道。他说出的答案令我大吃一惊―――他说是毛泽东。我揣摩他的意思大约是说,毛泽东也是一个试图彻底改善人类精神状况的大理想主义者。后来听他聊得多了,我就知道,这是典型的梁和平式思维,看似心血来潮的奇思异想,其实来自长久的冥思苦想,在乍一听荒谬的论点背后也许隐藏着真知灼见。
和平想得多,谈论得多,却写得甚少。有时候,听他说得精彩,我会忍不住偷一点儿写进我自己的书里。比如这一段:“我倾向于认为,一个人的悟性是天生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它可以被唤醒,但无法从外面灌输进去。关于这一点,我的一位朋友有一个十分巧妙的说法,大意是:在生命的轮回中,每一个人仿佛在前世修到了一定的年级,因此,不同的人投胎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时候,已经是站在不同的起点上了。已经达到大学程度的人,你无法让他安于读小学,就像只具备小学程度的人,你无法让他胜任上大学一样。”(《风中的纸屑》,海南出版社,第190页)
这里的“一位朋友”就是和平。和平一开口,此类妙语俯拾皆是,不捡白不捡。我常劝和平自己写点东西,一来是觉得流失了可惜,二来也暗含着让他提防如我一类君子窃取的用意。
(梁和平,音乐家,中国交响乐团演奏家,曾为崔健乐队音乐总监,被圈内人士称作中国摇滚乐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