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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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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点】
【冰点】:北京为河流松绑
2007-06-29
本报记者 董月玲
    

    周末的傍晚,保洁员老马坐在转河岸边的石头上,一边听收音机,一边瞧别人站在河水里撒网逮鱼。

    在河边,一丝丝凉风拂面而过。很少能看见硬邦邦、裸露的水泥护堤。岸上种着柳树、杨树、榛树等树木,水里更是郁郁葱葱,荷花、芦苇、菖蒲和叫不出名的水草,旺盛地生长着。一些芦苇长得比人高,密匝匝的,像一道道绿墙。

    要不是有城铁,时不时从高架桥上“轰轰隆隆”驶过,还以为转河是一条远离城市的“野河”。实际上,它流经北京西直门交通枢纽,好几次从车水马龙的柏油路底下钻过,是条名副其实的城中河。

    “河水一直都这么清,真的不臭吗?”我反复问老马。他住的平房离河只有十来米。

    “就这样,不臭。”他呵呵地笑道,“住这儿最大的好处,就是凉快!”

    挨着老马住的平房旁,是一片在建商品房,楼前扯着大幅红色广告,上书一米见方的字:“水景楼王、亲水名宅”。老马抬起黝黑的胳膊,指指点点地说:“你瞅瞅,一平方米,要卖一万好几哩!”他把脸又扭向河面,神态悠然惬意地说:“嘿嘿,咱也住的是水景房,抬腿就到河边。”

    自打上世纪90年代起,中国的城市,兴起了大规模的改造和美化运动。结果之一是,有无数的河流,从此穿上了水泥盔甲。可事与愿违,一些被打造成“铜帮铁底”三面光的河,却变成了窒息的死河、臭河。

    10年间,北京走了一条曲曲折折的治河路。

    生态治河的理念,一点一滴被接受。观念变了,河的命运截然不同。

    河道成抽水马桶了,糊得三面光,不准长草长树

    “1998年,京密引水渠的改造,打响了北京河道大规模治理的第一枪。”北京水务局副总工程师刘培斌,在办公室里这样回忆道。

    北京城区的水系格局是这样的:六环以内,一共有52条河道,总长520公里。主要有永定河和京密两大引水渠,有清河、坝河、通惠河、凉水河四大排水河道,另有昆明湖、玉渊潭、什刹三海、北海等8个湖。

    清河一期改造时,哈佛大学设计学博士俞孔坚,刚从美国回来,在北京大学任教。路上,他看见民工正往河道上糊水泥。为了阻止这么干,俞孔坚和一些环保人士,多次去市政府和相关部门,提出反对观点和建议。

    政府相关部门的理由是:用水泥铺衬河道,这么做能阻止水的渗漏,可以防止水草疯长,草多了会阻止水流。如果不做护岸,流水的冲刷会让河道逐渐变宽,而不少城区河道两岸,已是楼房林立,水漫上来,淹了咋办?

    俞孔坚等人坚决反对这么做,认为河道不应只有单一的防洪排水功能。

    “河道成抽水马桶了,糊得三面光,不准长草长树,水来了,哗——全部排掉,一泻千里,上天给我们的宝贵水资源,白白流掉了。不光如此,原来蜿蜒曲折、具有蓄洪能力的河道,甚至变成危险的深沟。河流湿地的自我净化能力、生物栖息地和生物廊道、居民的休闲处所等好处,一点儿都体现不出来。”

    环保人士也反对将河道硬化渠化,认为这是人工制造的“水泥池”,阻止水的渗漏,会破坏地下水的补充。而最好的方法,是营造、保持河道的天然状态,让河流自然弯曲,两岸生长多种野生植物,让水中的水生生物与岸边的植物,虫、鸟类等形成天然的生态环境,让河水自我净化。

    刘培斌承认,当时的考虑,的确就是怎么让水痛痛快快地流走。洪水来了,赶紧下去,别威胁两岸的建筑物,防洪排水是主要目标。因为当时的客观环境是,1999年以前,北京雨水相对丰沛。

    据卫星遥感观测显示,北京1085平方公里的地面上,硬化面积达到50%。以前的农田、绿地,好多都变成了柏油路面、水泥地、楼顶。“就是说,城区有一半的地方,是不渗水的地面。像以前,边下雨、边下渗。可是现在,同样的降水,进入河道的流量和流速增加了,河道的负担太重了。”

    刘培斌接着叹息道:“可是,万万没想到,从1999年到现在,北京居然连续8年干旱,这是清朝有水文记录以来少见的,降雨量每年不足460毫米。”

    “流水不腐啊!水多的时候,我们从密云水库调水,往河道里放,每年经河道走的水,至少是5亿方,可近几年,一年不足一亿方。”

    他反复强调一个数字:现在,北京来水与用水的缺口是10亿方。

    “水是什么,是金子啊!人吃水都成了问题,我们还怎么舍得把密云水库的优质水,往河筒子里灌。”

    河道一方面补水量少,另一方面污水量却在增加。北京的人口,跟上世纪80年代相比,差不多翻了一番,从800多万,增加到现在的1600万。河水污染物浓度升高,水体自然变差。

    对俞孔坚等人阻止往河道上铺水泥一事,刘培斌记忆犹新。“来我们这儿辩论了,但他太强调那个‘绿’了。把生态治河放到了首位,而我们强调的是工程水

    利。当时,觉得他的观念太超前、极端,一下子接受不了。不过,通过辩论,我们知道了国外的一些做法和经验。多少还是采纳了他们的一点建议,像清河一期,只在河两岸糊了水泥,河底没有铺,是两面光。”

    “再说了,高层不变、水利部不变,北京就是想干,也不敢呵!”刘培斌的同事又加上一句。

    一夜之间,北京的河变绿了,水华全面爆发

    2000年以前,北京的河基本上没事,因为还可以拿密云水库的清水灌河道。但到了2001年夏天,问题暴露了:一夜之间,北京的河变绿了,水华全面爆发。

    “唉呀,绿绿的一层,跟绿油漆一样,散发着腥臭味,以前从没见过。”刘培斌皱着眉头说。

    “水华”也叫蓝藻,是水体富营养化的典型特征之一。通俗地说,就是水太肥了,水里有了大量的氮和磷,就容易长这东西。一般是在死水区、不流动的水域,加上天热,太阳一晒就出来了。水华繁殖速度极快,爆发性地生长,一夜之间,水体就会变色。

    “小鱼都翻了白肚,憋死了!”

    水面铺着厚厚一层水华,再加上河道铺衬了水泥,本身不透水、不透气。水华快速生长耗氧,水里的生物被憋死,死后沉入水底腐烂,又产生出大量的氮和磷,水华再大量繁殖和腐烂,恶性循环。

    带着问题,刘培斌他们去了太湖、巢湖、滇池。结果发现滇池更厉害,最厚的地方有半米,严重耗氧,生命绝迹。而最近,太湖大规模地爆发水华,严重影响了无锡自来水的水质。

    怎么解决问题,如何治水?刘培斌说他们局领导和技术人员,可没少到国外考察,一趟趟地,去了德国、日本、荷兰等国家。“像韩国的清溪川,我们都去N遍了。”

    清溪川,是位于韩国首都首尔市中心的一条城中河,长约5.8公里,自西向东流入汉江。历史上,因为河水被污染发臭,清溪川一度被覆盖,上边铺起混凝土路面,建起了高架路。本世纪初,曾是城市繁荣和工业化象征的高架路被拆掉,清溪川复原。注水后,清澈的流水,带来凉爽的风,缓解了城区中的热岛效应,清溪川,也成了首尔一处知名的旅游、休闲景点。

    “在德国,有些地方,洪水来了,人家就让水淹,一层全部淹掉。等水退了,小商铺扫扫再开张。在咱北京,这办法根本行不通。还有,很少看到人家河岸铺水泥的,有的地方,就用大树桩做护岸。”

    国外这些既生态环保而又漂亮美丽的河流,让人大开眼界;而北京,河还在让人闹心。问题不断暴露、污染不断加剧、河水变脏变臭。那会儿,最臭不可闻的河,要数凉水河了。

    凉水河是北京南城地区的一条主要大河,也是一条排污河道。刘培斌去凉水河察看过。“年排放污水,两亿多吨,这河能不臭吗?”水质等级最低的是五类,据说凉水河当时的水质,竟达到劣五类。

    那会儿,有个记者去凉水河采访,在河边遇见一位老人,老人跟他讲了一件事:“有一回,我的帽子被风吹到河里,我就挽起裤腿下河去捞。一会儿的工夫,我的妈呀!从脚脖子到大腿根,全黑了,密密麻麻爬的全是蚊子!”

    因为河水太难闻,一到夏天,周边10万多的居民不敢开窗户。一旦开了窗,不但吹不来清凉的风,还能招来成群的蚊子苍蝇。到后来,不少居民害怕河水污染了饮用水,连自来水也不敢喝,改喝纯净水。

    “我们水务局,经常接到老百姓打来的投诉电话。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上书。压力很大。”

    最终,政府不得不下决心,把硬化的河道扒开,重新改造凉水河。

    河里只要有土,能长东西,就有办法把水弄干净

    开了北京生态治河先河的,是转河。

    转河,西起北展后湖,一路东流到北护城河。长3.7公里,宽30来米,穿行于密集的楼群间,共有13座桥横跨其上。

    早年,转河是皇家御河的一部分,慈禧太后去颐和园游玩,出西直门,在高梁桥的码头上船,走水路,直达昆明湖。本来转河是直的,1905年修京张铁路时改了道,向北绕过西直门火车站,拐了个“几”字形大弯,所以得名“转河”。上世纪80年代,西直门修地铁时,转河被填上,变成了一条暗沟,在地下跟北护城河相通。2002年开挖,转河又变成明河,恢复了以前的通航功能。

    一眼看见转河,感觉就是绿。

    邓卓智负责这条河的景观、生态设计。“工程的总负责人是我们的女将温明霞,我做的是河上能看见的部分,干的是花活儿。”他笑嘻嘻地说。16岁,邓卓智从广西岑溪考入武汉水利电力学院,1985年,分到北京水利规划设计研究院,现在是副总工程师。

    “我是被我们局长骂着,把这条河做出来的。”邓卓智说一开始,自己的思路跟不上。“真正提出生态功能,是从转河开始的。”可他学的专业是农田水利,进了设计院搞的也都是工程水利。刚接手转河时,设计上放不开,找不到感觉。

    “我是走遍世界去看河。”邓卓智第一次看的河,就是韩国的清溪川。“它对我启发最深的就是:人怎样跟洪水和谐相处。”

    清溪川的河道里设有主河槽,弯弯曲曲的,非汛期,河水变成了小小的、浅浅的溪流,在里边淌。主河槽两边是滩地,上边建有足球场、自行车道、步行道等,还种了许多当地的植物,甚至种上了水稻。“我去时,看见老师正领着小学生,在那儿上科普课。他们人手一册植物图谱,一边看书,一边观察实物。”

    雨季到来,洪水可以淹没足球场等设施。“水来只是一阵子,很快就下去了。像球场,水一走,清扫一下就OK了。像灯,水来时,只要临时把电闸一关,就可以了。而在我们的观念里,别说建公共设施,河道里,连草也不可以种。”

    清溪川里有很多道叠水。“在水里堆几块石头,人踩着石头可以走到对岸去,很像我们古时候的汀步桥。石头把河水涌起来,水从上边叠落下来,可以暴气,给水充氧,水可以自净。”

    “说白了,就是把大自然的河,搬到城里来。”邓卓智悟出来了。

    对于大自然的河啊,水啊,邓卓智一点不陌生。他的小名就叫“阿水”,童年时与水相伴而生,有在河里摸鱼抓虾的经历,也有差点儿被水淹死的遭遇。在他河多、水多的南方老家,当地有一种房子叫“骑楼”,楼房一层,几乎每年都要被洪水淹。“水来了,待在一楼,我们都住在二楼。家家都有船,人们知道如何与洪水分享空间,水进人退。”

    设计转河时,唤醒了邓卓智诸多儿时的记忆,他把自己对水的情感,融入到设计里。童年的经历,有了用武之地。小时候,是在田里插秧种水稻,现在是跑到转河边种芦苇、荷花。小孩子摸鱼抓虾时,都知道去河边有洞、有缝的地方掏。放在转河里的山石,邓卓智也想到在上边挖些洞洞,好让鱼虾在洞里歇息、产卵,天太热时,躲进去纳凉。

    “从技术上讲,生态治河并不难。最难的,还是观念的拧转。”

    说到这,邓卓智又笑起来了。“观念是转过来了,但转河又没那个条件啊。”看看转河两岸,早已高楼林立,空间是固定有限的。最近的楼,离河道只有两米。怎么才能让河变得自然,让人水相亲、人水相谐?

    邓卓智想了不少招。

    第一招,也是他在以后十几条河的生态修复中,屡屡用到的,就是造“浅水湾”。

    主河道还是深的、直的,不影响过水,但在河坡处,做成浅浅的、蜿蜒曲折的,铺上卵石、堆石,插上水泥做的“仿木桩”,种上各种水生植物。浅水湾不但植物茂密,自然好看,还能让人靠近水,摸到水。

    另一招是造“水边游廊”。实在没地方,他们把河道一侧的墙掏空,修了一条几百米长的走廊,里边有亲水平台、水墙、甚至咖啡厅。河水少的时候,游廊让人享受。雨季水来了,可以淹掉,让水待着。“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可惜离楼太近了,哪怕再给我几米的空间,我们也可以搞得更漂亮、更自然。”

    修转河时,住在河边的老百姓害怕,跑到工地上嚷嚷:离楼这么近挖沟,楼歪了、塌了怎么办?

    “我们当然是安全第一,要确保楼房的牢固。有些地方只能打桩,用钢筋混凝土,修成直墙立岸。可光光的水泥墙多难看啊。所以,我们发明了种植槽。”

    种植槽,有的用支架悬挂,有的是用石片砌成,有的干脆把钢筋混凝土圆管插进水里,填上土,种上水生植物。墙顶的槽里,种着能下垂的爬藤植物,茂密的叶子,像绿色瀑布一样,挡住了光秃秃的水泥墙。

    在转河,一开始种了100多种植物。几年下来,经过自然淘汰,现在长得好的有十几种,像黄菖蒲、鸢尾、水葱、芦苇、野茭白、荷花、睡莲、夹竹桃等。

    “它们长得一年比一年好,自由生长,也不要人工管护。公园里的花草与这些马路边的花草没法比,又要剪、又要浇地伺候着,一平方米要十来块钱呢,我们基本上没维护费。”

    刘培斌他们曾搞过试验,在官厅水库库口,建了一个100多亩的人工湿地,地上铺了一米多厚的卵石,放进超五类污水,种上芦苇、蒲草等植物,还养了鲢鱼、河蚌等。试验结果,芦苇、蒲草长得非常好,它们吸收了水中大量的氮磷等营养物质,释放出氧,起到了很好的净化作用。流经湿地的水,从原先的超五类,变成三类,水也清了。茂盛的植物,就像不需要能源的净化器,日夜不停地工作着。

    邓卓智也有同样的体会:河里只要有土,能长东西,就有办法把水弄干净。但要全铺上水泥,一点辙都没有。

    “北京的河,补水少得可怜,基本上是静水,是不流动的水。像转河,几乎就没有补水。只是每年给中南海补水时,水才过一下。所以,水质能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已经相当不错了。如果河道,还修成铜墙铁壁的,肯定没戏!”

    现在不了,河变成了一个活物。把它生下来,还得想办法让它活

    “河边杂草丛生的,会不会有人不喜欢啊?”我问邓卓智。

    他说河修得像大自然里的河,喜欢的人还是多。

    设计之初,邓卓智时常到当地老百姓中间采访,做调查,跟他们一块儿跑步、晨练。“问问他们,河边种什么树好活,喜欢什么样的花草。椅子搁哪里好,道怎么修,人走起来方便。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比我更了解当地的事。还有,这河毕竟是为他们修的,他们每天要在河边生活啊。转河完工后,河边有两个楼盘正好开盘,房价一平方米,马上涨了2000元,等于给它修了个后花园嘛。”

    但也有人不大喜欢。“我们在郊区做河道生态修复时,当地的老百姓不怎么喜欢,他们还想像以前城里那样,铺大砖,修栏杆。也有地方干部,要求我们搞得豪华点。”

    “你们现在搞设计,行政干预多吗?”

    邓卓智觉得现在搞设计,跟刚毕业时不一样。“上世纪80年代,那会儿是设计的人管设计。90年代,是设计跟行政一半对一半。现在,是领导设计,我们是画图架子。”邓卓智调侃地说。但尽管这样,他说也要力争,假如每条河,都能往前走一小步,10条河做下来,也就能前进一大步了。

    他主动转换了话题,“还是跟你说说清洋河吧。把生态治河,做到极致的,就是清洋河。”

    这条河,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内,由原来的清河导流渠和仰山大沟交汇而成。去年重建,清洋河是完工后新起的名儿,寄希望河水能“清明流畅,洋洋荡荡”。

    清洋河完全是自然的河床,没有衬砌过混凝土。河道也是最理想的碟形,由浅入深,平缓蜿蜒,最宽的河面有60米。

    “完全看不出是人造河,就像天生长在那里的自然的河一样。”

    清洋河全长9公里,花了1.7亿元。邓卓智说要是做成钢筋混凝土河道,少说也得两三个亿。“生态治河,不但省钱,还省事儿。生态砖、生态袋,往河边一码就得。浇混凝土,得专业施工队来干。”

    事实上,钢筋混凝土河道,看上去铜帮铁底很结实,但还是抗不过大自然。

    冬天,河水一结冰,形成张力、冰压力,向两岸挤压,岸边水泥墙又是直上直下的,最后能被冰顶斜、顶歪。再比如说“冰融”,河床上拘着冰,时间久了,混凝土会酥掉,钢筋能露出来。北京的北护城河,河道水位线上就形成了冰融线,支离破碎,露出筋骨,墙容易崩塌,很危险,被迫重修。

    “北京大部分的河道,现在要做的是生态修复,就是尽量恢复河流自然的样子。”

    邓卓智写过两个版本的《生态护岸的一些做法》,把他在国内外能看到、找到的方法,全部罗列出来,不下几十种。经过几年的试验,最常用的有铺生态砖、生态袋、石笼、卵石、植物毯等。

    生态袋,是去年开始推广使用的。

    邓卓智滔滔不绝地说:“作为软体护岸材料,它的好处太多了。袋子是用黑色高强无织布做的,120年不老化,透水透气。里边装上土,码在河岸上,固坡固堤,还长植物。刚开始铺时,不好看,像一群小黑猪。因为袋子有吸水功能,能保持湿度,植物比直接种到地上的,长得还要茂盛。”

    生态治河后,邓卓智觉得自己变了,在情感上有一大变化。

    以前,搞设计时,只是当做一个工程而已。完工了,河道硬邦邦地矗在那儿,他也完事儿。“现在不了,河变成了一个活物。把它生下来,还得想办法让它活。时不时地,心里会想它,要跑到河边转转。观察它、培育它,盼它一天天健康地成长。”

    修复了十几条河后,邓卓智对生态治河的理解就是:让河道里充满生命!

    正因为人们错误地把河流看成是洪水泛滥的源头,所以,才不惜代价,用钢筋水泥来对付它

    “要我说,全国所有城市的水泥护岸,都应该拆掉!可事实相反,不少城市还在那么干。”讲话一向观点鲜明的俞孔坚这样说。他现在是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院长。

    提及当年,为阻止清河被硬化、渠化,自己三番五次上访的事,他的语气变得沉重。“那时,有一个北京市领导,还说我们是闹事,是冲击政府。”在北京受挫后,南方的一座小城市,却接受了他的“极端、超前”的理念。

    “当人们正往河道里灌水泥时,我们去把它扒开了。”

    那是2002年年初,在浙江台州的黄岩,作为景观设计师,俞孔坚被请去设计一个占地21公顷的公园——永宁江公园,公园将坐落在黄岩的母亲河永宁江岸边。到了场地一看,这里也在做裁弯取直、水泥护堤工程。水泥河道,已经吞掉了场地三分之一的滨江岸线。

    “本来,人家只是请我们做岸上的公园,美化一下环境,河里的事,不用我们管。但是,我们坚决要求他们停下来,把已经糊上的水泥拆掉。”俞孔坚和他的设计团队,向当地领导介绍了生态防洪和生物护岸的办法,列出河道渠化的害处,而且指出裁弯取直和水泥护堤,工程花费昂贵。

    地方官员接受了他们的理念,停下了正在进行的河道渠化工程,还真的把刚刚糊上的水泥堤岸,又扒掉了。

    “原本整条江都打算这么干,用水泥糊上。多可惜啊!一条那么漂亮、自然的母亲河。”俞孔坚也承认,这么做,当地官员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首先是政治风险,本来上级拨款,让你搞防洪堤,现在你却不做了;中标单位有意见,工程停了,不能挣钱了嘛;老百姓也会有意见,劳民伤财的,刚刚建了又拆。但是最终,人们接受了我们的理念,不但省了钱,而且,留下一条真正自然、有生命的河。”

    永宁江公园设计理念是:“与洪水为友”,公园的最终定位是:“漂浮的花园。”他们模拟出当地暴雨过程,分析了5年、20年、50年一遇的洪水淹没区,为洪水预留空间,公园漂浮在有防洪滞洪功能、又有乡土生物栖息保护功能的湿地之上。雨季来时,湿地可能会被洪水淹没;旱季时,滞留在湿地里的水,将缓缓释放,缓解旱情,常年为人们所享用。

    永宁江公园大量种植乡土物种,绿地面积达到75%。在不同的水位线,所种的植物也不同。一年一遇的水位线以下的河漫滩地,种上芦苇、菖蒲、千屈菜等水生和湿生植物;在一年一遇与五年一遇的水位线之间,只种当地的九节芒,它是巩固土堤的优良草本……

    “因为它们都是当地物种,所以长得特别好。一年多的时间,公园内就已经是一片野草茂密,生机勃勃的景色了。”2004年夏天,“云娜”台风来袭台州,坐落在湿地之上的永宁江公园,发挥了本身的滞洪功能。台风过后,公园也很快得以复原。

    俞孔坚总结道:“实际上,我们面对的,是中国五千年来一直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对待洪水。”他认为,从鲧和大禹开始,人们对待洪水的办法,要么是堵,要么是疏。但是现在看,堵和疏,都不是最好的办法。

    “中国目前有三分之二的城市缺水。可是看看我们的南方,一下大雨,就要抗洪,水来了马上将它排掉,人们忙着排洪泄洪,严防死堵。面对中国大地上的水资源和环境危机,我们再也不能把洪水视为猛兽,把‘吉水’当‘煞水’,而是要学会跟洪水做朋友,把水留下来。”

    正因为人们错误地把河流看成是洪水泛滥的源头,所以,才不惜代价,用钢筋水泥来对付它,完全用工程的方式对付它,片面强调它的排泄洪、排污功能,将河道截弯取直,再用钢筋水泥护衬,以为这能把水“治服”,一劳永逸。其实,自然的水系是一个生命的有机体,是一个生态系统,它需要有一个自然的生态环境,才能维持健康。

    “土地是活的生命系统,有自己的经络血脉。如何综合、合理地利用完整的土地生命系统,让土地健康、安全、丰产,是景观设计的核心理念,也是未来土地规划设计的核心思想。”

    “可是,看看我们现在,人与土地的关系特别紧张。因为行政管理是条块分割,落实到土地上,也变成条块分割,将土地搞得支离破碎。正是条块分割的小决策,导致了土地利用效率和服务能力的低下,综合效益发挥不出来。建设部门管一块,水利部门管一块,林业部门管一块,甚至同一条河流,也被不同部门、不同城市分割。

    他尖锐地指出:河流,如同土地的血脉。可连长江、黄河,也快成了水泥制的“长渠”、“黄渠”了。没有系统的、缺乏土地生命伦理的、单一目标的“小决策”,是当今中国国土生态环境恶化的根源。

    “搞得现在是风不调、雨不顺,土地功能失调。土地活不好,人也活不好。你看看北京,谁都知道很缺水,可是,下一场大雨,路上的水没膝盖,汽车也被淹掉。而我们这边的圆明园,却又为缺水造景发愁。”

    我们要好好反思对待洪水的态度,给洪水一定的生存空间,通过滞洪区、湿地,让它留下来,补充地下水。洪水来了,不但可以顺利通过,还要让它滋润土地,孕育万物。

    俞孔坚反复强调这样的观点:我们要想办法把雨洪留下来。一个全新的生态雨洪时代,已经到来!

    作为北京管水的部门,北京水务局已经承诺:明年奥运会之前,北京要实现水清、岸绿、流畅,要“三环碧水绕京城”。

    但愿,还会有更多的“水泥河”,快快地被松绑。

    让生命复活。让河流再生。

    照片:治理后的北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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