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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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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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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善心改变的命运
2006-10-18
本报记者 刘元文并摄
    

    今夏一个雨后的傍晚,在河北省保定市南市区焦庄村村口,湿乎乎的泥地上,躺着个披头散发、光着脚的女人,好多人在围观。

    乔金荣领着7岁的儿子路过时,好奇地探过头,想看看这人是死是活。一看女人睁着眼呢,她赶紧上前招呼:“这位大姐,你快起来吧,瞧这一身泥。”女人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她。

    “你是哪里人?”“河南的,安徽的。”女人嘟嘟囔囔。

    “甭听她的,她有精神病。”有围观者说,“她根本不知道家在哪儿,连收容所都不收她,在街上流浪好几天了。”

    乔金荣上前去拉女人,女人很胖,瘦弱的她使尽全身力气,才把女人拉起来,“饿不饿呀?”她问。

    “饿。”

    乔金荣从儿子手里抢过村里人刚给他买的雪糕,“你别吃了,给她吧”,又到附近小卖店买了俩面包,塞到女人手里。

    儿子眼巴巴地看着疯女人狼吞虎咽地吃面包,乔金荣一阵心酸。这辈子她头一回花钱买面包,从没舍得给儿子买过。

    “澳圆的眼不瞧,我绝不回家”

    37岁的乔金荣不是焦庄村人。她家在河南淮阳县的侯屯村,靠种地为生。因丈夫杨涛的家族有先天性白内障遗传病史,公公是盲人,大儿子眼睛也不好。多年来为给他们治眼,家里一贫如洗。

    1999年,小儿子出生了,正赶上澳门回归,两口子乐呵呵地给他取名杨澳圆,寓意澳门和内地团圆。和正常孩子不同的是,澳圆7天后才睁眼,乔金荣一看见儿子睁开的白眼珠,顿时惊呼道:“咋这个样子?又一个瞎子!”

    杨涛一听就急了,“你胡说啥!”两口子端着灯照澳圆的眼睛,发现他几乎没什么光感。

    摊上这么个瞎孩子,乔金荣“愁得脑子疼”。村里有人劝她“把孩子搬掉(送人)吧”,她紧紧搂住澳圆哭,“舍不得呀!”

    她带澳圆到县医院瞧过几次眼,“治不了,别治了”,大夫都这么说。又到省医院,“能手术,没把握,看见看不见不知道。”专家说,“先交5000块钱押金吧。”

    手头没那么多钱,杨涛决定到保定去,不少老乡在那儿靠拾荒谋生。2004年,他到保定的焦庄村投奔老乡,每天走街串巷收破烂。

    乔金荣在家种3亩地,拉扯俩孩子。为攒钱给儿子治眼,她省吃俭用,饭就打点儿面糊糊,吃馍,或擀面条搁点儿盐,从没吃过油和菜,连咸菜都舍不得买。家穷,再搭上个看不见的孩子,村里人都瞧不起她。

    今年春节刚过,乔金荣带澳圆来到保定。寒冬腊月的,杨涛在焦庄村租的房子里没生火,连锅都没有,三口人挤在收来的破床屉上,合盖一床被,冻得叽叽嗦嗦。但乔金荣知足,两口子准备用攒的钱,带澳圆去北京瞧眼。

    没想到,才来6天,杨涛在废品收购站,被200多斤重的废暖气片砸断了脚骨。住了几天院,把给澳圆瞧眼的钱,花得所剩无几。乔金荣暗想:“澳圆的眼不瞧,我绝不回家。”

    为挣钱,她跟杨涛学着收破烂。每天天刚亮,她就蹬着三轮车,拉着走不了的丈夫和看不见的儿子,一块儿上街收破烂。收上了,就把父子二人撂马路边,她去废品收购站卖,天黑再接他们回家。有时,两口子出去收,把澳圆锁屋里。

    一天傍晚,乔金荣收破烂还没回来,杨涛躺在床上养伤,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几个年轻女人走进来,每人手里都拿着个金光闪闪的物件,他只认得其中的小号。

    “我们是这村的”,打头的高个女人说。她戴副眼镜,慈眉善目的,“你们家孩子怎么回事呀?”

    “先天白内障,没钱治。”杨涛冷冷地回答,他不喜欢打听事的人。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没说什么就离开他家了。杨涛绝没有想到,正是这几个女人,改变了他一家的命运。

    “帮他一把,可能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几个年轻女人,都是焦庄村女子管乐队队员,一水儿的农妇,她们白天干活,晚上料理完家务,就带着各自的萨克斯、长号、小号,抬着鼓和乐谱架,到村口的桥头吹奏,图的是自娱自乐。管乐队队长是33岁的苗地,就是和杨涛说话的高个女人。

    今年4月,苗地和队员们每天傍晚往桥头走时,都会在村里的路口,看见一个呆坐在石头上的瘦小男孩。天都暖和了,可他仍穿着脏兮兮的棉袄棉裤,一脸黑糊糊的污垢,看不出眉眼。听到脚步声,他马上循声把头转过来,眼睛往上翻着,眼珠白得吓人。

    “小瞎子”,村里有孩子欺负他,往他身上扔石子和沙子。“我打你”,他骂着但不动窝。

    “这是谁家的孩子?”苗地问。

    “听说他家是从河南来的,收破烂的,在村里租的房,他爸脚伤了。”队员付会英说。她家离杨涛租的房不远,常看见院门锁着,男孩像小狗似的,从门底下一尺高的空当钻进钻出。

    “咱们上他家看看吧。”

    苗地和几个队员一进杨家的门,就闻见一股臭味,屋里到处是垃圾。一个大男人,脚包着纱布,蜷缩破床上,盖着露棉花的破被,连枕头都没有。

    打听到孩子的病情后,苗地一出门就感叹道:“唉,要是咱的孩子,砸锅卖铁也得看呀!”

    “是啊是啊,这小孩真可怜”,队员们都是当妈妈的,盲童的无助唤起她们的母爱,“帮他一把,可能改变他一生的命运”。大伙决定用乐队的演出费,帮孩子治眼睛。

    由于是保定惟一的女子管乐队,她们在远近小有名气,农村的红白喜事、商业的开张庆典,都少不了请她们演奏,平均每月演三四场,吹一场每人能挣几十块钱。

    第二天,苗地到保定市最大的医院眼科去咨询。“做先天白内障手术多少钱?”听说“一只眼六七千”,她有点儿打怵了,以小乐队的能力,怕是承受不起。回家后她和丈夫商量,“她们能凑多少凑多少,剩下的咱俩出”,丈夫欣然同意。

    一天,在北京工作的丈夫回来,递给苗地一张报纸,让她看上面的一篇报道:

    北京“格林小镇”住宅区的陈雄和张超,自驾游途经青海湟中县田家寨村时,发现常年强烈的紫外线辐射外加营养不良,村民中白内障患者很多,因贫穷得不到治疗,导致失明。

    他俩不约而同地想到求助邻居叶子隆。叶子隆原是北京同仁医院“名医”、国内眼科界公认的“四把快刀”之一,曾使4万多白内障患者重见光明。名声鹊起时,他却离开同仁,在保定开了家鹰华眼科医院,为的是他的理想:绝不能让穷人因缺钱治疗而失明。

    接到邻居的电话,叶子隆立即派医生去当地给患者检查,并同意免费亲自为他们手术。经过医生检查筛选,5名最贫穷的患者被带回保定治疗。患者的路费和食宿费,均由格林小镇的业主们捐献。

    重见光明的盲农李石秀哭了:“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到叶院长这样的好人。回家后头一件事,就是做双鞋送给他。”

    看完报纸后,苗地半信半疑:报纸上“轰炸”般的医疗广告太多了,保定真有这样的好大夫?她当即给鹰华眼科医院打电话。

    “我们也是个爱心团体,有个外地的白内障小孩,家里没钱,能不能优惠点儿?”

    “你带他来检查吧,我们给很多贫困的人都减免了。”医院的人说。

    放下电话,苗地和几个队员奔了杨家。一家三口正在吃饭,没菜,一人啃一干馒头。“我们想帮孩子看眼睛,已找到医院了。”苗地兴冲冲地说,“你给孩子洗个澡,换件衣服,明天去医院。”

    “我们没钱。”乔金荣嘴上说着,心里嘀咕开了,“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俺才不信呢,八成是想骗点儿钱。”他们在保定被骗过,碰见个称老乡的人,说单位有好多铝合金要卖,让先拿400块钱,给领导买烟。把钱给他后,坐上出租车就跑了。

    乔金荣正犹豫去不去医院呢,澳圆不干了,苗地她们刚走,他就哭闹着,嚷嚷“俺要瞧眼!俺要看见!”

    苗地雇车带澳圆母子去鹰华眼科医院检查了几次,大夫诊断结果:澳元的左眼已完全失明,右眼还残留一点光感,同时患有多种眼疾:先天性小眼球、角膜浑浊、小角膜、白内障、眼球震颤、内斜视,手术风险很大。

    “死马当活马医吧”,乔金荣下决心给儿子做手术。但让乐队拿钱,她心里不落忍。正想借钱呢,苗地接到医院的电话,经过对澳圆家情况的调查,决定免费为他治疗眼睛。

    叶子隆曾做过数万例白内障手术,一般3到5分钟就能完成一例,但澳圆的手术太难了,将近20分钟才做完。用叶子隆的话说:“普通手术成功率在99%以上,澳圆的手术要用100%的努力,实现1%的希望。”

    揭开纱布的瞬间,叶子隆说:“指指叔叔的鼻子,摸摸叔叔的耳朵。”澳圆的小手准确地指着,摸着,洗干净的小脸上充满着新奇和快乐。

    “俺澳圆看见啦!”乔金荣乐得眼泪叭哒叭哒掉,恨不得跪地下向叶院长谢恩。但看围着那么多人,她没敢,只是喋喋不休地念叨“谢谢谢谢”。叶子隆笑笑,“不用谢我,等将来出息了,可以帮助别人。”

    “这么多人帮我们,我咋就不能帮别人”

    澳圆出院后,能自己洗脸、吃饭、上厕所、穿衣服,还跟爸爸去收破烂,他用电喇叭吆喝:“回收冰箱、彩电、洗衣机、电风扇,好坏都要。”乐队队员王红霞,帮乔金荣找个扫马路的工作,每月挣几百元。一家人其乐融融。

    这时,发生了令所有村民惊叹的事——乔金荣收容了那个疯女人。

    那天晚上,疯女人吃完乔金荣买的面包,咕咚一下躺倒在地。天黑了,乔金荣想,一个女子躺在地下,碰上歹人咋办?就把女人拽起来,说:“大姐,走,上我们家去,夜里冷。”

    乔金荣突然领个直眉瞪眼的疯女人回家,把杨涛吓了一跳。腾出装东西的屋子,铺上垫子,女人躺下呼呼就睡。澳圆吓得紧紧地搂着他爸不敢睡。半夜,女人醒来大哭大喊,说有人打她,折腾得全家一夜没睡。

    第二天,乔金荣做好饭,还特意给那女人炒了洋白菜,而他们平时只吃咸菜。

    杨涛着急忙慌地给收破烂的老乡打电话:“碰见有人找丢了的精神病人,女的,可能是河南或安徽的,就告诉在我们家呢。”

    这消息在保定的拾荒者中一传十,十传百地蔓延着,都知道有个疯女人走失了。

    第三天下午,女人的丈夫雇车来焦庄村,把女人接走了。此前,他没头苍蝇似地,在保定街头找了女人10天,最终从一个收破烂的老头那儿,打听到女人的下落。而老头正是听杨涛说的。

    苗地挺佩服这两口子。那天乔金荣要带疯女人回家时,她也在现场,“说老实话,我不敢招她回家。她精神不正常,伤人怎么办?太危险了。”她曾问乔金荣:“为什么收容疯女人?”

    “我看她可怜。”乔金荣说。她一见有毛病的人就掉眼泪,有一天收破烂时,见个腿有残疾的小孩在马路对面卖唱,她赶紧跑过马路,塞给小孩一块钱,可“平时澳圆想买东西,我都舍不得”。

    “我感觉这事很小很小,根本就不算事。”一脸憨厚的杨涛笑着搭话,“我们以前心眼就不坏,收破烂从来不缺秤。”他还经常帮附近干休所的老人搬东西,打扫卫生。见街上老人走不动了,就蹬着三轮车送他们回家。

    “就是,我们都是好心人,看见别的收破烂的少给人家钱,我心里直扑腾。我老告诉澳圆,要善心待人。”乔金荣说。她还反问苗地:“你们这么多人帮我们,我咋就不能帮别人呀?”

    焦庄村村民被这家河南拾荒人的义举感动,跟他们像朋友似地走动。“这村人特好心,老的少的都善良。”乔金荣翻腾出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显摆着,“俺们穿的里外都是他们给的,大米、鸡蛋、水果、饼干、菜也是。”

    过去,村里的小孩不敢跟澳圆玩,现在常有小朋友招呼着他去各家串门。他像个小尾巴跟着乐队看排练,苗地发现他对长号感兴趣,正准备找人给他辅导,“呵呵,没准儿这是他将来的谋生手段呢。”

    在乔金荣眼里,“保定是天堂”。她对苗地说:“我不想走了,就在你们焦庄村了,我也想参加乐队。”

    眼下,杨涛两口子最大的心愿,就是送澳圆上盲校,盼着他学了本事出息了,去报答所有帮过他们的人。“这些好人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忘”。

    乔金荣问过澳圆:“长大想干什么?”

    “挣钱。”

    “挣钱干什么?”

    “给叶院长买啤酒。”

    照片:杨涛、乔金荣和澳圆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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