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这种龌龊
的事,简直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2004年7月15日早上7时30分,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开进北京某区县交易中心。
“老规矩,进了开标室,咱们就谁也不认识谁了!”在车里,贾利刚一边分发标书,一边叮嘱三位同事。标书用牛皮纸袋子封装,上面分别写着四家公司的名字。
“知道了!”同事们显然对此心知肚明,一走进二楼的开标室马上各自散开,有的坐在角落里吸烟,有的在会议桌前整理文件,谁都不说一句话。
9时整,××住宅小区工程监理项目开标活动准时开始,招标公司、建设单位代表、市场管理人员严肃地坐在一边,四家投标单位的“代表”,按公司的名称顺序签到,贾利刚和他的三名同事坐在对面。
按开标程序,贾利刚和他的同事递交了法人委托书和身份证,一人一份标书。主持人庄严地打开密封的标书,检查单位印章是否清晰,手续是否齐全,然后把正本重新交给唱标人。
“开始唱标。”主持人示意。
“我公司接到贵单位招标文件后,经领导研究决定,现以报价34万元监理费,费率1.7%承接该工程。”贾利刚声音宏亮,充满诚意地宣读标书。现在,他的身份是A监理公司经理。
劈里啪啦,随着一阵清脆的键盘敲击声,市场管理人员准确地把他的话录入计算机。
“我公司接到你单位招标文件后,经领导研究决定,现以34万元监理费,费率1.7%承接该工程。”四家的报价都是一样的,科里的司机把贾利刚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过,他现在的身份是B监理公司的办公室主任。
前一天“分配”职务时,想给他在法人委托书上打上一个经理助理,可贾利刚一句话就把他免了,“你这么胖,不像。”
接着,另两名同事分别以C监理公司的经理、D监理公司经理助理的身份宣读了各自的报价和费率。管理人员录入计算机,四家投标单位签字确认。9时30分,开标仪式结束。
“终于演完了!”回公司的路上,贾利刚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每次开完标,他都会有这种感觉。按规定,当天下午专家要评标,几天之后才会公布哪家公司中标,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公司肯定会中,上午的活动只是做做样子。
刚才还形同陌路的三名同事早已聊起天来,贾利刚却心情沮丧,“50多岁的人了,还干这种龌龊的事,简直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招投标就像演戏,走一过场,这种演戏让我感到耻辱。大家都在互相欺骗,市场如果不净化,危害的不仅仅是一个行业,而是一个民族。”4年来,贾利刚演出了十几回,早已深恶痛绝,在当前特殊的条件下,他经过反复斟酌终于下了决心:把黑幕说出来!
“这几年公司没有中过一个真标”
今年54岁的贾利刚颇具文人气质,喜欢书画、读书。他对建筑行业可谓非常熟悉。1991年,他开始担任《建筑劳务报》主编,这份报纸由北京市建委外地施工队伍管理处主办。其间,并从事建筑劳动力市场、整顿建筑市场调研工作。2000年12月,贾利刚调到北京首建工程咨询监理有限公司负责经营,2004年后任市场部经理,主要负责建筑工程监理招投标工作,2004年10月离开公司。
4年时间,贾利刚参加了几十项工程监理招投标,亲历了招投标的各个程序,有时还要协助甲方办理招投标手续。他深刻地感觉到,建设工程招投标活动是有法可依的,有形建筑市场的规则是健全的,程序也是严谨的。可就在这规范的市场管理下,却涌动着不规范的交易活动。“如果说建筑产品是有形的‘阳光工程’,而承揽工程的运作方式却是无形的‘地下工作’。”贾利刚说。
按照建筑法规,施工、监理企业为了能承接工程、获取任务,必须在招投标市场进行公开、公平、公正的竞争,才能拥有进入建筑市场的一席之地,这是企业的生存之本。因此,招投标市场竞争的成败与否,关系到企业的命运,拿不到任务,一切都是空谈。
建筑工程招投标分为施工和监理两大类,前者实施较早,后者是从2000年开始的。招标信息是公开的,北京市所有报建工程都要在工程交易中心大屏幕上公布,每项工程公示时间在一周以内,企业也可以上网查询。
负责招投标的前两年,贾利刚经常跑到工程交易中心,看到大屏幕上的相关信息,赶紧刷卡登记。公司领导也非常重视,接到招标文件立即组织评审,安排专业技术人员撰写监理大纲,对参加投标的每一项工程都抱有很高期望。可十几次招标下来,每一次都杳无音讯。贾利刚做了一个统计,从市场大屏幕上获取信息登记投标,被建设单位邀请入围参加投标的项目只有30%。尽管经过百般努力,最后中标的机率是零。
慢慢地,大家得出一个结论,靠这种方式参加投标,即使入围也没用,事前不和甲方沟通好,得不到建设单位领导的承诺,标书做得再好也是徒劳。
有这种痛苦经历的不止贾利刚一人。
一次从北京上帝科技园区踏勘现场回来,贾利刚问宏夏公司的一位经理:“你们近几年通过市场工程招标信息公示后,在市场刷卡登记的项目中过标吗?”
经理摇摇头,苦笑着说:“没有。”
“你说怎么样评标才最公平?”贾利刚追问。
经理笑了笑说:“抽签最公平!至少是实力差不多的机会均等。”随后,他叹了口气,“那是不可能的!”
“陪标,就是大家一起演戏”
贾利刚的郁闷并没持续很久,因为他掌握了招投标的游戏规则:陪标。
“在所有的招投标法规中,你都找不到陪标一词,可大家都这么干。”贾利刚对这点非常肯定。
所谓陪标,就是在工程项目进入招投标程序前,建设单位已经确定了意向单位,然后由意向单位根据投标程序要求,联系关系单位参加邀标,以便确保意向单位达到中标目的的活动。
按规定,建筑工程施工招投标至少要有7家竞标,而监理招投标要求至少4家竞标。对贾利刚来说,找3家监理公司陪标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大家需要相互帮忙。
对监理公司来说,竞标前需要办理申请、登记等一系列手续,最重要的是撰写《监理大纲》。《监理大纲》虽然重要,但每次监理招标大同小异,写得多了就变成熟练工种了。一个公司需要别的公司陪标,随便找一份《监理大纲》换个公司的名字就可以了。相互熟悉取得信任后,连开标时都不用陪标公司来人,实际中标公司派三个人充当代表就可以了。
一次,贾利刚所在的公司在北京回龙观住宅小区承接了一项10万平米的工程,业主是一家新注册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为了慎重选择合作单位,开发公司先分别找了四五家监理公司,自行组织招投标。
这是一场真正的演习,在招标文件中,开发公司要求监理方明确承诺和报价,尽管条件比较苛刻,但监理方还能承受。经过考察和评审投标书,总监理工程师经过面试,最后确定贾利刚所在的公司为意向中标单位。
“你们自己找3家单位吧,再找个人协助办理招投标手续。”接到正式的招标文件,贾利刚赶紧组织同一办公室的三名同事制作标书。“咱们要是让陪标单位中了标,这罪过大了。”一边轻车熟路地替别人制作标书,贾利刚一边和同事开玩笑。
“那非得给我们炒了鱿鱼。”同事们深知其中利害,不敢掉以轻心。
“其实这很好办,把陪标单位项目监理人员换上俩缺证的,把分拉下来也就行了。”贾利刚说,其实哪家中标,从标书装订上能看出来,我们自家的标书装订一本35元,是精装本;陪标的一本8元钱,是简装本。从投标书的薄厚上也能区分哪家是真,哪家是假,盲人都能摸出来。
开标那天,照样是贾利刚和部门三名同事出场,一人唱一家,在开标室还得装作互相不认识。
突然,贾利刚听到了一个让他担心的问题。市场管理人员指着三份标书相同的痕迹,小声对招标公司代理人说:“这明显是一家做的吧。”原来,三份标书都是在本公司复印的,在每页纸上相同的地方都有油墨的痕迹。贾利刚的心提了起来。
只见招标公司代理人跟市场管理代表小声说了几句,她也就不吭声了。
“陪标,就是大家一起演戏。”贾利刚说,不管这个项目有多少家报名,在《投标资格预审结果登记表》中,要邀请这三家投标,而这三家在投标书制作中,就要向低标准看齐,人为降低水准,确保不能中标。一开始还由陪标单位制作标书,到后来日趋简便,就由中标单位统一来做了,提高了陪标的效率。封标时到三家单位盖好章,等到开标那天,唱标也由一家代劳了。如此这般,甲方事前约定的意向单位哪有不中标之理?
推杯换盏、歌舞相伴,关键还要糖衣炮弹!
“找活儿,找活儿,不找怎么活。”在负责招投标的4年里,贾利刚始终在为“活儿”奔波。
按说,北京市建筑市场规模非常巨大。数据显示,近十年来,北京市开复工面积有了很大飞跃,1993年,全市开复工面积为3607万平方米,2002年就已经达到了9600万平方米,十年中翻了两番,这种势头估计到2008年也不会减弱。
市场大并不代表承接项目容易。众所周知,一个工程项目在市场报建登记进行招标公示时,才预示着招投标活动的开始。可真要等到公示才去竞标,已经太晚了。
“只要干上这一行都很清楚,要想承接任务就要从源头抓起,临拜佛再烧香已经来不及了。”贾利刚说,我们要调动一切因素寻找工程信息,有的工程刚一立项,就已有不少商家开始跟踪了,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同建设单位建立特殊的关系,不断地加大投入,取得开发单位关键人物的首肯。
贾利刚说,在自己寻找监理项目的接触中,一般都要把建设单位或中介人请出来,大致要经过三个层次,一是推杯换盏,二是歌舞相伴,三是“袒”诚相见。
“只有进入了第三个层次,才刚入门,这壶茶才刚泡出点味儿来。”贾利刚说,“这种由表及里、由浅至深旨在加强关系的联系,你知、我知,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一次,在北京永定路往北的一家饭店里,由中间人引见贾利刚见到了一位开发单位的主管。对方声称投资3000万元在小区内建一座国际学校,50万元的监理费只给40万元。
“我一听打八折还能承受,就开始推杯换盏,在他们的提示下,进入第二个层次。前面消费500元,后面消费3000元。”
过后,中间人带话儿,还要贾利刚所在的监理公司回扣现金10万元,不同意也就免谈。“当时我就想起了动物园那只受伤的黑熊,不管你扔什么,为了能得到吃的,作揖都成了本能。”
所谓应酬,就是吃喝玩乐。礼品也要争相拜送,烟酒、字画、古董等等。各种招数能让你眼花缭乱,难以抵挡。
公司甚至有专门的资金安排,在贾利刚起草的公司2004年经营管理办法中规定,为公司介绍并承接一项工程监理任务,如正常收费可提取应收监理费的10%作为奖励基金。“这实际就是射向掌握工程支配权力人物的糖衣炮弹。多少家企业在‘攻关’,要是凭着觉悟,我看哪个领导都招架不住!”
贾利刚不能喝酒,一次一陪就是4个小时,请客户“潇洒”时,还得安排一个结账的。花这个钱他真心痛,有人取笑他干不了这一行,“我们这个年龄,世界观也改不回来了。”
一次,北京某区道路改造,监理费20万元,可对方只答应给一半。就是为了得到这个项目,一次应酬,总经理就给甲方送烟花了3000元,那位“工程大爷”还嫌伺候不周。
“谁手里有工程,谁就能找到神仙的感觉。”贾利刚说。正是由于这种私下运作,不少工程项目没有进入招投标程序前,就已经有了中标对象,这种私下的活动才是真正的招投标实战演习,等进入了市场登记,大屏幕开始发布工程信息时,招投标活动已经接近了尾声。后期制作阶段,实际上也就是走过场演戏,其结局完全取决于导演和编剧。
“现在招投标活动中存在的不规范问题并没有遏止,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贾利刚形象地把招投标程序比作结婚登记,只要两人履行程序办理证书,就被视为合法婚姻,可是两人以前是否“同居”,就没有人管了,实际上也没法管。
按招投标管理程序,甲方需要办理招标方式备案表、自行招标或委托招标备案表、招标资格预审结果登记表、评标报告等8张登记表,一个流程下来从报建到合同备案大约需要40天。
这些表格本来是为了规范市场设计的,而实际上,很多建设单位对这些繁琐的手续都发怵,干脆委托意向中标单位负责办理。市场管理部门根本无法对甲乙双方的“亲密接触”进行监控,而其中的“度”只由当事双方把握了。
贾利刚曾承办过北京某区住宅小区工程项目投标。
当时,由于小区一期工程监理已经由贾利刚所在公司承接,二期工程在压价40%的条件下,开发商同意继续委托公司监理。
这项工程投资超过2000万元,在区县就要进行招投标。“我们找了个主管领导说了一句话,免去公示这道手序,同意在这个工程项目上可以直接邀标。这样一来,就由我们再找两家监理公司直接参加投标,实际就是‘陪标’”。
没想到,开发公司经理突然提出让监理公司支付招标代理服务费,没办法,又是一轮“袒”诚相见,娱乐、休闲,经理不提这事了,最后开发公司委托了一家招标代理公司。
在开发公司老王的陪同下,贾利刚同代理公司的经理接触了一次。“看到对方递上的名片上印着人大代表的称号,不用介绍,她很清楚这项工程给了我们。”
为了节省招标时间,尽快把手序办完,代理公司经理说:“这份招标文件的规范文本你先拿走,按这个文本要求准备标书吧。”
随后,这位经理很坦诚地对跟贾利刚说:“这么多年,我们就没有办过一个真标。”
贾利刚也很坦诚:“这几年,我们也没有中过一个真标。”
假标、陪标、请客送礼……这些已经成为贾利刚工作的一部分,也是他所深恶痛绝的。
其实,对建筑领域招投标的问题,贾利刚并非到监理公司后才知道。
早在当《建筑劳务》报主编时,他就专门参加起草过整顿建筑市场的调研报告。1994年12月,在市建委作为主要执笔人,贾利刚起草了《当前本市建筑市场状况的调查》。
在这份报告中,他列举了工程建设存在的问题:一些中介组织和中介人非法活动,以介绍工程信息为名诈骗钱财;建设单位向施工企业附加条件,肢解工程,层层转包。
报告中提出,要进一步加强招投标管理工作,完善建筑工程招投标管理规定,制定评标定标的管理办法。比如,建立招标工程信息服务中心,通过信息网络,杜绝中介组织和个人的违法活动,面向社会定期公开发布招标工程信息。任何部门和个人,都不得通过任何方式指定承包单位,违反招投标管理法规发包的工程坚决不批准开工。借鉴国际惯例,规范招标投标的程序。
“当时自己都感觉这份报告很有分量。”贾利刚现在还记得,在1995年年初举行的北京市整顿建筑市场的大会上,当时主管建筑业的北京市副市长称赞这份报告写得好,是他主管建筑业以来最好的一个报告。
“当时招投标市场是重点整顿对象,我也曾大着笔墨。如今做的恰恰是当初喊着要整顿的事,来了一个大换位,真是一个讽刺。”贾利刚说:“可现在看,那算什么呀!现在招投标活动中存在的不规范问题并没有遏止,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阴阳合同、拖欠工程款、拖欠农民工工资,根子都在招投标
如果说建筑工程施工招投标腐败的最终后果是承包商千方百计偷工减料,降低成本,借以弥补投标中的损失,那么,监理招投标的后果也不仅仅是公司少挣钱那么简单。
2003年10月28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建筑法执法检查组对五年来《建筑法》的贯彻、实施情况进行检查后发布报告称,工程招标中的“黑白合同”问题很突出,“不仅相当普遍而且难以查处”。
所谓“黑合同”,是指建筑项目投资者在工程招标过程中,除公开签订的合同外,又与中标公司私下签订另一份合同,强迫中标单位压低工程款项,垫资承包等。“黑合同”违反了《招标投标法》、《合同法》和《建筑法》,造成了建筑工程质量隐患。
“黑白合同”也被称为“阴阳合同”。贾利刚说,近几年我看到的几十份签订的标准监理合同后面,都有一份附加协议,即俗称的“阴阳合同”,标准合同标的是虚价,私下商定的协议才是实价。标准合同送市场管理部门备案,附加协议留在公司作为结算凭据。
为什么要签订“阴阳合同”?贾利刚说,监理行业竞争激烈,导致大家竞相报低价,尤其近几年监理费开始打折压价。
三年前,贾利刚参加某小区两个标段的招标会,甲方明确提出参加投标的监理企业要让利30%,而让利的幅度对中小企业还是有吸引力的。
而在去年八月承接的一个多层住宅楼项目中,一开始谈任务时,甲方找两家监理公司轮流竞拍,在北京市文件规定费率下限的基础上,1.7%降为1.0%,最后有一家公司举出0.9%的牌价,还要替甲方负担招标费用,这已经接近了监理企业能够承受的底线,要想赚钱也只好在用人上找齐,反正工资越低越好,用人越少越好。
北京市物价局、北京市建委1996年曾颁发(043)号《工程建设监理收费标准》,明文规定,在投标文件中,报价低于该工程范围内下限标准,视为无效。
贾利刚认为,这份文件对规范市场交易行为,对保护监理企业的合法权益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但随着市场的调节,这份文件已经失去了约束力,成为一纸参考的文书,客观上成为出现“阴阳合同”的起因,提高了市场交易行为的发病率。
这还不是致命的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建筑行业拖欠农民工工资吗?”贾利刚说:“根子也在招投标上,因为债务链在招投标关键环节就已经埋下隐患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招标投标法》第二章第九条中明确规定:招标人应当有进行招标项目的相应资金或者资金来源已经落实,并应当在招标文件中如实载明。
贾利刚保存了十多份招标文件,里面竟然没有一家如实载明资金落实情况,而在规范的招标文件文本中,也只标明了资金来源。
在一份北京市建设工程招标投标管理办公室编制的《北京市建设工程监理招标文件》中,招标单位须知一项只列出了资金来源(政府、国家、集体、私有),没有资金落实的规定。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环节,我不理解为什么在招标文件备案时,没有依法把住这道关。”贾利刚说,资金严重短缺不到位,也能办理施工许可证,这样一来势必会造成工程款的拖欠。开发商欠总包,总包欠分包,分包欠民工,形成了一条难解的债务链。有的商家钻这个空子,抓住了一些建筑施工、监理企业饥不择食的弱点,在招投标进入程序前,就作为一项条件,要求中标单位垫资施工、垫资监理,使企业在无底洞里越陷越深,最后不能自拔。可以说,不在招投标阶段控制资金问题,彻底解决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就是空话。
“有人说无钱寸步难行,可在建筑业偏偏会发生这种怪事,无钱路也畅通。”贾利刚说,如果不对工程款的到位率进行有效地信用控制,拖欠工程款就无法得到缓解,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也将是永久的话题。
谁掌握了工程支配权,谁就得到了腐败的资格和机会,这种现象必须改变
2003年10月28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建筑法执法检查组发布报告称,“近年来查处的行贿受贿案件中,发生在建筑业领域的占三分之一以上。”报告还指出,一些施工企业为承揽工程大肆行贿;一些掌握工程建设大权的人员索贿受贿、贪污挪用工程建设资金。
作为从事过调研工作的贾利刚,经常搜集涉及建筑招投标的腐败案件。
“说句实话,如果我处在那个位置上,在这种条件下,也未必能保证自己一尘不染。那么多糖衣炮弹,仅靠自律的道德防线是难以守住的。”在贾利刚看来,招投标市场主体地位的不平衡,导致了主体行为的不规范。谁掌握了工程支配权,谁就得到了腐败的资格与机会,这种现象必须改变。
工程投资方也就是业主方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这种权利促成了不公平的交易。在建筑业施工及监理方都会有一个共识,在工程项目的索取上,投资方的意向是至关重要的,或者说是决定性的。这种权力也会导致腐败,谁掌握了工程的支配权,谁就得到了索贿、受贿的机会,道德自律防线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攻破。
贾利刚举出河北省原国税局局长李真的例子。
在李真贪污受贿的钱财中,有很大部分是工程的中介费,而且全是其所辖系统内的工程,他最后吃的一顿受贿的“晚餐”,也是一笔预支的50万元工程中介费。“为什么他能轻而易举地拿走上千万元,就因为他手里掌握着工程支配权,一个人能够说了算。”贾利刚说,从李真到原首都公路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毕玉玺,从河南省原交通厅厅长石发亮,到人称“三光书记”的福建省周宁县原县委书记林龙飞,无一不是直接插手工程招投标,这反映出工程招投标活动监控体系的不健全,也暴露出招投标法规存在着制约的缺憾。
“要想治本,就要加快推进招投标制度的改革,把工程招投标活动从私下介绍,转为公开推荐;从一个人说了算,转为民主评议;在评标时把建设单位的意向与专家评判相结合,把招投标的监控体系延伸到源头,加强过程的控制与疏导。”
“什么时候讲假话需要勇气,一切就都正常了”
“我不希望看到全国都在演戏,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贾利刚说:“我真心希望招投标制度能进行改革,从这一点上说,把幕后的交易说出来,对建筑业的健康发展有好处。”
有一个消息让贾利刚感到欣慰:《建筑法》修订工作已经完成了修改稿,报送国务院法制办征求意见,今年三四月份将提交全国人大,以期年底完成对该法的修订。
新修订的《建筑法》将特别针对当前工程建设招投标活动中的资格预审、评标、中标等环节可能引发的腐败问题,尤其是领导干部插手和干预国有投资工程招投标活动等重点问题进行遏制,修订后的《建筑法》将强化对专业工程招投标活动的监管,同时严格市场准入和退出制度,加快信用体系建设,消除政府工程建设中滋生腐败的条件,对工程招投标进行全面规范。
这与贾利刚对招投标改革的思考有些不谋而合,他根据自己的经历与感受总结了5条:
一是施工、监理企业按照资质等级在不同层次、规模、范围内竞标,实行“分餐制”,促进强者,保护弱者。
二是按程序公开建设单位意向与专家评标相结合,改变现在投标书一锤定音的模式。
三是在关键环节严格控制资金到位率,招标时联合审议开工资金落实情况,控制资金流向。
四是拓宽政府主管部门市场服务范围,包括统一组织代理招标,招投标单位信用评议等。
五是监控体系由有形市场向无形市场延伸,从源头上加强工程支配权的监督控制,以预控为主,降低腐败现象的滋生率。
今年2月24日,贾利刚以一名普通建筑从业者的身份,把加快推进工程招投标改革的建议寄给了建设部部长。
“我相信部领导会重视的。”他说:“讲真话是需要勇气的,什么时候讲假话需要勇气,一切就都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