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消失了一般,自从写下了《瓦尔登湖》,美国思想家亨利·D·梭罗既没有发表什么大作,也极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在家乡康科德城的森林里,他有时和松鼠比赛摘五叶松的果实,有时看黄雀衔来柳絮搭窝,有时观察草丛里的蒲公英结籽——目的只有一个,研究种子如何传播。 “一片森林消失了,又一片森林在不经意间油然而生,对此我们都习以为常。”他说,“很少有人将树木与种子联系在一起。”1856年起,他开始记录观察日记。这本被后人称为《种子的信仰》的书,展示了“种子由何处而来,又是如何找到了生根发芽的地点”。 借风传播的油菜籽、依靠鸟类传播的樱桃籽、遇水而生的芥菜籽……这些在我们小学课本就有的常识,在梭罗生活的19世纪却鲜为人知。不少人相信,植物是自发生长的。“有了土地,自然就有了树木。砍伐之后随即就会生长,就像动物身上的皮毛。”在乔治·B·爱默生所著的《美国乔、灌木考》中,随处可见类似的话语。 通过研究,梭罗否定了这种主观臆断:“许多参天大树最初时都是一粒灰尘大小的树种,然后才慢慢长大成材的。” 像个侦探,他尽职尽责地跟踪种子,也体会到大自然传播种子的“苦心孤诣”:槭树常长在河边,把枝条垂在水中,是为了传播种子;樱桃把种子巧妙地放在鲜嫩的果肉正中,使得贪吃的知更鸟必须把果核一并吞入;蓟草的种子在风力很大的望秋时节成熟,为的是可以随风飞扬…… 作为文学家,梭罗对自然的关注离不开“超验主义者”的背景。爱默生,超验主义的首创者,就认为大自然中蕴含着终极真理,坚持研究自然以推动人类的整体进步。梭罗更是超验主义的实践者。28岁那年,他独自一人住在瓦尔登湖畔的小木屋里,分析思考从自然界得来的音讯和阅历,写下了名著《瓦尔登湖》。 不过,《种子的信仰》时期的梭罗已经把兴趣转向了科学。一度,他支持博物学家路易斯·阿加西斯的观点。这位达尔文学说的反对者,坚信“物种是不可变的”,“即使突然出现或消失,也与祖先没有直接关系”。 这些猜想经过观察后被推翻。1860年,一位纽约的社会工作者带给他一本《物种起源》。其中,达尔文断言:“几乎所有加拉巴哥、费尔南德斯和其他美洲群岛的动植物,跟美洲内陆的动植物,都以令人震惊的方式存在着联系。” 这和种子的传播有关系吗?梭罗曾经观察过一粒马利筋的种子,这是一种美洲的热带植物。随着风力,它飞到50杆远的时候已经离地一百多英尺了。“谁又能说出它们传出多远才是极限?” 逐渐,他成为达尔文的忠实同盟。“我们发现,我们身处一个已经被种好了的世界,但它还在继续被种植,如同起初。”这一年,在康科德森林里,他观察种子时染上了致命的风寒,两年后病逝。 刚刚起步的科学写作就此终结。本来,在《种子的传播》之后,他已经开始观察植物的果实,并写下《野果》等书稿。 颇为可惜的是,无论是文学界还是科学界,都曾对他的科学日记视而不见。梭罗日记的编辑奥黛尔·施普德就认为,这些文字沉溺于狭隘和学究气的执迷中,不过是机械的写作。而植物学家,也讥讽他不懂得区分毒藤和毒葛,不知道只有一种云杉是按年生长。 直到一个半世纪后,这部沉寂的日记才得以公布于众。人们惊奇地发现,他的著作涉及到植物种群生物学和共同进化,后者直到30年前才在进化生态学中被完整清晰地论述出来。上世纪90年代,生态学家亨利·豪也承认:“植物与吃它们的果实、然后消化、传播种子的脊椎动物之间,有一种古老而难解的关系……令人困惑的是,从没有人能清楚地解说种子传播的优势和发生方式。” 时至今日,打开《种子的信仰》,不仅惊叹其中细致入微的描写,更为梭罗传递的人生感悟所动容: (种子)组成这样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飞越山峰,穿过洼地,跨越河流,留下纷繁复杂的轨迹,看准风停的间隙,找个陌生的所在歇息,随之便孕育出又一个种群……我相信种子里有强烈的信仰。相信你也同样是一颗种子,我已在期待你奇迹的发生。 《种子的信仰》[美]亨利·D·梭罗著 何广军、焦晓菊、宫小琳译 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