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国际禁毒日来临之际，我们决定编发这篇英国学者撰写的稿件。作为一个英国人，能这样正视历史，令人感佩。他提醒我们，200年前，英国人用炮火轰开了我们的国门，使上百万中国人被毒品所害。而现在，我们依然面临这样的危机，一个又一个健康的生命被香烟摧残。“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在反思历史的 同时，更重要的是，关注现实。

　 19世纪早期，鸦片在中国被定为非法不过是一个很小的阻碍，武力强大的英军和中国的走私者，以及大量的行贿受贿，使法律成为一纸空文。

　 在英国的历史上，再没有哪个片断比19世纪中叶与中国进行的那场鸦片战争更可耻的了。

　 回顾历史是有教育意义的，至少对英国是如此。让我们后退200年，饮茶正从富人的奢侈走入英格兰人的日常生活。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茶都栽培在中国，英国人要从中国人手里买茶，这项支出给不列颠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英国不仅需要茶，还需要瓷器、丝绸、漆器，可是中国对不列颠的产品却几乎没有什么需求。因为当时中国在许多领域的技术都领先于英国，而且中国的传统社会也比较封闭，认为外国商人是“夷人”。当时，只有一个非常有限的经由广东深入内陆的贸易网络。

　 东印度公司是英国的垄断公司，在17世纪独享着在东方进行贸易的权利。在18世纪，东印度公司在孟加拉建立了生产鸦片的垄断公司，这成为了支付茶叶费用的解决方法。鸦片在加尔各答被拍卖、装船，由商人们运到广东销售换成白银，鸦片由中国的走私者带往沿海和内地；而白银随后被用来购买茶叶。

　 鸦片贸易在19世纪早期迅速繁荣起来。鸦片在中国被定为非法不过是一个很小的阻碍，武力强大的英军和中国的走私者，以及大量的行贿受贿，使法律成为一纸空文。令人震惊的是，据估计，鸦片贸易的交易额超过了世界上所有商品贸易的交易额。从中赚取的巨额财富使得那些大毒枭能够广置田宅，在英国国会购买席位。

　 而鸦片贸易的另一端则是上百万中国人吸食成瘾，这毒瘾能破坏人的健康甚至直接导致死亡。代价还远不只这些，瘾君子和他们的家人会因此陷入贫穷。这才是在全球推广致瘾物的真正代价―――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

　 随着毒瘾的传播和造成的社会后果日益严重，越来越多的人因此丧命，后来甚至祸及皇子。北京的禁烟派在与那些倾向于鸦片贸易合法化的人的较量中占据了强势，湖广总督林则徐被任命为钦差大臣查禁鸦片贸易。他在广东查没了大量鸦片并焚毁，还给远在英格兰的维多利亚女王写了一封信：

　 查该国距内地七六万里，而夷船争来贸易者，以获利之厚故耳。以中国之利利外夷，是夷人所获之厚利，皆从中华分去。岂有反以毒物害华民之理。即夷民未必有心为害，而贪利之极，不顾害人。试问天良安在？中国所行于外国者，无一非利人之物：利于食，利于用，并利于转卖，皆利也。中国曾有一物为害外国否？况如茶叶大黄，外国所不可一日无也。中国若勒其利而不恤其害，则夷人何以为生？

　 英国国旗被高高举起保护可耻的走私。英国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目的不正义、永远玷污英国名声的战争。

　 为报复鸦片被查没和焚毁，来自苏格兰的大毒品商威廉？查顿便策动英国政府对中国开战。支持开战的力量还来自想自由进出中国的商人，和那些对中国持侵略和种族主义态度的英国人。这个时候，英国的工业化和军需品在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英国海军和军队的大炮、来复枪在世界上都是最先进的。一支由30艘舰船、炮舰、1．2万名士兵组成的军队打败了中国的抵抗力量。

　 鸦片战争后，中国政府被迫签订了《南京条约》―――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之后，鸦片贸易被恢复并扩大了。中国政府不敢再禁烟。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中国政府甚至被迫规定使用鸦片合法。

　 鸦片战争在英国国内并非没有反对者。格莱斯顿，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的英国首相说：“英国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目的不正义、永远玷污英国名声的战争。英国国旗被高高举起保护可耻的走私。如果它除此之外从未在中国的沿海升起过，我们应该因其丑恶而自惭形秽。”

　 英国政府假装大规模的鸦片走私与己无关，这使鸦片贸易成为英国伪善面目的一个极不体面的例子。这项贸易持续了一个多世纪。尽管有很多的反对者，但19世纪末一项对鸦片贸易的调查，却断定不应对此采取任何措施。理由是：即便英国不做这项贸易，也会有别人来做的。

　 非法进口是西方烟草公司扩大其香烟品牌在中国占有率的有效手段。

　 现在，让我们再往后走200年，这一次，我们要说的是香烟。情况是何其的相似。

　 烟草贸易给商人带来了巨大的利润，英美政府收入的一大块来自于对香烟的税收。但香烟的消费在西方却面临巨大压力，因为它对健康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出于对健康的考虑，西方国家政府正致力于减少香烟的消费。它们禁止香烟广告，要求在香烟包装上标记大而醒目的健康警告，禁止香烟资助体育，禁止卖烟给青少年。美英的烟草公司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们必须寻找新的市场。而世界上没有比中国更大的市场了。

　 在中国，吸烟以前主要限于老年男性，现在则在年轻人和女性中日益增多，形成了一个潜力巨大的市场。中国、英国和美国的流行病学家联合对中国目前的烟草危害进行了调查，结果显示：如果现在的吸烟形势继续下去，29岁以下的的中国男性中，将会有1／3最终死于吸烟。到本世纪中叶，将发展到每年大约死亡300万人的速度。这与鸦片贸易的后果颇为相似。

　 发表于2004年11月的一项研究表明：英美烟草已经下定决心夺回其在中国市场的统治地位。文章显示，非法进口是西方烟草公司扩大其香烟品牌在中国占有率的有效手段。

　 走私的程度，香港廉政公署的一份公司内部文件记载，在20世纪90年代初，英美烟草把中国视为“英美烟草长期成功的关键”。尽管进口税急剧上升到430％之高，香烟进口的配额也很严格，但根据公司的数据，英美烟草在中国的销售额还是增加了4倍，从1989年的110亿支增加到了1993年的460亿支以上。

　 一份题目为“亚太回顾”的西方一著名烟草公司1993年的文件提到，该公司在中国的业务只有5．4％是通过合法渠道，即中国烟草总公司―――中国的烟草专卖商―――进行的。该公司每月向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走私13．2万箱香烟―――相当于大约132个大集装箱。

　 烟草商通过一些精心筹划的事件来转移公众对健康问题的注意力，说服发展中国家相信WHO对烟草的控制项目只是“第一世界”的事情，但却要发展中国家付出代价。最近在中国推广外国香烟的活动之一，就是资助中国在上海首次举办的汽车大奖赛。把F1方程式赛车和大烟草业者联系起来的做法，被英国最老的医学期刊《柳叶刀》说成是“比谁死得快”。

　 如果中国真的打算有效减少吸烟，就必须抵制西方烟草利益集团的讨好和贿赂。

　 世界卫生组织已经拟订了《烟草控制框架公约》，这项国际协定正在征求批准。该公约是为了限制促销活动和向未成年人销售香烟，以及要求在包装上标明健康警告。公约也试图扫除走私。但是，它对推广外国香烟贸易并没有约束力―――如果这种贸易是合法进行的。这样一来，世界贸易组织推广的无壁垒自由贸易政策就成了对中国健康的最大威胁。

　 笔者认为，19世纪的鸦片和21世纪的香烟有着很多的类似之处：都是英国向海外推广却在国内市场加以限制的致瘾物；都是在自由贸易的理念下为致瘾物贸易找到理由；都存在生产者、供应商和公众健康的利益矛盾，公众健康的利益不幸沦为第二位。与19世纪不同的是，中国政府一直在采取各种措施减少吸烟对社会的危害：禁止广告和资助活动，在香烟包装上写上健康警告，打击走私等等。中国已经签署了世界卫生组织的《烟草控制框架公约》，这可能会带来更有效的烟草控制，但这对限制合法的烟草贸易没有什么作用。在这个公约下，各国仍然可以自由地进出口香烟。

　 实际上，禁止外国香烟进口是防止吸烟率上升的有效手段，但是，这涉及到难以对付的全球性的利益集团。第一，有烟草种植者和香烟生产商。第二，有依赖于烟草税的各国财政部。第三，有数量众多的烟民。比起在英国或美国，吸烟在中国仍然是更为广泛接受的。第四，有世界贸易组织。虽然自由贸易有很多的好处，但一个看重自己公民健康的国家有权对某些方面的贸易说不。不贸易的自由，应该是贸易自由的一部分。

　 这一次，西方不会派来炮舰了。但就像鸦片贸易时一样，在中国国内也会有很多从烟草贸易中获利的人，会暗中阻挠把人民的健康摆在第一位。但如果中国真的打算有效减少吸烟，就必须抵制西方烟草利益集团的讨好和贿赂。中国输掉了鸦片战争，如果现在输给西方烟草利益集团，代价又将是无以计数的死亡。但只要坚持对外国香烟不贸易的自由，中国是不会输的！

　 （作者为伦敦经济学院社会政策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