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卖房,对老百姓来说是动命根子的事,可我们居然没有丝毫准备就上了战场,最后险些把自己弄出心脏病来。
一、卖房
战斗在今年1月7日这天打响。周六早上,好友勤民来电话,说她家楼上有人卖房子,105平方米,70万元。
勤民父母年事已高,哥哥在外地,勤民早就想把父母的房子换过来,在身边照顾,这回“馅饼”从楼上掉下来了。她老公在国外学习。没说的,我鼎力相助。
首先,我们得先上网把勤民父母的房子卖了。
那天,我们打开一个网站的售房窗口,将空格依次填上:三室一厅一阳台一卫。位于二环边上。二层。公交便利。配套设施齐全。建筑面积75平方米。朝南。建筑年代 1985年。
在售价一栏:我们填了70万元。勤民楼上房子要卖70万元,我们也不能低了。
填完之后,勤民有些担心:“70万元,一平方米九千多,不会把人吓回去吧?”
“知道什么叫黄金位置吗?”我毫不犹豫地鼓励,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第二天中午,勤民来电话:“哎呀妈呀!几十个电话,都是中介,要求看房,说马上带客户来。”
我笑了:“知道位置的重要了吧?不过加上中介费房价就高了,再挺两天。”
几天过去,勤民撑不住,气急败坏地跑来:“不行了不行了,一天上百个电话,信息发不出去,座机手机都堵上了,说北京有6000多家中介,这样下去没法正常生活了。”
正说着,勤民手机的彩铃“美丽的西班牙女郎”唱了起来。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待勤民挂上电话,我按着她肩膀,将军一样下了指令:“好,听着,现在启动程序!”
周日上午9时,我准时来到勤民父母家。敲门。勤民先到了。
“来了吗?”
“说是来了。”
“你爸妈呢?”
“关小屋了。”
“好,挺利落,开始吧。”
勤民打电话。
敲门声响。我开门。完了,外面全是人脸。再往下看,楼梯上也是人。
“大姐,看房的,这是我带的客户。”一南方小伙儿使劲从人群中拽一个壮汉,壮汉嬉皮笑脸地往前挤。
“哎,别挤,踩着脚啦!大姐,还有我。”后面的男男女女向前拥。
对面邻居的门打开一条缝,又“咣”的一声关上。
我只好把门敞开,厉声道:“快点快点,家里有老人,不出声的进来,嗓门大的恕不接待,分两批,楼梯上的等下拨。”
房子厅很小,一下就站满了。八九双眼睛四外乱扫,让人感到很不安全。
名片抢着递到我手里,印得都很精美,人的素质却不敢恭维。
“房本呢?”有人问。
勤民从夹子里拿出紫红色的房本,高高地举起来,一页一页翻给大家看。
“看不清啊。”“再举高点。”“成本价还是标准价?”“央产吗?”“备案了没有?”“超标不超标啊?”
勤民茫然地看我,我也看她。
一“黑西服”挺身而出,冲大家挥手:“别问了,人家有老人,看了房咱们外边说,大姐,您把房本收好。”
整整一上午,终于把人都对付走了,勤民打开小屋门放老人出来。勤民的爸爸先探出头:“都走了?这么多买房子的?”
突然又有敲门声,小屋门旋即关上。
勤民开门,是“黑西服”。
“打搅了大姐,我不进去,就这儿说两句。跟您说实话,这些人都是中介没有客户。”看我们惊讶,他笑,“我们要的就是代理,跟您签个合同,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把生意揽下来,至于能不能给您卖出去就难说了。”
“黑西服”说得诚恳,勤民把他让进来。谁知刚关上门,又有人敲。
“您就说有人代理了。”“黑西服”支招。
勤民对着门喊:“有人代理啦!”
果然,没声音了。
“都揣着合同没走呢。没事,您选个可靠的就行。”“黑西服”说着,掏出自己的合同。
“等等,如果我们自己卖呢?”我问。
“黑西服”严肃起来:“刚才我看了您的房本,这房子是央产,但问题太多,能不能卖还不一定。在央产中心是不是备了案您不知道,是不是超标您也不知道,这些都得去核实,去办。您要自己跑这事,少说仨月,也难办下来。这房子还住着老人,估计您是想给老人换新房吧?那这时间就耽误不起了。”
“我这房子有什么问题?”勤民非常着急。
“中央驻京单位的房产要到央产中心备案才能上市卖,是标准价买的还得补齐成本价,超标的和不超标的不一样,超多的和超少的更不一样。我说这些您明白吗?”“黑西服”又笑。
勤民回头看我。我也糊涂了。
“其实大姐,我在这行干了些年,什么样的房子都遇到过,这是我的名片,刚才忘了给您。”
“让你代理都能解决?”勤民追着问。
“我就是吃这碗饭的。”
“70万?”
“应该差不了太多。有我在这儿,您还怕什么呀?”
“美丽的西班牙女郎”又响起来,勤民看都没看就对着电话喊:“有人代理了。”
“黑西服”还等着,见我们没有意思签,磨磨蹭蹭把合同收起来。
他走后我问勤民:“真的没有一个个人买的?”
“到现在还没有,再说那些破手续怎么办?”
“你看都是些什么人,把房子弄丢了怎么办?”
“西班牙女郎”又响了,勤民刚要喊,被我制止。
勤民对着手机不耐烦地介绍房子,突然把手机拿开:“哎,这回可像是个人买,是个医院的。”
我抢过电话:“喂?”对方答应。
“对不起,你今天又上网看了吗?我们这房子涨价了。”
勤民在一边眼睛瞪得溜圆。
“多少?”男低音有些着急,确实不像中介。
“75万!来看房的人实在太多,我们要买的那房子也涨了。”
勤民要抢电话,我躲开她。
“噢?”对方声音拉得很长,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你们为什么写70万,这不是骗人吗?”
“是前几天写的。”
“看买的人多就涨价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
“能不能再谈谈?”“医院的”有些舍不得。
“要不你再看看别的?我们也没有办法。”我试探着,心跳快要停止了。
“我们看看房子再定行不行?”“医院的”想了一会儿才恳求。
“嗯,”我假装犹豫,“看也行,如果无意就不要看了,家里有老人,很怕打扰。”我抑制着激动。
“好吧。”对方挂上电话。
勤民快要哭了,我狠狠地拍了她一下:“哇!75万!人家要来看房!赶快注册一个75万的,看还有什么反应。”
第二天,我坐立不安地等。晚上,勤民终于打电话过来:“我简直没法给你打电话,座机手机都堵着呢。”
“有新注册的吗?”我很着急。
“哈哈哈哈,把你吓着了吧。”
我高兴得一屁股坐到床上。
的确,对75万感兴趣的有好几个,其中真有个人想买的,最后,还是“医院的”赢得了信任。因为这小两口可靠,一个博士,一个硕士,有正式单位,有教养,不可能骗我们。而且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不让中介赚黑钱。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此之前曾买过一次房没买成,因此有足够的经验办理过户手续。
那天,“医院的”是带着定金来看房的,足见人家的诚意。不过最后勤民没敢收定金。法律条文写着,收了定金如果违约是要双倍返还的。
有了“医院的”垫底,勤民可算吃了定心丸。她说,再有谁给涨价都不理了,涨多少也绝不眼红,只图踏踏实实给老人换了房子住下就行。
至于“黑西服”那天的故弄玄虚,很快就被“医院的”小伙儿点破。
——央产房大多是在央产中心备了案的。
——勤民家房本长图章里已经注明“成本价购买”,牵扯不到再补什么差价的问题。
——至于超标,“医院的”小伙儿对勤民说:“你父亲是教授,应该是105平方米,如果没有别的房子,肯定不会超标的。”
“瞧,全解决了,就这么点事,到中介那儿就是一万多,险些让‘黑西服’给蒙了。”勤民忙着给两个年轻人拿可乐。
不过我倒从“医院的”嘴里捕捉到一个珍贵的信息:这一片很难找到一套二手三居室。
二、买房
下一步,就是要落实买房的事。我和勤民拉着她父母来到她家楼上。
这是勤民老公单位的宿舍,2000年盖的,质量很好,居室小,厅大,通透畅亮。房主老实巴交,人到中年,日子过得挺紧,老婆出国两年跟他离了婚。现在他想卖了房供孩子出国读书,自己住到老母亲那儿去。
中年男人很直率,说只要净得70万元,别的什么都不管。
“没问题。”勤民对中年男人说。
勤民父母看着比原来大得多的亮堂堂的大房子,眉开眼笑。
我们要求看房本。
房本拿出来,是中年男人的名字,上面也有长方形图章,注明“成本价购买”。一切和勤民父母家的房本一样,没有问题。
告辞出来,我们都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这下中介赚不到咱们一分钱了。”勤民用唱歌般的语调说。
“是啊,两边人都挺老实,加上咱们也老实。都说卖房买房脱层皮,这事不是挺简单吗!”我嘴里说着,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点不踏实,好像这事太顺利了,有点不正常。
一路回家,我还是觉得不踏实,就给勤民打电话,她说:“算了算了,别庸人自扰了,咱们踏踏实实过春节。也许这事本来就没什么,法治社会嘛,老实人办老实事,就应该顺利。过完节和我一块办手续去。”
就在那天夜里,勤民的电话突然把我吵醒:“哎呀,那人什么职称呀?”
天哪!我“噌”地坐起来,一下全醒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被我们忽略了!
“明早你赶快去问,超不超标?超多少?”
“我记得他说这是他岳父通过关系弄的房子,当初没写他老婆名字是为了避嫌。”三更半夜,勤民全想起来了。
我的心跳加速,再也睡不着了,一直睁眼等到天亮。
早上不到8时,勤民就问回来了。电话里声音有些发颤:“那人是中级职称。”
完了,中级职称标准是70平方米,多出35平方米呢。我赶快又拿手机算,中年男人要补交11万多超标费才能卖这房子。
“他知道吗?”
“跟他说了,他让咱们托人想想办法。”
“上哪儿托去呀?赶快给‘黑西服’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办?”我急中生智,想起了神通广大的“黑西服”。
半个小时过去,勤民打来电话:“说了,楼上不交超标费房子就不能卖,将来过户给他孩子,这笔钱也要交。”
“多给‘黑西服’代理费行不行?”
“人家说了,找谁也绕不过去,国家规定在那儿摆着,如果通过关系得的房子都这么简单就转手了,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没神通就说没神通,这回他倒正经了。”我听着来气,“那赶快跟你楼上商量一下,哪怕咱们给他分担点儿呢,毕竟那边有75万垫底。”
下午,中年男人给我们开门的时候面色有些冷:“其实我也就是问问,你们办不成我就住着了。”
“那你孩子出国呢?”我问。
“不出呗,什么人什么命。”中年男人有点倔。
“你看,”我努力寻找着词句,“我们是诚心买你的房子,能不能商量一下,看你能担负多少超标费,都是可以谈的。”我小心翼翼。
“什么超标不超标,就是这单位房产部门一句话,打点一下就过去了,哪有那么绝对的。我也就是跟她离婚了不好出面,要不这房早卖了。”中年男人对勤民说。
行,有人指路就行。
勤民出来立刻给老公单位的房产部门打电话,想约办事的出来吃饭。对方小姐让春节后再过去,并嘱咐去之前打电话。无奈,我们就这样过了个提心吊胆的春节。
初八上班,我立刻催勤民打电话,始终没人接。初十再打,还是那女孩接的,挺不耐烦:“你明天来吧,来之前打个电话。”
我跟勤民说:“打什么电话,咱们直接去。”
“对,我再带上些银两。”为了父母的房子,勤民什么招儿都敢使。
第二天我们直接找到房产部门,大门紧锁,等了一个多小时不见人影。
这期间,“医院的”多次来电话要交定金,勤民只好如实相告,并一再表决心说房子肯定会卖给他们,生怕一不留神那边买卖再黄了。
终于,勤民费尽心机托了好几个人打听到了房产部门那女孩的手机号。打过去,人家不高兴,让正月十五以后去,去之前打电话,还说电脑坏了,来了也没法算超标数。
勤民气得挂上电话大叫:“猪脑子啊,100以内的加减法还得电脑算!”
这回是我提醒勤民:“房价又不是小事,当然得用电脑算,她要给咱算错了那都是钱啊。”
在等房产部门回音的这几天,我们拿着那些中介的名片把电话打了个遍,挨个儿问能不能办超标的事。人家先都答应给问问,最后还是没人敢接,看来“黑西服”说得不错。
我劝勤民:“中介都拿不下来,估计房产部门也担不了这责任,咱们还是有话明说,问你楼上能担负多少。”
谁知在电话里,中年男人对分担超标费还是不感兴趣,执意让我们找完房产部门再找他。他固执地问勤民:“事还没办呢,怎么就知道不行?”
正月十八这一天,结果终于出来了,房产部门那儿根本没什么商量,任凭勤民怎么暗示都无济于事,该交的超标费一分也不能少。至于出来吃饭,别看房产部门小姑娘态度不好,大是大非面前一点都不含糊:“我们这儿有盒饭,不用出去吃。”
“医院的”小两口有些着急了。但是有文化终归是有文化,关键时刻,才能显出文明程度。人家来电话说,既然那边不让步,为了买这房子,他们决定再给加两万元。就是说人家一万多1平方米买勤民父母这套旧房子,并让我们尽快和楼上谈,把这事拿下来。
“知道什么叫契约社会吗?”勤民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觉得说“法治社会”都不过瘾了。
与此同时,勤民后注册的75万元也在发挥作用,越来越多的电话打来要求看房,勤民均以“房子已卖”断然回绝。“这回,咱们也高尚一回,跟君子打交道就要遵守君子契约。”
有了“医院的”这边慷慨的承诺,勤民决定向楼上让步,多为他承担超标费。但中年男人一听“走后门”没戏,立刻变得不那么老实巴交了:“嗨,我本来也没把这事当回事,只不过让你们试试,看来这条路走不通,没什么可分担的,不行就算了吧。”
我和勤民被气傻了:“闹了半天他什么都明白,就是让咱们给探路子!”
房子买不成,这边还不知道怎么向勤民父母交待。当初兴师动众拉两位老人看房,如今老两口已经把卧室书房怎么布置都想好了,甚至还打电话问好了电话移机的事,一再叮嘱勤民装修不要太铺张,简单些,住着方便就行了。
那天我和勤民坐在麦当劳里,她望着窗外一脸愁容。我说:“看来只能把‘医院的’推掉,跟你爸妈实话实说了。”
勤民不肯,怕父母失望。
正说着,突然看到楼下有中介店。我说:“唉,为什么不到你家附近中介那儿看看,非死守着你楼上的干吗?”
勤民眼睛亮了。
进了中介店才发现,我们早就该来!各种户型随你挑,而且服务极其热情。当然,还是那些人,现在看起来,真觉得比“官衙门”职业多了。
我和勤民最后选中离她家只有200米远的一套三居室,109平方米,户型比勤民楼上那套合理。据说装修好后就没怎么住过人,房价74万元。
但为了甩掉中介,我和勤民费尽心思。看房时,我们先是悄悄使眼色,然后我故意走在后面,两个中介似乎看出了我们的意图,一前一后,不让我们和房主私下接触,趁他们不注意,我还是把勤民的名片扔到了房主的桌上,奇怪的是,戴眼镜的女房主看到我扔的名片,竟然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
没办法,出来之后,我说手机忘在她家了,勤民会意,催着我快回去取。我急匆匆跑回去,敲门,女房主让我进去。
“我看到您放的名片了。”女房主很客气,“可是这房已经交给中介代理了,订了半年协议,3月底到期后我才能自己卖呢,不知道你们和中介签没签?”她其实很愿意合作。
我立刻明白,原来在中介店里签的那张纸是有法律约束力的。我讪讪地跑出来要来勤民那张纸仔细看,上面约定,只要签了这协议,勤民,包括和勤民有关系的第三方,都不能再私下买中介介绍过的房源,否则要十倍偿还。即便女房主协议到期想私下卖给我们,我们也必须通过中介才能买她的房子。
三、过户
显然,中介是甩不掉了,那就只好让他们赚这份钱。74万元加上中介代理费、契税以及印花税,正好是77万元。好在这房子不用再装修。
勤民给“医院的”小两口打电话,告诉他们这边房子定好了,可以收他们的定金了。那天晚上,小两口带着钱和几份二手房买卖合同来到勤民家。已经是朋友了,勤民想先请大家吃饭再收定金签合同,我说还是先办事后吃饭。
于是,大家都坐在客厅里,勤民找来早就准备好的黑色签字笔,勤民的爸爸很喜欢“医院的”小伙儿,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气氛非常和谐。
“医院的”小伙儿说:“其实我应该管你们叫爷爷奶奶和阿姨的,对你们来说我是小小晚辈了。”
勤民的爸爸妈妈都慈祥地笑。
“有句话想跟您说一下,”他的南方口音说“您”总是有些绕嘴。
“当初我们加两万是因为你们要买的房子超标,对方不让步,现在你们买了二手商品房,所以我们只能给你们75万了。”
所有的人都愣了。我感觉心跳已经停止,勤民嘴张得老大,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位老人坐在那儿脸色有些不对,我赶快对“医院的”说:“价钱咱们再商量,让老人先回去休息。”
勤民把颤巍巍的两位老人搀走。我问“医院的”小伙儿:“当初讲好的怎么能反悔呢?再说你们是买房,我们买什么房跟你们买房有什么关系吗?”
“医院的”一点不着急:“什么事都有个起因,如果不是因为超标问题,我们也不会给你们加钱,您见过有人谈好了价钱自愿给人家往上加的吗?”
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再说了,如果你们买200平方米豪宅,难道我们还要给您加4万加8万吗?”他们完全是有备而来。
“可是有很多人出75万要买这房子,就因为跟你们说好了,我才把人家挡走了,你们怎么不早说?”勤民的声调高得吓人。
“您相信吗,那些答应75万的,看了房子未必会给您75万,您想想,1万1平方米,人家为什么不去买新房呢?”“医院的”说得句句在理。
“是你们一直追着要买这房子的。”我反驳。
“所以说我们傻嘛!知道我们傻,知道我们年轻,没有那么多积蓄,您能忍心让我们吃亏太多吗?”“医院的”小伙儿不急不火始终占着上风。
“可是,你亲口说的给加两万呀。”我死追着这个价钱不放。
“我没有同意他涨价,我也根本不知道有77万这个数。”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妻子断然否定。
“你们,”勤民气得脸有些发白。“算了,你们走吧,我们不卖了。”
“好,不卖就不卖吧,跟您说,就是75万,您恐怕也再找不到了。你们好好休息,我们走吧。”“医院的”到现在仍然表现得很有礼貌。
他们一走,我想了想,问勤民:“真不卖了?比咱们一开始填的多了5万,而且咱们后来在网上填的就是75万,你考虑一下,我只是觉得别让你爸妈太受刺激。”
勤民的气还没消,但已经在犹豫了:“是啊,倒也没吃亏,就是生气。我现在明白了,他们真会动脑子,原来说加钱是为了保住这房子,你说呢?”
勤民的父亲推门进来,缓慢地坐下:“我看75万就75万吧,不够我们还有一些可以补上,别让人家小两口太失望了,都跑来好几趟了,挺上心的,咱们做人不要太计较。”
我简直哭笑不得。
勤民气哼哼地拿起电话:“哎,你们走到哪儿了?啊?就在门口?告诉你们,76万,不同意就走,别再回来!”勤民很果断。
外面敲门声响,小两口笑吟吟地回来了。
签协议的过程并不顺利。
“我们首付的50万在交完契税的时候给你们,26万尾款拿到房本就给你们。”“医院的”小伙儿说。
勤民想了想:“不对,咱们交完契税,交易大厅就给领房本的通知单,虽然20天后领,但通知单上已经是你们的名字,房子跟我们没有关系了,万一你们不给尾款,就算我们拿着通知单,也领不出房本,上面是你们的名字,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等于50万我们就把房子卖了呀。”
“我们怎么会不给您呢?您看我们是那样的人吗?您也知道我们医院在哪里,我们都是国家的人,难道会夹着包跑了?”“医院的”对这种不信任有些愤怒。
“中介说办过户手续都是这样,一手交通知单,一手交齐房款。”我说。的确,这是我询问了若干中介得知的统一程序。
“那是有中介在,万一在办理房本的20天里,出现了什么问题,我们把钱全都给您了,我们怎么办?”
不论什么教养,不论多高的学历,到了现在,谁也不相信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要不咱们现在就委托中介,双方分担代理费,别在这儿拉锯了。”勤民突然说。
是啊,此时如果有中介在,甭管什么素质,该有多踏实!
“医院的”无奈:“您如果觉得事情办到现在,还值得再花上近两万块钱,只让中介起个保安的作用,那没问题,我和您分担。”
勤民也在犹豫。
勤民的爸爸听我们争论,始终没有说话,此时,他突然用手指敲茶几,我们都看他。
“从一开始见到你们,我就很信任你们两个,都是正正经经的孩子嘛。”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听明白了,就是后面26万块钱的问题,双方都怕被骗,我看就按你们说的办吧。”说着,他看勤民,“你想想,手续都办了,人家两个孩子拿着这26万块钱不给,有什么意义呢?”
好像事情一下被老人点透,我和勤民对看。的确,手续都办了,契税也交了,他再不给钱有什么意义呢?不管是否承担风险,有老头这句话,大家只能言归于好。
卖房的定金收了,合同签了,我们马不停蹄办买房的手续,但是签合同的时候才知道,女房主是贷款买的房子,房本还在银行押着,勤民得先交够她所欠的贷款,才能把房本解押,从银行拿出来,办过户手续。
我这才想起,那天带我们看房,我和勤民互使眼色,人家中介两人也在使眼色,当时我心里起疑,光顾了甩他们,没有多想。
给我们办手续的中介小伙子人高马大,说话声音极粗,原在东北家乡务农,来北京三年。字写得七扭八歪,还尽是错别字,一问才初中毕业。
我问:“如果我们把她的房本解押,她又不卖了怎么办?”
小伙子甩了甩手里的合同:“这是什么呀,有法律效力的,谁敢跟法律开玩笑啊。”
后来我知道,人家怕的不是法律。
那天,我们拿着他开的代理费收据和女房主的定金收条,翻来覆去地看,生怕有什么漏洞。
之后,勤民就极为耐心地拉着女房主和中介跑银行,真是服务周到,随叫随到。因为那边的房子已经卖了,这边必须一环扣一环,一点也不能出错。
银行手续办完了,房本解押了,女房主人却不见了,说是去外地出差,从此没了音信。这边中介小伙子代理费收了,又去揽别的生意,顾不上我们。
勤民急得满嘴起大泡。我也慌了。合同上对什么时候办过户手续没有规定期限,只说双方要配合中介。房本拿在中介手里,女房主不用再交月供,即便无限期住下去也不会被打扰,因为房本上是她的名字。
我们赶快找中介小伙子,他根本不当回事,只说了两个字:“她敢!”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我倒放心了,勤民也觉得踏实了许多:“看见了吧,她如果拖着不办,估计小伙子能一脚把她家的门踹下来。”
那天早上,小伙子被我们催得没办法,嚼着“掉渣烧饼”打女房主的手机:“哎,明天早上到店里来,对,办手续呀!什么,在外地呢?那就回来!违约就叫你承担代理费!”
话都是横着出来的,叫人听着就爽!我小声对勤民说:“如果我开中介店,一定招这样的,绝不要大学生。”
果然,第三天,我们就见到了女房主。
一个月以后,到了领房本的时间,勤民不敢叫父亲去,怕再出什么事,她让父亲写了委托书。
我们来到房地产交易大厅,勤民一句话不说,嘴紧闭着,我知道她心里紧张,就拉着她的手,直到房本都捏在手里了,勤民还有些恍惚,她问我:“这事是不是又太顺利了?”
我说:“知道什么叫契约社会吗?以后还倒腾房子吗?”
“千万别跟我提房子了。”勤民哀求。
“是啊是啊,不要说别人,包括咱们自己,有点资产不也私欲极度膨胀?谁不想多得点、多占点,哪儿顾得上别人?哪儿还顾得上游戏规则?这回明白了吧,这不叫契约社会,只是初级阶段!”
勤民神情黯然:“也别提契约社会了,那事太遥远,谁知道是走过了还是没走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