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骗了。
多年来,他把从路边“捡”来的老人盛学艳视作亲娘。因为老人没儿没女,“怪可怜的”。
体格敦实的崔玉祥今年55岁,家住辽宁省盖州市暖泉镇三道沟村。12年前,他靠承包建筑工程发迹。完成了原始积累之后,这个农民出身的包工头又承包了当地农场。
一次,崔玉祥到邻乡买木材,开车路过盖州市望仁乡时,发现路边围着一群人。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太太躺在地上,手里紧攥着几包老鼠药,正向众人哭诉。
围观的人告诉崔玉祥,老太太叫盛学艳,身边无儿无女,已流浪乞讨多年,如今患了脑血栓、心脏病,想吃耗子药一死了之。
崔玉祥听罢心里直嘀咕,有病就治呗,犯得着死吗?
他一把抢过耗子药扔在地上,狠狠地跺了两脚,扯着大嗓门喊:“我说大娘,你死啊活啊的干啥啊?”
老大娘听见关心的话语,哭得更响了:“我无依无靠,一个孤老婆子满身是病,活着不也是等死吗?”
崔玉祥鼻子一酸,一句他自己没认真想过的话冒了出来:“这是多大个事儿啊?我养活你不就得了!”
众人一听都愣了。人群中有眼尖的乡亲认出崔玉祥,赶忙向大娘介绍,这位老崔是富甲一方的大老板,平时心眼儿就好,您跟他走准保没错。
老大娘立刻止住了哭声。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身边这个个头不高、脸膛黑红的汉子,心里琢磨,这孩子肯定是从小没了娘。
没等大娘回过味儿来,崔玉祥就拽着她上了车。可一进崔玉祥家门,老大娘发现自己猜错了,一个身板硬朗的老太太端坐在火炕上。
“难道我还真遇上好人了?”盛大娘历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儿饼。
虽然疑疑惑惑,但盛大娘实在无处可去,索性就在崔家住了下来。崔玉祥专门为老人请了个保姆,还找了个医生三天两头来给她治病,无论多忙,每天总要陪着这个“妈”到院子里唠唠嗑,晒晒太阳。
虽然从路边捡到“妈”只是一时冲动,但养“妈”需要的是感情和耐心。不知不觉,盛大娘已在崔家住了一年多,直到崔玉祥干了一件更“冲动”的事―――包养了24个“爹”。
从崔玉祥家到他承包的农场,要经过一个养老院。天气好的时候,养老院的老人们经常到农场散步,遇上农场杀猪宰羊,便也跟着美餐一顿。渐渐地,崔玉祥与这些老人产生了感情。
1996年初春的一天,敬老院的几个老人找到崔玉祥,支支吾吾地说:“养老院快揭不开锅了,我们这些孤老头子就跟了你吧。”
崔玉祥柔软的心肠又动了。当晚,他跟妻子商量把养老院包养下来。话还没说完,妻子就“炸”了。
“你要有那做好事的心思,咱一年送几万元好不好?那电视台的镜头得给的多大?得的红花能戴得你满身都是!”妻子跳着脚试图阻止丈夫疯狂的念头。
一些亲戚朋友听了崔玉祥的动议后直摇头:“你是电线杆子插鸡毛―――胆子(掸子)太大了。”他们劝老崔趁早打消念头:“这些老人个个病病歪歪的,医药费是个无底洞,你有多大家产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崔玉祥试图说服他们,一年给养老院几万元,虽说可以落个好名声,可谁也没法保证能照顾好老人。而包养就不一样,从院长到服务员、炊事员,如果服务不好,可随时更换。这样才能真正解决老人们的后顾之忧。
那些天,崔玉祥反复盘算着这件事,“脑子里尽是老人们的脸”。他琢磨着,这一年农场丰收了,“自己应该有这个能力”。
崔玉祥终于下定决心,义无反顾前往镇政府说出自己的打算。镇政府的人听后乐坏了:这年头,只听说过包山包厂,还头一次听说包养老院的。
所有的手续办得异常顺利。
崔玉祥投资5万元,为老人整修房间,更换餐具炊具、桌椅板凳、被褥枕头,又给每个老人从里到外更换了衣服。
听说崔玉祥包了养老院,干妈盛学艳也执意要搬过去住。经过在崔家一年多的调养,盛大娘的身心明显好了很多。她想住在养老院有许多老人可以做伴。
盛大娘的到来,使养老院的24个老头精神为之一振,大家都对她格外关心。一些热心人还张罗着帮她介绍老伴儿。在众人撮合下,盛大娘与临村的一位退休老工人谈起了“恋爱”。可当那位老工人进一步提出结婚要求时,她说什么也不干了。
一天,盛大娘急三火四地让服务员找崔玉祥。老崔还以为老人受了什么委屈,急忙赶了过来。盛学艳紧紧攥着干儿子的手,眼泪汪汪地说:“玉祥呀,你待我比自己的亲娘还亲,我不能昧着良心再瞒你了。我的家在黑龙江,我有儿有女,家里还有老头。”
崔玉祥当时傻了:“娘啊!你说自己没家,我才收留了你,你怎么能骗我啊?”
老人道出了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原来,盛学艳是黑龙江省林口县立业村人。结婚后生有四子一女,丈夫经常喝酒、赌博。一次与丈夫大吵一架后盛学艳离家出走,一路乞讨来到了盖州,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我想儿女们,想回家了。”盛大娘小心翼翼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行!”崔玉祥想了片刻痛快地答应了。经过一番联系,他很快找到了盛大娘的亲人。为让老人风风光光荣归故里,崔玉祥给干妈买了一套新衣服、一对金耳环,又装了满车的水果。他带着儿子,开了17个小时的车,把老人送回老家。
捡来的“娘”走了,崔玉祥虽然舍不得,但看到亲人久别重逢的场景,他也跟着大伙一起落泪了。
然而回家不到半年,盛大娘终于意识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家”,竟永远是远在辽宁的这个“家”。听不见崔玉祥的大嗓门,她像丢了魂似地难受。一天,盛大娘哭着打电话给崔玉祥:“玉祥啊!我想你们,还是想回来。”
“妈,这里是你家,你想回就回来吧。”崔玉祥乐了,“你把老伴也带上,反正一个人是养,两个人也是养!”
捡来的“娘”失而复得,并且又多了个“爹”。
自从有了养老院,崔玉祥捡爹捡娘就像上了瘾:露宿街头的老人只要被他看到,就被他领回来。几年里,老崔从大街上捡回来七八个爹妈。
提起抛弃老人的子女,崔玉祥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认为那不叫人,动物还知道有老有小,还知给妈妈舔舔毛、蹭蹭痒呢!”
有一年腊月廿七,崔玉祥正在养老院忙着杀猪宰鹅、贴春联办年货,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盖州大清河边躺着一个老头,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
放下电话,崔玉祥带着两个人赶到河边,眼前的情景让他流泪了:一片小树林里,两块石棉瓦搭成的小窝棚,旁边堆着一堆捡来的破烂,老人蜷缩在小棚里,没有鞋也没有被,长长的胡须上全是霜。
崔玉祥比划着说:“那手指甲像‘千手观音’里的手,脚趾甲像鹰爪似地往下扣。”
他把老人抱上车,拉到一家洗浴中心。服务员吓了一跳,说这么脏的人只能包浴池。老崔包了个豪华浴池,用了6袋洗发精才把老人头发洗干净,花了3个小时才把身上的泥搓净。
帮老人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他又把老人送往医院。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又白又暖和的地方,身上穿着干净衣服,床头上还插着一把鲜花,我还以为自己死了,到极乐世界去了。”老人事后回忆说。
这位老人叫王文耀,今年83岁,如今已在养老院里住了三年。三年来,单是为王文耀老人治病,崔玉祥就花掉10万元左右。
回想当年的流浪生活,王老汉泪流满面:“我养了一个孽子,却遇到一个好儿子,要不是玉祥救我,我坟头上的草早长得老高了。”
崔玉祥亲自为养老院制订膳食标准。他要求顿顿要有炒菜、有鲜肉。遇到老人们的生日,他就把大家聚到一起,大大地改善一次。
逢年过节,老崔还要花钱请来镇上或县里的文艺团体给老人们乐呵乐呵。“老人们个个像孩子一样高兴”。
崔玉祥笑称自己现在仍有22个“爹”,4个“娘”,平均年龄72岁。但无论老人们在养老院里日子过得怎么舒心,也难以超越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从1996年至今,崔玉祥已先后送走17位老人。每有老人离去,他总会大哭一场,然后郑重其事将老人的骨灰盒拉回来埋在养老院后山的松树下。
只要不在外地,即使再忙,崔玉祥每天也要抽空到养老院转上一圈。谁的胡子长了,谁跟谁闹矛盾了,他都看在眼里。有时,他自己也会纳闷:“我是个大老爷们儿,老婆孩子都说我不会照顾人,也不会说软乎话,可一到这些老人面前,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老崔最怕的事,就是接养老院的电话。因为一有养老院的电话,往往就是老人生病的消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接到这样的电话,崔玉祥立马放下手头的事,开车送老人去医院。
“我可以对着良心发誓,我从没耽误过给一个老人治病。”崔玉祥拍着胸口说,“什么事都没有这件事大。”
平均算下来,养老院每年的开销大约在10万元左右,其中将近一半是老人的医药费。老崔说,老人到我这里来,我就得想方设法让他多活几年,而不能少活一天。
“有人说我纯粹是没事找事,钱多烧的。”崔玉祥坦言动机,“其实我就是觉得这些老人太可怜,自己也正好有这个能力。看着他们高高兴兴安度晚年,我花这点钱,怎么想都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