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子冈(1914~1988)原名彭雪珍,笔名子冈,江苏苏州人。新记《大公报》著名女记者,1949年后担任《旅行家》杂志主编。    即便是中庸圆滑如孔祥熙,遇上了彭子冈,也只能“打哈哈”。    1940年的一次集会上,面对百余名政要,他饶有兴致地谈起“中国大豆如何富含维生素”,却被《大公报》女记者彭子冈生硬地打断了。    “在座的新闻界同业都面有菜色,唯有你心宽体胖、脸色红润,深得养生之道。可否请你继续深谈一下养生之道?”    “嗯——”孔祥熙一时僵在那里,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从此得了个“哈哈孔”的外号。    “我行我素,胸无城府,直来直去。”儿子徐城北这样概括母亲的性格。这种性格也直接影响了彭子冈的采访风格。重庆谈判时,她捕捉到毛泽东在张治中公馆打碎一只盖碗茶杯的细节,并随即写道:“他完全像一位来自乡野的书生。”这篇《毛泽东先生到重庆》一时人人争读,成为《大公报》的名作。    但1957年,这篇“名作”却成为她“恶毒诬蔑领袖”的罪状。彭子冈不服气:“我是在有意地表现毛泽东是多么谦虚、平易近人……让读者看看,这位伟大的革命者是来自民间的书生,这难道不也是事实么?”    求真被她视为记者最高的写作原则。她常对儿子徐城北说:“写文章要忠于自己的感受,而不是简单地服从于政治立场。”    “母亲活得很真实,反而让人不设防,由着她写。”除了《大公报》记者的地位影响外,她在国统区之所以“吃得开”,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种性格。    即使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她也总喜欢穿一件白色带圆点的布质旗袍,推着没有前后挡泥板和链套的自行车,单枪匹马地跑新闻。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抗战胜利后,彭子冈看不惯国民党将领蔡文治的新闻封锁,自己找到美联社等3名西方记者,搭乘美方飞机到张家口访问晋察冀边区。随后,在新闻发布会上,她主动凑上前,“准备欣赏他的大动肝火”。不料,蔡文治无可奈何地打了个招呼:“彭子冈,你的文章真有煽动力啊!”    然而当范长江点将到让她去《人民日报》时,这位素以政治报道著称的女记者却选择去文艺部报道戏曲。她私下曾跟同事抱怨,不喜欢没完没了的“运动”,因为“太麻烦太耽误时间,有这时间不如多搞点业务”。    为此,她被打成“右派”。于是,她干脆发表声明,辞职做家庭主妇。    “母亲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谈起往事,64岁的徐城北声音有些颤抖,“她从来没服过软,也没有当面被人揭短。”虽然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结尾处经常不是句号,而是个响亮的惊叹号!”    即便1955年在《旅行家》这样的休闲杂志当主编时,彭子冈的“本性”依然难改。每天,她拽着扶手挤公交车,听老百姓的家长里短。到了单位,泡上一大缸子茶,掏出路上买的烤白薯,边吃边跟同事“哇啦哇啦”。    她根据从家庭主妇那里听来的话,写成了一篇《假如我还当记者》,成为定罪“极右分子”最有力的证据。文中,她不自觉地跟“蔬菜合作社”唱起了反调。而在当时的语境下,这被理解为“攻击社会主义制度”。    重新工作后,她被安排在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与当年并肩采访的《新民报》女记者浦熙修,隔桌相对,成了“向后看”的旧闻整理者。    “会写文章的女孩子有的是。她所仗的是她的天真。”好友金克木这样评价,“我至今也难明白,她怎么能那么相信人。她仿佛想不到世界上居然还有坏人。她不会伤害人,受到伤害时也只是迷惑不解。好人相信她,坏人也不防备她,也伤害不了她,因为她不懂得人为什么要伤害。她受了气也不会去恼恨别人。”    在徐城北看来,这是母亲的悲哀,也是骄傲。虽然摘掉了“右派”帽子,儿子还是受到了牵连,独自到新疆闯荡。母亲所有的才华只能用来给儿子写信。    1971年,下放回街道的彭子冈真成了一名“家庭主妇”。她不愿再出事,尤其是不愿儿女再出事,于是逐渐习惯了用家务来麻痹自己,虽然如萧乾所说,“忙乎半天,实际上是把一种混乱转化成另一种混乱”。    “就拿切肉来说吧!”徐城北举例,“不管是牛肉、羊肉,还是肥肉、瘦肉,她只会切成大块头,随便放点萝卜和土豆。炒也不太会,炖一炖就算了。”    徐城北苦笑:“她就不是干家务活儿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