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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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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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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底人物
她曾经是个只想“找个好工作,多赚些钱”的女孩儿。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来到西双版纳野象谷,进行野象行为观察。她后悔过、也害怕过,但最终坚持了下来。一年后她离开了,依依不舍,也带着新的生活方向。而这一切,都缘于———
与野象亲密接触
2004年11月03日 11:11:59

本报记者 江菲

  国艳莉坐在野象谷的游览缆车里,一言不发。

  这是国庆长假过后的一个早晨。缆车缓缓上升,她用右手拄着下巴,仔细搜索着脚下划过的山林。她期待会看见前一晚出现的那群野象。林区的人告诉她:是由4头成年象、两头小象组成的那一群。

  但直到这段行程结束,树林里也没有出现那群灰色、肥胖、行动迟缓的大型动物的影子。除了清脆的鸟叫,和上下翻飞的蝴蝶,一切都那么安静。

  早晨起来,国艳莉就接到电话,说野象前一晚来谷里喝水了,直到凌晨4时才离开。她有些难过,坐在宾馆的床上,用胳膊围住头,趴在自己腿上,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抬起头来,咕哝着:“我知道它们会来送我的。”

  对国艳莉来说,近13个月的野象行为观察研究,在这天要画上句号。出于依恋,她相信离别时会有个完美的告别仪式―――最后见一次野象。但事不凑巧,由于要向支持这项研究的景区领导作汇报,前一晚她住在了山下。

  此时,她已忘记了前一天下山前的兴奋,完全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

  回到山中的树上小屋,国艳莉默默收拾好行装,带上采集的象粪样本,关上窗,放下窗帘,抿起嘴,最后看了看四周,然后“啪”地锁上了门。

  门边的树干上,挂着一块大牌子:“亚洲象行为监测点”。

  一年前,国艳莉第一次进驻时,没想到离开会这样困难。

  当时她在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读研究生二年级。她的导师正带领他们进行“亚洲象的栖息地研究与保护项目”,研究世界濒危动物亚洲象在中国的生存环境,为保护工作奠定基础。野象行为观察是其中一项内容。

  国艳莉兴奋地加入进来。这个从小生长在内蒙古的女孩儿,活了25年,从没亲眼见过热带雨林,更别说大象了。“哇塞,太棒了!”她举着拳头喊了起来。

  临行前,她设想的情景是悠闲而惬意的:和景区许多人住在一幢二层小楼里。没事时,上上网,打打电话,看看书,和别人聊天;野象来的时候,就跑出去看。“也许和度假差不多”。

  然而一到此地,她才发现,现实情况和她所想像的完全不同。

  她居然是住在“树上”。这种为游客搭建的客房,要从梯子爬上去,远看就像一个个大鸟巢;每间只有5平方米左右,几乎是进了门就要上床;很小的卫生间,没有可以洗澡的热水;由于电压不稳,本来就昏黄的台灯灯光经常忽明忽暗。

  第一夜,虽有景区工作人员在临近房间陪她,国艳莉还是没敢脱衣服,也几乎整晚没睡着。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也第一次听到猫头鹰的怪叫。她盖着有些潮湿的被子,在被窝里攥着拳头。早晨起来打开水龙头,流出铁锈色的水,她用这些水刷了牙,感觉满嘴都是土。“天哪,我以后每天都要用这样的水刷牙吗?”

  推开门,她看到门外的栏杆上,爬满了颜色鲜艳的毛毛虫,“哇”地大叫起来。她有些后悔因一时的好奇而做的选择,但没敢抱怨。她害怕说了之后,别人会嘲笑她:“就这样挑三拣四的,还能做研究?”

  这样胆战心惊地住了几天后,国艳莉才发现:水龙头流出的水不总是黄的,多放放,就清了。然而最困难的,并不是水。

  树上小屋在野象谷游览区的最深处,每天上午百多名游客走马观花地看过之后,这里就安静了。除了临近的几名工作人员,和一家小饭馆之外,再没有人。野象不来时,国艳莉就一个人在小屋里,听着河水声,一直到挺到天黑。

  “就是闲呆着。”她一句话就概括了。

  因为没有电视和网络,国艳莉和外界的惟一联系办法就是用手机打电话。“每天睡觉前不打几个电话,就觉得这一天没过完似的。”但没过多久,频繁通话的名单上只剩下男友一个人。“因为和别的朋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外面发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这里的事对他们也不新鲜了。”

  一日三餐,她和小饭馆的人家搭伙儿,每天付10元钱。菜是从山下步行两公里挑上来的,因此既不能挑,也不能多吃。

  夜晚是最可怕的。漆黑寂静的山谷里,野兽的叫声从远处传来。有时朽坏的树枝落地的声音,都能把她吓哭。但她不敢开灯,也不敢哭出声,生怕弄出一点动静,会把野兽招来。她常常是把一把一尺多长的刀压在枕头下,手握着刀柄方能入睡。

  但一年之后,当她背着半人高的行李包,沿着弯弯曲曲的石板路离开时,这些都成了笑谈。国艳莉指着丛林中一条条略显荒芜的小径说:“这是象道。通常野象就从这里走到河边去喝水。”

  她第一次看到的野象,也是从这里走进去的。那是进谷半个多月后的一个傍晚,饭馆的老板从山下挑菜回来,说碰到野象了。国艳莉兴奋得几乎蹦起来,声音颤抖地一个劲儿问:“在哪儿在哪儿?”

  那一次,国艳莉看到了3头成年母象和两头幼象。它们慢吞吞地走到河边,有的将粗壮肥厚的大脚踩在水里,用柔软的长鼻子把水吸起来,互相浇在身上玩;有的用鼻子把水边的土卷起来,放在嘴里咀嚼。当地人在岸边的土里埋了些盐,以便野象需要时就可以到这里来取食。

  国艳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动物。她看着它们时,觉得它们似乎也睨着眼在看她。它们在河里尽情地玩耍,用长鼻子互示亲昵时,国艳莉似乎也能听懂它们的话。“一头象站在河里,向岸上的另一头象勾勾鼻子,然后叫了一声,好像在说:到这儿来吧,这儿好玩儿。没过一会儿,岸上的象就真的甩甩鼻子走过去了。多有趣啊!”

  在国艳莉眼里,野象是“温情而灵性”的。象群通常由母象和小象组成,有着“真挚而美好的感情”。

  今年2月,一队12头象的象群来喝水玩耍。一会儿,一头40岁左右的公象也来了。因为这头象只有左边一颗象牙,国艳莉称它为“左独”。象群似乎很怕“左独”,大叫几声后,惊慌失措地四散逃开,只剩一头小象孤独地站在河里。国艳莉站在平台上,看着小象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担心极了,因为“左独”的攻击性很强。

  四散的象群在对岸重新聚拢,它们隔着“左独”向小象呼喊着,小象没动。不久,一头母象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绕开“左独”,慢慢走到小象身边,用身体护住;它呆站了一会儿,向对岸发出叫声,于是,又一头母象谨慎地绕过“左独”,加入了保护队伍。

  两头母象将小象夹在中间,不住地向对岸发出叫声,象群也以叫声回应。“左独”在5米以外的水里,悠闲地站着。20多分钟后,“左独”慢慢走开了。象群大叫着重聚,“似乎是在欢呼,又好像在互相慰问”。

  离别前夕,讲起这些故事,国艳莉的语调也充满温情。如果说,一年前她选择来这里只是因为好奇,那么一年之后的不舍,是因为某种程度上,她已把野象当成偶而到后院来玩耍的“宠物”。

  但这些“宠物”偶而也会发怒。春天的一个晚上,两头到这里来饮水的野象突然打起来,发出一种“感情被撕裂后的叫声”,其中一头不停地撞着支撑着小屋的树干。国艳莉害怕极了,似乎野象很快要冲上来,用长鼻子把自己卷到河里去。她用被子蒙住头,颤抖着,“感觉像在恐怖片里一样”。

  还有一次,她拍照时不小心靠得太近了,一头象突然叫了一声,向她冲过来。她吓得转身就跑,跑了十几米才停下来。

  “不过没关系。”看到我瞪大了眼睛,国艳莉哈哈笑起来,“只要不让它们认为你有危险,它们才懒得追你呢。别忘了,象是食草动物。”

  这一年多,最难耐的是寂寞。国艳莉几次下了决心欲中途返回,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野象谷经常回荡着她的喊声:“我好想回家啊!”“野象快来吧!”

  对国艳莉来说,那些观光的游客,身上多少会带些“家”的气息。“我常会盯着他们的衣服,尤其是鞋。”她伸出脚上穿的迷彩胶鞋(因为经常在山林里行走,她已穿坏了两双),说:“我常想,回去后一定要买双最漂亮的鞋。”

  游客常向国艳莉寻问关于野象的事情,但只限于“野象什么时候来?怎么还不来?”而当她打听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时,“他们都跟我打哈哈”。

  一次,几个官员模样的人来游玩,在小饭馆里一边打牌一边吹牛。一个说,那象牙值多少钱啊?另一个说,象那么大,肉好不好吃啊?

  国艳莉在一旁坐不住了,直言道:对你们来说,象肉好不好吃那么重要吗?象牙那么重要吗?亚洲象是世界濒危动物,在中国,乐观估计野生象还不到300头,而且已经被人类逼得不敢白天来喝水,可你们还在想这些?不觉得冷酷吗?

  那几个人转头,看见这个穿迷彩服、戴眼镜的黑瘦女孩儿,尴尬得不知如何作答。

  然而,当国艳莉真回到城市时,她开始不适应了:“太吵了,那么多车和人,空气很呛,一上街我就头晕。”

  今年春节回北京,国艳莉特地烫了头发,穿上她喜欢的驼色大衣。可所有见她的人都说:“咦,你怎么变得这么老气?皮肤这么差?”

  在北京的一个月,国艳莉再没敢出门,“感觉自己被淘汰了”。

  她已习惯呆在野象谷。夜里的鸟叫蛙鸣成了催眠曲。蚊虫叮咬已是家常便饭。洗了衣服晾不干没关系。不下山时只能用冷水擦身也无所谓。更不用在乎穿什么衣服、脸上搽没搽油。

  只要有野象。当它们的大脚在深夜一踏进河水,她立刻就能听到,一古碌儿爬起来,打着手电进行观察。“我看着它们,像看一群天真的小孩子,然后为它们做记录,给它们拍漂亮的照片,拍DV……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

  “你能体会这种感受吗?”国艳莉说,“它们那么庞大,在人类面前又那么软弱;它们只想生存,而人类却并不因生存的目的去屠杀它们。面对它时,你会想很多,也可能什么都不想,但会感到以前的很多想法都很……”她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反正,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虽然国艳莉认为,她的观察只能为保护亚洲象做些粗浅的工作,但她心里仍有些许欣慰。因为她已彻底抛弃了以前“找个好工作、多赚些钱”的想法。她找到了“更有意义”的方向:动物保护。

  “真的。在这里住久了你会发现,人可以在乎的东西很多,但有时也可能很少。”在为学弟接风的晚餐上,国艳莉全然不顾大家的惊愕,将飞进菜里的大蛾子捡出去,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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