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顺跟人初次见面时,一般会用一口地道的河南话自我介绍:“我是农民诗人张德顺”。 “农民诗人”写了10年诗,借了1万元钱,出了1本诗集,印了1000册,卖出100多本。而眼下,他每晚睡在地下室的一张折叠式单人床上,期待着能够成名,这样诗集就能卖完,并且有一天能“填补中国人在诺贝尔文学奖台上的空白”。 同屋一位工友搬走了,才空出这张床。此前,他只能睡在地下室的地板上。 今年3月底,他被一家书店雇来看书摊。之所以雇他,张德顺认为很简单:“我写诗还出过诗集,有跟其它农民不一样的价值。” 于是,4月以来,诗人每天的工作,便主要是坐在北大燕园综合服务社门前的书摊边,从中午一直坐到傍晚收摊。偶尔也会进里面照应一下书店。 书店很小,顾客稀少。张德顺弯腰从书架最底层,熟练地找出他自费出版的诗集《昨天》,轻轻拭去封面的灰尘,随手翻到其中一页,便声情并茂地吟诵起来,手指沿着诗行缓缓滑动。 朗诵完毕,他便迫不及待地指出自己最为得意的几句,要听者细细品味。没等听者作出反应,他便又开始背诵起这首诗。 背诵时,诗人的头微微抬起,双手十指交叉拢在身前,双眼望向前方,脸上浮动着笑容。 邻店的老板娘循声而来,瞟了两眼便笑着离开。这样的场景她见过许多次。在采访的近4个小时内,诗人像这样吟诵和背诵共有七八次。 其中有一次,他刚诵读完一首诗,店外修车铺的女主人便进来,抱怨张德顺的书摊挤占了修车铺的场地。于是,张德顺不得不一溜小跑冲出书店,去挪他的书摊。然后,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接着聊他刚刚诵读完的那首诗。 经由书店运作,4月4日,农民诗人得以在北大一年一度的“未名湖诗歌节”上,朗诵他的诗歌。提到那天的情景,他仍旧很兴奋,在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或挥舞起双手,或作鼓掌状。 追溯他的诗歌道路,张德顺习惯从14年前的遭遇谈起。那年,他高考落榜,年底遭遇车祸,不久又得了胃穿孔。他卧病在床4年,无力医治,一度想过卧轨。在病床上,慢慢开始想着写诗,“是诗歌让俺从病床上站了起来”。 除了不识字的母亲,几乎所有亲人都反对他不好好种地而跑去写诗。家人和邻居觉得他不成器,32岁的人了还没家没业,都不正眼看他。但他仍旧喜欢回老家,因为,“一想到他们虽然没读过李白杜甫的诗,口里却能说出跟李白杜甫的诗句一样美妙的民间语言,我就特别高兴。” 他把这些年在外漂泊的经历都写进诗里。比如,他在广西砍过一个多月的菠萝和甘蔗,“没有挣到一分钱”。在武汉,他“连饭都吃不饱”,却没能讨到工钱。他9年前进京,在京郊打工,曾“三进水厂,两进养鸡场,一进食品厂”,当过建筑工人,还到剧组当过群众演员,并且经历了两段让他念念不忘的爱情。 总有人问他为啥写诗,张德顺觉得没法一一回答,便写了一首诗《我为什么要写诗》:“……多少年前/雪花就这样伤害了你/祖国啊,我的母亲/诺贝尔奖台上依然没有侬的名字……” “推动中国新诗的发展,填补中国人在诺贝尔奖台上的空白,我想中华文化这么博大精深,我们肯定能做到的。这也是我继续写诗的原因。”他声音宏亮地说。 为了让自己的作品流传于世,他张罗着出版诗集。诗人每月能挣400多元,最多时会有500元。为买一个相对便宜的书号,他跑了一二十家出版社。“农民诗人”的牌子不管用,价格最低的也要一万多元,这无异是“天文数字”。 他为此四处举债,最终以分期付款的形式,以1.1万元买下书号。从2004年开始,分3次付清。去年年底,他缴上最后一笔付款,终于拿到印数为1000册的诗集。虽然只是在诗歌节上卖出100多本,但诗集好歹出了,张德顺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现在,他想得最多的,是如何把“农民诗人”的牌子打响,把诗集卖出去好还债。 他有一个蛇皮袋,刚来北京时,袋里装的是他最喜欢的陆游、北岛等人的诗集,现在则用来装他自己的诗集。 “我的诗都是从民间语言艺术出发。顾城的《一代人》既然可以作为新诗的里程碑,立于北斗;写民间语言的诗,照样也可以立于泰山。”他信心十足。 接受采访的这天,晚上10点半,在走出地下室送别笔者时,张德顺第7次强调:“我们中华文化这么博大精深,一定可以填补诺贝尔奖台上的空白的。” 他铿锵的声音在身后的楼道里回响。地下室出口外,是城市的灯火辉煌。再过一段时间,麦子就要黄了,诗人说,他该回家打麦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