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历史剧《贞观长歌》开播了,网上有不少批评意见。一般来说,我并不赞同在还没有看完片子之前就匆匆评论,可在我咬牙看了十几集后,终于忍无可忍了。 在这里就不细数片中的史实错误了,因为它实在错得太多、太离谱,把这些年来“正剧胡说”之风发展到了极致。诚如网友所言:挑错太易,挑对太难。吴子牛导演的那句铿锵话语:“谁要想在《贞观长歌》的史实上挑刺,那就是鸡蛋碰石头!我们请来了包括中国唐史研究会会长在内的7位北大、人大的唐史专家做历史顾问,《贞观长歌》中每一件衣服、每一个道具都有历史学家的考证,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最考究的唐史电视剧!”——绝对可以票选今年年度冷笑话之最。 史实错误这种技术性问题或许还可以原谅,历史剧毕竟不是历史课。真正让我受不了的是,一部描写贞观之治的戏,不写其内政——政治开明、吏治清廉且高效,四海升平;不写其外事——唐军以当时全世界最先进的装备,最优良的训练,荡平东突厥,跃马葱岭;不写其文化——兼容并蓄,万邦景仰,移民如潮,却嗜好食痂地大书特书“中国式算计”,诸子夺储,尔虞我诈;群臣谋私,勾心斗角。生生把豪迈爽朗的大唐写成了阴沉诡吊的满清,整部剧中就似乎有个声音在嚎叫:阴谋!阴谋!阴谋!李世民立功啦!他继承了满清政治的光荣传统! 如果我们的传统中真全是这等阴沟货色,那中国人也就不必为自己的文明往昔感到骄傲了。 唐时,宰相在皇帝面前是有座位的,唐实行的又是群相制,也就是说在实际的上朝中,群臣中一些人是坐着的,好动的李世民倒可能站着;唐的三省六部制,臣下对皇帝有反驳权;唐时皇帝的诏令,没有分管大臣的副署就没有法律效用。正是在这些制度的熏陶下,在盛唐的官场,如果一个官员从不敢顶撞上司,就会被人认为没出息,仕途也就不好。魏征能屡屡把唐太宗顶撞得七窍生烟,并不全是个人的禀性刚直,也是整个时代官场风气的产物。 片中最受诟病的一处,就是长孙皇后被塑造成了一个无知的深宫怨妇。而历史中的长孙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曾与李世民在玄武门同生共死。而每逢家国大事,李世民则“常与后论及赏罚之事”,皇后虽总谦词“妇人岂敢豫闻政事”,但终究还是常要勉从君命的。长孙皇后以贤德著称,但这贤德是有基础的:她的地位是如此之强势,无论是感情还是政治。长孙皇后在朝堂与家庭中的这种强势地位也不是偶然的,李唐沿革于北朝,北朝胡化,尊重妇女。尤其是家族中的当家主妇,素来就地位尊崇,丈夫也要敬畏三分。 盛唐之所以成为盛唐,李世民这个明君自然是功莫大焉。但盛唐之所以煌煌,却也有着深刻的制度、文化背景。那个时代,皇权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整个官僚、贵族集团的制衡,社会风气昂扬向上,文化宽容,个人自由度相对较高。很多贵介子弟、社会精英都会放弃软红十丈的长安生活,而前往塞外领略那胡天飞雪、朔风十丈。 而清承明制,明清五百多年的统治,基本塑造定型了今天中国人的民族性格和文化气质。明清两代,皇权已经完全、彻底地凌驾在了整个国家制度之上,奴性在官僚阶层与读书人之中漫延。男人们也不再热爱远方,目光转而向内,与自家女人奋斗,津津有味地裹着三寸金莲。要研究今天的中国,研究明清史是更有益的。但要以明清的眼光去看待汉唐,那就离题万里了。甚至有激烈的日本学者认为:宋元以后的中国人,与汉唐时代的中国人,根本就应该算做两个民族。 吴子牛们大约是在这种以明清为背景的中国文化中浸润得太久了,兼之辫子戏拍多了,就无知者无畏地认定:可以拿拍《雍正王朝》一样的文化态度来拍盛唐。再加上所谓主旋律的历史正剧,都有“史鉴”的作用,也就是历史要与现实有联系,要为现实的某些需要而服务。两者一挤凑,《贞观长歌》被《雍正王朝》灵魂附体也就在所难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