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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普通人的新长征
2006-10-20
本报记者 林蔚
    

    10月16日中午,贵州山区。

    太阳很毒,裤子鞋子上沾满了泥,但祖曼的注意力全在下坡的小路上。雨后的山路很滑,祖曼很多时候要手脚并用地滑下坡,却不忘时常回头嘱咐后面的人:“小心,不行就坐着滑下来。”

    孙瑞的肌肉拉伤越发厉害了,慢慢落到了队伍后面,张继业二话不说,把他身上那个20多斤重的装备包往自己的大包上一摞,继续前进。跳过1米多宽的小河时,董峰伸手去拉51岁的查卫星,一不小心,两人全落了水。他们一边笑呵呵地坐在草地上换鞋,一边催其他队员前进:“没事,马上就赶上。”

    12点10分,队员们陆陆续续到达了休息集合的纳容村口。从早上6时45分出发到现在,队伍已经走了5个半小时,行程21公里。

    “走了几个月,今天的路可是‘五星级’了,太好走了。”祖曼把装备包往地上一撂,抖着被汗水润湿了的衣服,大喘一口气说:“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简单的休整后,队伍还要继续前行。今天的路线图,是从贵州紫云一直走到四大寨,行程30多公里。

    今年5月,这支20多人的队伍,随崔永元的《我的长征》节目组,从江西瑞金、福建宁化等地出发,徒步重走长征路。

    5个月来,“我的长征”队伍爬雪山过草地,四渡赤水,已一路走了4000多公里。

    理想、期盼、非议、争吵……一群普普通通的中国人,走着他们的新长征。

    我的长征,每个人的梦想

    为什么要走长征路?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同。

    50岁的夏桂林从报上看到“我的长征”活动时,想都不想就报名了。夏桂林出生在“秋收起义”发生地江西修水,做过部队的宣传干事,现任职于南京森林公安高等专科学校政治部。他热爱军事、历史,“好像已经(为长征)准备了好多年了,感觉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

    24岁的大学生陆昶全则想通过新长征,来了解“长征”。“一说起长征,想到的都是些名词,雪山草地、飞夺泸定桥、四渡赤水等等。”陆昶全说,“我出生在广西百色,红色教育氛围浓,从小耳濡目染。现在,我想自己去看看。”

    而对于30岁的张巍峰来说,除了了解认识历史,他参加活动的原因,还包括喜欢户外运动、人生阅历太简单,活动可以深入革命老区,“了解中国,并做一些事情”。

    张巍峰的想法,其实是不少队员的代表。虽然几乎所有队员都提及,希望通过重走长征路来深入了解历史,但好玩刺激、挑战自己、难得的经历甚至交一群朋友,都是吸引很多年轻人参加的不可缺少的要素。

    “不知道长征,或者对长征没有亲近感,年轻人对历史的淡漠感完全正常。”崔永元说,“这符合目前的社会形态。”

    尽管原因各异,但每个人对重走长征路都表现出格外的投入。烟台小伙子孙君安,交了报名表,第二天就以“烟台徒步上北京”的实际行动,来表现自己的决心。在上海经商的42岁的山东汉子董峰,把生意一扔,背着包就出来了。“人生就是一个感受的过程。告别熟悉的安逸生活,让身体接受大自然的严格考验,只要你觉得值得,就走吧。”

    重走长征路,至少要十个月的时间。为此,离职辞职的年轻人也不少。28岁的西西放弃了拓展教练的工作,“钱可以再赚,工作可以再找,但重走长征路,或许一辈子只有一次。一生几十年,拿10个月来走长征路,非常值。”

    磕磕碰碰8000里路

    承载了光荣和理想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但漫长的征程,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井冈山集训,当时最年长队员、54岁的马阿姨就摔伤了骨头。此后,队员刘向东也受了伤。他们都不甘心落下,忍痛坚持,甚至坐板车前进,但最终都因伤不得不退出征程。

    其余的队员,小伤小病也不少。每天背着十几二十斤的装备,以三四十公里的速度前行,超负荷的征程,令队伍里的户外高手们都伤病累累,更别说普通队员。

    “看,这些都是长征后出来的。”休整时,查卫星拉下领子让记者看,脖子上几条凸出的血管格外醒目。爬雪山时,因为颈椎有伤,供氧不足,她几度嘴唇发紫,两眼流泪,手上、脖子上的血管全都暴突出来。“这下好了,以后再爬雪山就不怕了。”这位将军夫人笑呵呵地说。

    查卫星长满水泡的脚板敷着膏药,登山鞋里还垫着卫生巾。“这是个好办法,大家都用。”她得意地告诉记者,“不仅走路轻松些,遇到暴雨天气,鞋全湿了,有这个就好多了。”

    祖曼或许是被新长征改造得最厉害的队员。这个23岁的女生从来没参加过户外运动,对长征也只是抽象的概念,报名参加“我的长征”只因为常去的旅游摄影论坛上有介绍,“觉得有意义,又好奇,想冒险”。

    “长征”初期,媒体这样描述这个想冒险的女生:进入过河南选美前十,每天上路把自己包得像个阿拉伯妇女,还打伞前进!

    五个月后出现在记者面前的祖曼,胡乱地挽着头发,戴着粗框眼镜,脸被晒得黑一块红一块,与她博客上那些巧笑盈盈青春可人的照片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祖曼还是觉得苦。“哪段最苦?唉呀,我觉得从头到尾都好辛苦呀。”她一边感慨一边自己先笑起来。脚底十几个水泡,恨不得要踮起脚走路了,却照样要跋山涉水;四渡赤水,山都看腻了,说翻过崖头就到了,但一翻就是一整天;从四川往云南走,地面温度40多摄氏度,衣服就没干过,风干了,一层白色的盐。头一个月,脚上的伤疼得她睡不着觉,翻不了身,就天天偷偷哭着想家。

    没有一个队员因为艰苦退出。“其实我们预想的比这更艰苦。”25岁的刘榛子笑眯眯地说。

    路已不是当年的险路了。很多老区都已经通了公路,队员们想像的最悲壮的爬雪山过草地,反让他们欢天喜地,因为景色太美了。

    新长征也不是当年的风餐露宿。“原以为是像课本里写得那样,夜宿在老乡家屋檐下”。但现在可以借宿在学校的教室里,饮食也由工作组安排好,走一个星期基本上还能休整一天,“这跟当年红军比,简直是天堂啊”。

    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祖曼一边喊着苦,一边面不改色地包贴伤口,继续前进。她知道,脚底长满水泡、走到指甲发紫、发烧拉肚子,这些对大家都已是家常便饭了。

    “如果妈妈在我身边,我一定又要撒娇了。可现在是在长征路上,没人听我撒娇,只能靠自己。有人说过:受不了那罪你就别来长征。我既然选择了,那就继续走吧。”

    队伍出现各种矛盾一点都不意外

    自然环境的艰苦,身体的伤痛,咬咬牙坚持一下就挺过去了。新长征队伍面临的另一个艰难,却来自人本身。

    北京IT工程师、浙江美发师、河南护士、上海商人、东北大学生……20多名队员来自天南地北,各行各业。年龄层的跨度也大,最年长的查卫星51岁,最小的张浩然21岁。用崔永元的话来说,“这就是一个中国社会的缩影”。

    教育背景不同,生活方式相异,脾气性格、处世方式、价值观人生观都各不相同。这些素昧平生的人走到一起,没几天,各种碰撞摩擦就全出来了。

    一开始队伍有要求,不准拍照,不准唱歌,要保持统一队形前进。这个要求立刻遭到了不少队员的抵制。年轻人多是摄影爱好者,看到新奇优美的风景,就驻足咔嚓不停。“为什么只能用眼睛看,只能把长征记在脑子里?为什么就不可以用镜头来记录长征呢?”查雪琴如是说。但另一些队员就对这种所谓的“个性”行为深恶痛绝,“自由散漫,无组织性纪律性”。

    长时间的高强度跋涉,生理的极度疲惫也引起了脾气暴躁等心理变化。伤病队员身体不适,心里着急,说话时火气大,陪护的队员又一肚子委屈,冲突便多起来;伤病落队的队员多,行军速度慢,前方后方人都着急,要不要实行淘汰制,争议也不断。

    80后与上一辈人的价值观冲突也很激烈。出生农村的夏桂林受了一辈子红色教育。在贵州台江县经过一大片红军墓时,他的心头突然就涌起一股悲壮,在墓地前号啕大哭。这样的夏桂林,觉得一些80后孩子对人生、历史,对农村农民的看法根本“不可理解”。

    一次行路,有老乡招呼问队员去哪里做什么,几个年轻的队员没答话就走过去了,夏桂林立刻“很生气”。而在一些年轻队员的眼里,“夏老爷子”则是一个“红色教育环境下的倔老头”。

    各类矛盾在一次“鞠躬问题”中爆发。在关于面对红军墓要不要鞠躬的争论中,夏桂林对一些年轻人“认为是形式主义”的说法感到“非常愤怒”,董峰则站在了年轻人一边,双方发生火药味很重的激烈争吵。

    夏桂林后来说,有一个月的时间,觉得“特别痛苦,心累,争吵很激烈,想离开这支队伍,跟志愿者走算了”。

    其实夏桂林不是第一个想离开的人。“刚开始的一个月,老有人来找我,说要退出,不是怕吃苦,是烦某些人。”崔永元说,“这个队伍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一路上,他们出现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们一点都不意外。”

    崔永元决定用自我管理方式,让队员自己来决定队伍的发展。他只用一段话来刺激大家。“如果中国、日本、韩国三国青年在路上走,肯定中国走的是最差的。即便是你们代表中国人,也是走得最差的!”这样的刺激多了,队员们会烦他,“那让你的韩国团队来吧!”但暗地里磨合慢慢地变得顺利。很多队员,不管做没做过行政管理工作,都在为队伍的磨合出力。“就像孙君安这样的孩子,平时嘴很笨的,也会在争论发生时出来帮队员沟通说,大家都少说两句吧。”

    大家都慢慢学会妥协,学会理解和宽容。夏桂林说,他也在改变,“大家的眼光角度不同,说服不了别人,就自己摆脱出来吧。”

    新长征的转变竟然与70年前的长征相似。一路磨合下来,到了遵义,分散的队伍又慢慢成形了。四渡赤水是很多队员认为比较艰难的一段行程,路线重复,心情烦闷,走水路的小分队,7个人过江,5个人落水。但前进的队员们心里更惦记的,是因伤落队的李长晏,“这样的路,他何时能和大家在一起?”

    四渡赤水的磨练之后,一路相扶着走来的队员之间,更有凝聚力了。

    新长征路上的探索

    “我的长征”还没亮相时,就已受到各种非议。“真人秀”、“游山玩水”,矛头直指普通队员。一路走下来,队员们已从最初的愤然变得平和。“毕竟是一个电视节目,但是以电视节目的方式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没什么不好。”张巍峰平静地说。西西则发出邀请,“质疑我们行走的人,可以来跟我们一起走,亲身体验。”

    队员们更注重的,是在这段人生的长征路上,用心走,用心思考。

    当过兵的西西看过很多关于长征的书。这次,他想用“一个普通小兵的长征”来缅怀当年那些走在长征路上的普通小兵。“长征路上,牺牲最多的是无名小兵。但有关长征的文章中,对普通小兵的描述太少了。”西西看到很多红军墓是上世纪50年代建的,新建的大多是上世纪90年代以后,有时候路过一些无字碑,不是老乡指出来,队员们都不知道那是一块红军无名战士的墓碑。“我们对民族文化的传承教育太少了。”西西感慨说,“为我们的国家献身的人,应该得到现代人的尊敬。”

    曾经面目模糊的“长征”,就在这样的行走中变得清晰起来。

    陆昶全从福建宁化出发。老乡们告诉他,宁化有“老区乌克兰”之称,从宁化出去的红军子弟兵有三万多,但走完长征,最后只剩下58人。这对陆昶全的触动特别大。此后每到一地,他都特别用心地听当地人介绍红军遗迹。“突然觉得70年以前的人都变得生动了,亲切了,好像认识了一样。有时在行路中会突然发懵,不知道今夕是何年,只记住了一点,自己是在走长征路。”

    什么是长征精神?这个问题,很多媒体都在问,队员们也在一路探寻。

    坚持、宽容、实事求是——这是队员们总结的长征精神。5个月,八千里路,从争吵到磨合到互相激励,团队的变化,个人的变化,对历史的亲近,对细节的探究,都让队员体会到了长征精神的真谛。

    祖曼说,走当年的长征路,其实对每个人来说,就是人生的一段长征路。“我的长征,是一种承诺,为了自己走,给自己一个承诺;完成自己的选择,给父母一个交待;给观众一个信念,中国有信念去完成一个伟大使命。”

    “雪山再高都能拿下,草地再难都能走过,但长征是一种积累的考验。”董峰说,“要坚持走十个月,必须用心走路,才能把长征走好。当用心成为民族素质的时候,民族就有希望了。”

    题图照片:本报记者 林蔚摄

    

    5月9日,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重庆16位老年“驴友”开始重走长征路。胡杰摄

    

    2004 年10月8日,上海籍探险勇士王龙祥单骑国产摩托车重走长征路,征服雪山草原和冰川,再次挑战人类极限。杨磊摄

    

    9 月16日,来自全国公安机关代表全国180万公安民警的31名队员来到革命老区遵义街头。吴东俊摄

    

    8月1日,来自北京十余所高校的学生参观红军长征突破湘江烈士纪念碑园,向纪念碑敬献花圈,进行“湘江战役主题调研”并开展了“重温入党誓词”主题团日活动。张越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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