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难忘的是在老家过年。首先浮现在我眼前的，是挂在堂屋屋檐下的那一盏四四方方的红灯笼。大约在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时，那盏红灯笼便从尘封的角落里被“请”出来，挂到堂屋前。人们再去砍回些柏树枝，堆在红灯下，引火点燃。柏树枝噼噼啪啪地燃起，直熏红灯。柏树枝的烟有一种特殊的香气，红灯熏过后便除去了污秽，以示圣洁。

    夜幕降临，灯笼里面的油灯点燃，一团红晕落在堂屋门前的台阶上，平添了许多祥和的气氛。我就爱和妹妹们在这团红灯影里嬉戏。邻家姐姐过来在灯影里踢毽子，踢出许多花样：用脚踝踢，用脚尖踢，用脚后跟踢，踢着、踢着，一下踢得老高，猛一转身，接着刚好落下的毽子继续踢。那时，我觉得这位姐姐很漂亮。她已穿上过年的花衣，脚上穿绣花缎子鞋，加上踢毽子时优美的身段，真是好看极了。在红灯笼的光影里，我和妹妹们还玩“排排坐，吃果果”或“老鹰捉小鸡”的游戏。那团红晕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啊！

    过了正月初五，龙灯、狮灯、花灯、牛儿灯……活跃起来，走家串户。老家多的是“黄龙灯”。庄户人手巧，用稻草编成龙，有头有尾，嘴张着，有颤动的舌头，有突出的眼睛，有高翘的双角。一般人叫“草把把龙”、“草疙瘩龙”，自然有嘲笑的意思。玩灯人却尊称是“黄龙”。来到人家里，龙头朝着红灯笼，唱起“福句子”：“正月里来正月正，主人家门前挂一盏四方灯。自从黄龙朝贺后，田出金来土出银。”然后在红灯影里舞了起来，舞毕，得了赏钱，走去下一家。

    过了元宵节，便要收灯。正月十五那天晚上，四方红灯下特别热闹，孩子们都在灯下久久嬉戏，不肯离去。这晚上，耍灯的来得最多，因为年过完了耍灯人要各忙各的，要等到下个年节才能聚起来耍灯。正月十六，早上醒来，红灯不见了，大人们说：它们飞到峨眉山去朝佛去了。人们在峨眉山看到的四面八方飞来的佛灯，就是这些各家各户屋檐下挂的红灯……

    许多年没有在老家过年了。最近那里的亲戚来信说，过年已没有人家在门前挂红灯了。尽管如此，一说起过年，我总是想起老家，想起老家屋檐前那盏四四方方的红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