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花一分钱借读费,孩子就接到城里了
“这货没得说,面料、板型都不错,您再加一点儿就成交……”雁塔区吉祥诚信商业街的一间时装店里,阿财一边忙着和顾客讨价还价,一边偷眼瞄了瞄趴在小凳上写字的小哥俩。
“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放心!”阿财开心地说。阿财姓林,浙江乐清人,18年前来到西安。从当学徒工开始,干过裁缝,开过制衣小作坊,到现在经营着这间10多平方米的服装店。阿财的生意一直不好,收入只够一家四口吃穿用,可提起现在的生活,阿财却笑得很由衷。
阿财的幸福感,是从今年8月倍增的。那天,一个多日不见的老乡打来电话:听说了没?雁塔区出台了红头文件,外来工都改称“新市民”了。
“全区这么多农民工,能都成新市民吗?再说,咱又没本地户口。”妻子爱燕在一旁小声嘀咕。对刚刚出台的新名词,她显然有些陌生,但更多的却还是憧憬。
和阿财结婚后来到西安,爱燕9年里只回过一次老家,为的是多省几个钱。两个儿子,一个跟在身边,一个留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照管。“老人年纪大了,总想把孩子接到西安,可远离家乡走路吃饭都要钱,光老大上学就要几千元,两个孩子怎么负担得起?”
因为惦念小儿子,常常正干着活儿,爱燕就会长长叹口气。可每每想到老乡间流传着的“创富神话”:谁在西安买了房,谁过年带了1万元回家,谁包上了工程翻了身……爱燕就会放下想儿子的念头,继续埋头干活儿。
“新市民能解决孩子的上学问题吗?”阿财找来一份报纸,头版上是鲜红大标题《雁塔区40万外来工改称“新市民”》。文章说,8月21日,西安市雁塔区委办公室和雁塔区政府办公室联合下发文件,要求从即日起,对“新市民”以前的称呼,如“外来人口”、“外来务工人员”、“打工者”、“农民工”等,统一规范称谓为“新市民”。今后,在雁塔区的各种文件、汇报、资料以及讲话和口头称呼中,一律要用“新市民”的称谓。最令阿财心动的,是那行副标题:“新市民享有与老市民同等市民待遇”。
开学前几天,阿财把小儿子接到了西安。没想到,孩子真的被顺利安排在了附近的吉祥路小学,一分钱借读费都没收。
西安市雁塔区教育局局长赵之光介绍说,今年下半学期开始,‘新市民’子女到区内公办学校入学,收费标准与本地区学生相同。仅这一项,全区义务教育段公办学校就免除借读费1000多万元,保证了两万多新市民子女一个不少,全部入学。
多出的6000名学生让教育局措手不及
雁塔区的“新市民”政策,被不少人称为“破冰尝试”。但这次破冰带来的连锁效应,很快令当地教育局感到措手不及。
“往年,全区接收的新市民子女约为1.4万人。之前我们也做过调研,预计政策放开后,新增学生可能会有一两千人。”但事实出乎意料,开学那几天,从外地转入本区报到的新市民子女接踵而至,最终突破了6000人。
不少外区的外来务工人员,看到雁塔区免除借读费的新政策,纷纷转往雁塔区租住或工作,一些本来把孩子放在老家的新市民,也把孩子接了过来。目前,在区内公办义务段学校就读的新市民子女已突破两万人,占到学生总数的49%。而在一些热点学校,这一比例更是高达60%以上。
“外来工的需求很迫切,但完全可以理解。”对外来工子女应享有的平等教育权,赵之光有着深刻认识:有多少个农民工,就有多少个孩子,大批留守儿童不仅会增加家庭的不稳定性,也使孩子的学习和受教育程度受到影响,甚至可能使他们演变成社会高危群体。
“可是,全区学校的接收能力已到了极限,我们正进行全区教育资源的重新配置,教师、图书、微机,文体用品,甚至厕所的蹲位,都需要增加。”为确保孩子顺利入学,不少学校把老师的办公室、休息室腾出来做了教室。
“不仅如此,我们还需要资金的支撑。”在提交区政府的一份调研报告中,教育局算了一笔账:按照去年的生均教育费标准(小学生每人每年1043元,初中生每人每年3422元)计算,第一学年,区财政需要为新市民子女增加公用经费88万元;而要将现有的新市民子女全部送出初中,所需费用为2.7亿元。
除去这些,如何对超大班额进行教学管理,保证教育质量,提高新市民子女在校园中的融合度?也是需要好好研究的新问题。
新市民曾经受伤的心又被焐热了
农民工,这些为城市贡献经济增量的外来工,恰恰却是城市中最易受伤的人群。
64岁的陈洁,20年前和爱人从四川宜宾来到西安从事建筑工作。2000年起,由于拿不到工程款,陷入了“三角债”。后来,丈夫患病回了四川老家,只剩陈洁一人留守西安,继续讨账。
为索工程款,陈洁饱尝了外乡人的种种不易与艰辛,而身边一句“外地人,管她干啥!”的话,更是让陈洁“寒透了心”。
在这次新市民活动中,区上派出专门律师,还成立了专案组帮她讨账。临近双节,又为她送去了爱心捐款。从8月21日区新市民援助中心成立至今,类似陈洁这样的新市民务工维权案件,已受理117起,为新市民讨回工资62万余元。
“援助工作只是新市民政策中的一项内容。”区新市民援助中心工作人员张校军告诉记者,雁塔区对新市民的服务包括两方面:服务全体新市民、援助部分困难新市民。
为此,塔区已制定出20个类别的86项具体任务,内容涉及子女入学、看病就医、就业指导、困难服务等方方面面。记者发现,这些政策的操作性很强:对家庭人均收入低于雁塔区最低生活保障标准的新市民,除了每月补助200元最低生活费外,还提供一次性资金救助;指定12家医院为新市民医疗援助服务定点医院,对生活困难的新市民免收挂号费、诊疗费,治疗和手术费优惠30%,住院床位费优惠50%……
在劳动维权方面,政府对新市民更是“偏爱有加”:设立劳动投诉热线,对涉及新市民投诉的劳动监察案件,自立案15日内结案,对涉及新市民较多的特殊案件,须10日内结案。此外,还建立了新市民法律援助绿色通道,聘请10名律师为新市民提供援助;民政、团委、妇联等部门也从职能出发,提出了相应的援助服务内容。
“其他一些城市也为农民工的‘市民待遇’出台政策,但更多的是侧重在教育、就业等个别领域,但雁塔区则不同,它构建的是一个完整的政策体系,能为新市民共享社会发展成果提供实实在在的保证和支撑。”一位社科界人士说。
“这是政府尊重我们的第一步”
“真像做梦一样!”能继续读书一直是马晓娟的梦想,可她没想到,自己一名靠摆摊为生的外来工,竟有机会一下子变成“大学生”。和晓娟一同坐进教室的,是和她一样有着新市民身份、从796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的53名新同学。
“衡量一个新市民生活幸福的条件最起码有三个,一是有活干,二是能拿到工钱,三是在生活和工作中有尊严感。”杨殿钟说。在雁塔区,入党、上大学、参与村务管理,一桩桩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正逐一变成新市民的生活现实。
第一次看到报纸上“新市民大学班”的招生消息,晓娟是一口气读完的:为帮助西安市100万名外来务工者尽快融入城市,由西安市雁塔区、西安文理学院等主办的“西安新市民高校学习中心”开始报名,这将是全国首个“新市民大学班”。
短短3天,“新市民大学班”的报名者就达到796人,年龄最大的64岁,最小的18岁。令考官们意想不到的是,在连续3天的海选、PK考察中,操着不同方言的新市民,讲述了自己在西安打拼的苦乐,每个人都有着令人感动的“城市故事”。
贺锐宏还记得从家乡刚来西安时,一次到饭馆吃饭,坐定不一会儿,进来的一位客人冲她大喊“服务员,倒茶!”小贺环顾四周只有自己一个人,便起身给那人倒了茶。这时,真正的服务员给她端来饭,客人才恍然醒悟。临走时,饭馆老板对她说声谢谢,她报以微笑。讲完自己的城市故事,小贺在考场上说:“知识可以提高一个人的修养,我的微笑就是想改变城里人对外来工的认识。”
“这是政府尊重我们的第一步。”从陕南山区来西安打工的李刚说。就在不久前,李刚加入了工会,因为户口不在西安,入党的愿望一直深埋在小伙子心里。“最终,我决定找工会主席,跟他谈了这个愿望,他答应想办法。”没想到,不久前李刚真的被电子城街道非公企业联合党支部吸收为预备党员。
“考试已不单是选拔,更成为一次交流、学习的过程。新市民展示了他们自信、自强、奉献的一面,也让我们这些老市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朴实、真诚、宽容和爱。”西安市民曹晋磊说,今后我会尝试着去接近他们、了解他们,因为他们也是我们社会中的一员。
目前,雁塔区的一些街道办正尝试由新市民参与村务、村政建设管理。虽然由于村委会的选举权、被选举权与村民经济利益分配密切挂钩,新市民尚无法参与表决,但在公共服务领域,尤其是与生活关系密切的事务决策,以及知情权、建议权、参与权等已经面向新市民放开。对于新市民能否享有人大、政协的相关权利,雁塔区也已着手研究,酝酿从新市民中产生“准人大代表”,旁听人大会议,并在建议权方面给予倾斜。
新政策是棵幼苗,要先把它扶植起来
“新市民政策是个新生事物,没有成型模式可供借鉴,很多问题都需要在探索中逐步发现和解决。但它无疑是顺应时代需求的,需要先把它扶植起来。”有专家表示。
今年年初出台的《国务院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是我国解决农民工问题的重要指导性文件。文件指出,农民工是中国改革开放和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涌现出的一支新型劳动大军;他们为城市繁荣、农村发展和国家现代化建设作出了重大贡献;解决农民工问题要坚持公平对待,一视同仁。
以陕西省为例。去年公布的全国经济普查资料显示,该省GDP由全国第22位一举跃升至第19位,令人惊奇的是,这3位的增长不是靠高新技术、不是靠大型制造,而是靠服务业,服务业中靠的也不是金融、航空、铁路,邮政等大型国有行业,而是那些“不起眼”的餐饮、美容、家政、装修行业。这些行业都是原来没有统计,或因不受重视而未纳入统计序列的,但正是这些农民工高度集中的行业,将陕西的GDP拉动了3个位次。
“外来工为城市发展出了力、流了汗,得到的回报却很少。没有他们,我们不可能发展这么快。如果继续使用歧视性的称呼指代这一群体,将可能引起外来务工人员自我认同的困惑,并阻碍城市的进一步发展。”雁塔区区委书记杨殿钟表示:“我们的财富是包括这些新市民在内的雁塔人共同创造的,他们理应共享发展成果。”
“从表面看,似乎是政府为新市民子女上学多掏了钱,实际上这都是他们应得的,不是施舍。”采访中,杨殿钟不止一次阐述了这个观点:外来工多为青壮年,他们受教育在家乡,45岁以后又有部分选择返乡,城市用极低的成本,换回的是却是正当“季”的劳动力。
杨殿钟还从经济学角度论证这一问题:“外来工来了不要紧,来了就要租房、上学、消费、找工作,能带动雁塔区的三产发展,还提供劳动力。”雁塔区8万农户中至少每户有1个成员以出租房屋为职业,区内城中村村民的收入目前大部分来自房租,“这就是外来工最直接的一个贡献。”
新政策考验政府管理能力
“新市民政策带来的效果毋庸置疑,但还有相当多的问题需要进一步研究和化解。”一位政府工作人员说。
新市民政策的实施,对城市功能、管理能力、政府财政等很多方面都存在考验。这其中,公共教育无疑承受着最直接的压力。雁塔区的校舍规模,是根据65万常住人口的标准配置,目前已经在努力挖潜。春节临近,新市民返乡后带来宣传效应,明春开学新一轮的入学高峰已无法避免。凭一个区的能力,还能不能应对?
区人大主任王变叶说,在成都、武汉等城市,政府的做法是为外来工子女兴建新学校,但对于经济欠发达的西部地区来说,这样的投资无疑很难实现。
“学生增多了,老师的任务增加了,学校的‘收入’却减少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校长坦言。
而对于大多新市民来说,他们最担心的,是政策能否持续下去?新市民政策推出后,各类新事务潮水般涌向各级职能部门。一些干部坦言:什么事都由政府部门大包大揽,现在靠的是热情,时间长了,谁还能保证能继续办下去?
“不可否认,靠一个区的力量,要在短期内让新市民做到和老市民的完全平等,是有困难的。目前,我们所提供的工作,只能是最基本的一些服务和援助。但我们相信,随着国家构建和谐社会政策的不断完善和出台,在不会长的时间内,这些问题逐步都会得到解决。”雁塔区区委书记杨殿钟说。
本报西安12月18日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