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以后,
中国电影的“第五代”们由于从过去的边缘走到了如今的中心,从底层走向了上流,因而失去的不仅是观念的前卫性、艺术的创造性,而且也失去了对生命和生活的新鲜体验。一个更年轻的电影创作群体正在中国大陆跃跃欲试。他们试图在“第五代”电影主导的王国里寻出一条出路,将结束中国电影一个时代的使命放到自己肩上,他们就是中国电影“第六代”。
从地下走到地上
上世纪80年代初的贵州小城,当年支边而来的父亲为了返回上海老家,不惜一切地要摧毁19岁女儿青红和当地男孩儿的初恋。青红挣扎在初恋感情和家庭之间……这是被称为中国“第六代”导演领军人物的王小帅新作《青红》中的故事。做了10多年导演的王小帅终于可以把作品带进电影院,堂堂正正地与观众见面了。
第六套广播体操、露天电影、花格喇叭裤、手工蜂窝煤、陈旧的收音机以及广播中传来政治思想等方面的信息引起不少观众的怀旧记忆。
从2004年王小帅、贾樟柯等在上海国际电影节的集体露面,到今年《世界》、《青红》等影片在国内公映,“第六代”被认为是“真正地浮出了水面”。一直“在地下”的王小帅们总算能够见到了天日。
“走向‘地上’是各方面的共同愿望”,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员李迅说,“首先是这些导演自己的意愿,他们渴望得到社会认可,被更多观众所了解;同时随着‘第六代’作品的不断成熟,观众也希望能在电影院看到他们的作品。”
徘徊在主流边缘
“第六代”的镜头长驱直入,直攻“生存”、“人生”两座壁垒,探索人性深处的秘密。因为另类,他们一直在为自己的电影寻找梦想的温床,这也成为他们和“第五代”最大的不同。就是这样一群执著追索生存本质的“第六代”,他们的“浮出”经历了一条崎岖之路。
这些被称为“第六代”的导演,有着不一致的思想渊源,作品的内容、形式也千差万别,但他们拍摄的影片大多成本低,直视社会底层或边缘人物,且频频在国外获奖。但总不能在国内正式上映,却成为中国电影一大怪现象,被媒体和业内人士频频拿来“说事”。
2005年,中国电影百年。“第六代”似乎迸发出积蓄已久的能量:陆川的《可可西里》、贾樟柯的《世界》、王小帅的《青红》……无论是在国外获奖,还是在国内公映,“第六代”给人们的印象已不再是“地下电影”的制造者。
面对艺术、市场,在夹缝中艰难生存的“第六代”仍然徘徊在主流的边缘。
“第六代”导演多为上世纪60年代生人。音乐制作人兼电影人黄燎原说,60年代出生的人,其历史观和世界观的形成大异于当前电子时代出生的“后辈”,又不同于50年代的“前辈”,他们几乎是在一种挤压似的锻造车间中成长起来的。生而迷惘,生而无奈,又生而勇敢,生而团结―――在那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中,他们无知无畏地成了人……60年代的人赶上了70年代的样板戏,却没有赶上文艺繁荣的80年代,于是在世纪末的90年代他们自打锣鼓、勉力歌唱。
票房是“第六代”的切肤之痛
“第六代”导演的道路并不顺利。贾樟柯的《小武》、娄烨的《苏州河》、张元的《东宫?西宫》等一批影片,只是通过光盘或网络拥有很小范围的观众群。这些被称为“文艺片”的作品,因为缺乏故事性和娱乐效果,很难在票房上有所作为。
票房始终被认为是“第六代”的切肤之痛。从张元的《绿茶》到娄烨的《紫蝴蝶》,票房都是一路惨败;陆川的《可可西里》虽然深受好评,但其票房还不及《天下无贼》的零头;贾樟柯的《世界》在全国的宣传可算是不遗余力了,但票房也只有200多万。“这就是现实啊,国内的观众还不习惯艺术电影,就像原本一直喝粥的人,突然让他改喝汤了,形成新的习惯总需要一个过程。”贾樟柯只能这样来安慰自己。
有影评人指出,“第六代”坚持着艺术的本质。从内容而言,他们的选择有足够正义的力量,其作品在国外屡获奖项就是对此的肯定。但从形式上而言,他们缺少更为大众化、更为现代化的形式。他们取材往往过于单一,几乎都在表现小人物在社会改革时期内心的冲突、矛盾和无奈。无论是《站台》中的崔明亮还是《苏州河》中的马达,皆是如此;他们也过于追求风格的个人化,就像贾樟柯将长镜头进行到底一样。
国际电影节是手中的筹码
《世界》在国内公映时,打出了“2004年威尼斯电影节中国惟一参赛作品”的字幕。国际电影节似乎真的成了“第六代”年轻导演手上惟一的筹码。而他们在创作初期是否会在无意之中走进一个讨好西方观众的中国模式里,这实在是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
就像他们的前辈张艺谋在活力尽现的创作早期,也曾被批评为“讨好西方”“丑化、猎奇”之类,但是张艺谋现在确实已走出以“中国模式”讨好个别评委的层次和格局,他现在正以“中国模式”来吸引西方观众和市场。
路学长称很多“第六代”导演的作品是艺术电影,很难以商业的规格来要求。要让电影拍出来大家排队看,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基础。“不过大家都在寻找方法把观众吸引过来,把小众电影变成大众电影。”
上海交通大学影视系主任李亦中说,“票房很重要。走到了地上更需要大众的接受和认可。目前的情况是,观众根本不会走进电影院,这就不存在接受不接受的问题,人家根本就提不起兴趣。‘第六代’观众群依然太小。”
被称为“现代电影的挽救者”的米拉?麦克斯公司主席哈维?韦恩斯坦在参加第八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国际论坛时说得比较含蓄,“对于中国‘第六代’来说,最应该学习的,是如何把故事讲得好看”。
“甭管第几代,都难”
“第五代”导演周晓文对“第六代”导演的综合印象是“他们都很有才”。说到与市场接轨,他说:“老百姓首先就爱看刺激一点的东西,而我们的电影目前还做不到。有的导演考虑了大众,票房当然能好一点。要让观众喜欢确实太难了―――甭管第几代,都难。”
著名导演侯咏对于“第六代”集体井喷的现象,认为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但他同时表示,票房确实很重要,对“第六代”导演能否顺利成长起着决定作用。
在贾樟柯看来,1990年以前的中国电影观众是很好的。但在之后的15年里,随着好莱坞大片的涌入,随着电影产业化等等的因素,票房至上的价值观开始盛行,观众的口味产生了偏差。用他的话说,就是“一个民族在文化欣赏上出现的心智的低龄化的趋势是很令人担忧的,无论是对于电影,或者音乐”。
也有业内人士表示,中国观众是被好莱坞、港台剧情片养大的,“第六代”导演还没有摸清这个方向,到底是用自己的电影改变观众,还是让观众改变自己的拍片方式,他们还需要与中国的电影环境接轨才行。
还需要10年或20年
“看到小帅的《青红》在国内票房不错,年底可能还有娄烨的电影上映,心里真的挺高兴的。那么多的导演一起努力,就会逐渐形成一种艺术电影的气候,从而慢慢改善观众的品位。”贾樟柯说。“中国‘第六代’导演正在面临市场的严峻考验,而且市场的强大力量也将催促他们不断成熟。”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员李迅说。
王小帅表示:“投资方对给‘第六代’导演投资信心并不大,因为他们不了解市场对‘第六代’的答复。只有当我们的作品进入主流市场后,可能才会有一个结论。”
如今,“第六代”也开始各拍各的了。张元自《绿茶》起就投身商业片大潮,管虎携《生存之民工》在电视界大热,娄烨开机的新片《颐和园》要去德国拍摄……
“分拨儿是必然的。说实话‘第六代’早该解散了,大家早就不一样了。”王小帅快人快语。他认为,个人化电影是中国电影的趋势。“第五代”的代表张艺谋、冯小刚、陈凯歌一直在拍个人风格的影片。
贾樟柯也表示,现在被称为“第六代”的导演们都处于各人拍各人的状态下,因此不能用集体的概念去看待他们,就好像有些年轻的导演,创作手法很古老。反而有些年纪大的导演,思想倒很新潮,不能一概而论。
第八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评委会主席贾樟柯用一句话评论年轻导演们:“任重道远。”他说,改变一个民族的电影文化习惯和欣赏品位,需要很长的时间,不光是一个“第六代”导演能够做到的。“也许需要10年,甚至20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