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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虚实实"民国热"
2007-10-24
本报记者 张伟

    “好像一夜之间,人人都开始谈论王国维、陈寅恪了”

    在这本书里,罗隆基是政治风云中的民主人士,在另一本里,则换成一身时尚打扮,并且卷进了某件桃色传闻中。两本书相距一米多,并列在北京某大书店的图书货架上。

    这是“中国近现代人物”系列图书专柜。五彩缤纷的花色中,一段段历史掌故被包装上架,一些被遗忘多年的人物,穿戴整齐,齐刷刷地排开,有“素描”,有“写真”,任凭读者一路挑拣过去。

    在查询台输入“民国”二字,显示的搜索结果有700余种——这并不包括已经下架的图书,以及仍在架上,与民国有关,但并未冠以“民国”之名的图书。

    在“三国热”、“明清热”等潮流之后,有人提出了“民国热”。书店里,相关书籍杂陈,电视台整日播放着民国时的政治阴谋和爱情眼泪,报刊网络上,谈论民国的文章也开始流传。有人开始研究民国人物的“绰号”,甚至有人选出了“最适合娱乐圈的十大民国人物”,杨度等人赫然在列。

    “民国”一时成为人们眼中“暗自散发文化热力的关键词”。难怪有人感叹,或许是为了迎合这个时代怀旧的阅读口味,有关民国掌故趣闻一类的书在坊间一直颇为流行,“好像一夜之间,人人都开始谈论王国维、陈寅恪了”。

    不过,人们追思那个人人都个性突出的年代时,用的却是一种并无个性的、雷同化的泛滥方式。

    尽管封面上印着“风度”、“秘闻”、“真相”等等大相径庭的字眼,在许多出版商的眼中,这些书只有一种含义。这个含义从福建一位同时操作着两本“民国”类书籍的编辑嘴里脱口而出:“好卖!”

    清宫类的书出得差不多了,人们胃口也该没了,该编辑透露,民国领域现在变成了同行的新宠。一位在民国史民间研究领域小有名气的作家则透露,他正在写的一些专栏和随笔尽管还没结束,却早就等着结集出版,连书名都想好了。

    在热闹中待久了,总是让人想起曾经的冷清来。1999年,当学者傅国涌第一次提笔写与民国有关的文章时,这个领域还“远没有这么热”。

    当时,有人约傅国涌写几篇晚清民国的文章。他并没有如今这样大量的现成资料可以阅读,所有的文章典故,都是他从原始的材料,诸如传记、回忆录等中积累和搜集而得。

    近十年过去了,傅国涌在这个领域中已经获得了自己的发言权。他所开的专栏和所写的博客,拥有不少拥趸。他努力推崇的民国人物风采,也逐渐为时下人们所欣然接受,并成为热门话题。

    傅国涌根据自己的阅读和研究出版了多本著作。他的第一本书《追寻逝去的传统》,由湖南兄弟文化公司操作。不过,该公司总编辑、前《书屋》主编周实有些无奈地承认,把这本当时好评如潮的书,和众多的“素描”、“掌故”放在一起,一定毫不起眼。

    周实发现,每一次出版热潮中,真正的精品总是只有很少几本,而大部分图书都是粗制滥造的应景之作。结果是,最初的思想火花“很快陷进一片沼泽”,突然涌起的民国热泥沙俱下,把一些优秀的作品埋没了。

    对历史的温情和敬意

    “喜欢民国史的人,都感觉那个时代不管如何,还有趣,而现在是多么无趣的时代。”学者谢泳这样概括民国文化为何逐渐流行,“对文化上有些追求的人来说,现在真是很乏味,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好玩的事。”当人们对这种同一的现代面孔开始厌倦,就会去寻找慰藉。

    于是,在相当长的时间中被屏蔽的这些“有趣”元素,逐渐开始流行。

    傅国涌认为,有关民国的话题,包括整个近代史的话题,一段时间中属于敏感领域,甚至“禁区”,是因为那个时代“离现在太近,跟现实是连在一块的,与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对民国问题的讨论,都会指归到当下。

    比如,民国史中牵涉的历史分期标准,有时会成为研究中的一个“复杂问题”。谢泳最近给学生讲中国现代文学史,开始总要专门讲两节“中国现代文学史中的政权和政党形式”。他发现,在现在对中国现代文学史概念的理解中,一些有关政权变革的历史划分,经常成为理解的障碍。目前采用的“新文学”或者“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等说法,在他看来“都有政治的因素在其中,都隐含有或轻或重的价值判断”。如果去除这些考虑,至少从教学方便来说,其实可以最简单地称为“中华民国文学史”。

    根据谢泳的观察,某些非学术因素,把简单的事变得复杂。不过,也有学者认为,随着个人层面一些思考和探求的进行,以及互联网文化的发展,民国的一些话题,正在慢慢获得表达的渠道。

    在出版界,找到这种渠道的努力,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一直在进行中。周实记得,当时刚刚“解冻”,民国时一批作者的作品,如梁实秋、朱自清等人的书,得以出版,并且销出了很高的数量。

    这种作品出版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到90年代,转向当代研究者对当时作者命运的探讨。“民国一直是出版界有想法的人喜欢的领域。”周实认为,这是因为那个时代“比较容易说出东西”。如今,今人的评述性研究,已经取代民国时期作品,成为新的出版主流。

    正是因为这种“复杂化”之后的“解冻”,谢泳对“民国”话题“由冷变热”更倾向于积极方面的理解,将其视为公众多了解了一些历史的真相,对历史有了一些新的判断。

    “也就是把历史还原到接近历史真相那一面,或者再简单说,就是对‘民国历史’多了一些正面评价。”

    在这种变化中,他能感受到逐渐生长的本国国民对历史的“温情和敬意”。过去,人们的认识是“窃国大盗袁世凯”、“中国的四大家族”和“汉奸刽子手曾国藩”。而现在,持这种片面僵化观点的人越来越少。起码对于研究历史的人,“曾国藩是汉奸”这样的结论,已经是无论如何不能被接受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翻开一本本关于民国的书籍,好像掀起了一块块幕布。半个多世纪前的人们,在上面演出着令现代人“目瞪口呆”的大小段子。大多数作品和读者评价,都把目光聚焦在这些或放诞,或嚣张,有时甚至略显荒唐的故事上。

    一时间,民国人物的“风流”和“真趣”成为人们一本正经追慕的对象,或饭后茶余的谈资。

    从这种趣闻趣事的风行中,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杨奎松看到了“大众传播和学者研究中间的距离”。他表示,这样的“戏说”,从当年各种帝王剧开始,影视、出版界的一些作品,从研究的角度来看,都是不严谨甚至不真实的。

    曾有学者不断对此进行批评。在杨奎松看来,这种情况难以改变,是因为戏说的作品,有着不可改变的读者群。他们不是学者或知识分子,他们的阅读可能只是在火车上打发时间。而与此相对应的,是许多专业研究人员的文章,往往因为过于艰涩,很难进入大众传播。

    几年前,他为杂志《百年潮》编稿子,曾经试图改变学界的这个顽固习气。他找了一些很好的专业论文,请作者改写,目的是要“好看”。不料,有的改写虽然“好看”了,却完全失去了历史研究的真实性,演绎成分很多。还有的,则干脆交不出稿。

    “历史学家因温饱无忧,出版发表不愁,进而钻进与现世隔绝的象牙塔,或太过追求阳春白雪,或习惯了高深艰涩,全无要在社会上传播历史真实的责任感和紧迫感,是造成历史学与人们的现实生活严重脱节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一篇文章中,杨奎松这样写道。

    而如果历史学家不去做说明历史的工作,其结果,“文学家,甚至是编书匠就会捷足先登”,造成“许多早已被研究清楚的问题,完全不为社会所了解,而历史题材电视剧或历史小说当中旧说陈袭,却影响甚广”。

    傅国涌认为,趣闻风行的另一个原因,仍然是因为,若想真正深入研究民国历史,必然要涉及对政党和政权形式的评价及判断。这种情况下,写趣闻趣事的方式,成为避开现实问题的一个途径。

    他本人就成为许多类似逸闻的传播者之一。不过,他对民国故事的这样一种民间写法,有自己的见解。

    “书是写给两种人看的。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他认为,许多有些看上去是逸闻的东西,“里面是有筋骨的”。对于那些普通的读者,他们起码可以单纯地从这些故事中,了解到当时人的生活状态,获得一些知识和启迪。而对于那些有心的读者,作者在字里行间所传达的东西,他们是可以看到的。

    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人物和生活,毕竟是件好事。“喜欢民国历史,至少比欣赏“文革”十七年历史,在趣味上要高一些,在智力上要难一些。更多人了解这一段历史的真相,没有什么不好。”谢泳说。

    杨奎松也对这种现象表示了宽容和理解。他认为,类似作品里面只要有研究,有关怀,总是可以对传播历史观念起到作用。

    更多更深的,却是遗忘

    不过,傅国涌也觉得,有些“逸闻”的传播,似乎太多了点。

    几年前,他着手写一篇关于王世杰的文章,当时搜集材料,发现网上几乎没有比较完整的东西,而各图书馆的资料也非常少,他费尽周折才找到了一些资料。

    这篇文章后来发表,颇有影响。再后,他上网搜索,便发现了不少关于王世杰的文章。不过,这些文章里面引用的材料,许多出自他的文章,有的甚至经过了数次转引。

    同样的问题逐渐多起来。傅国涌写文章时,总是比较重视史料工作,如今他发现,许多关于民国人物的著作中,关于同一个人的故事,反复提及的总是相同的几件,有的甚至在引用中以讹传讹。他自己就发现过,有人引用他文章中的史料,却连他自己所加的评论也作为原材料加了进去。

    “市场上出版的书,注水的本来就很多”,如今傅国涌发现,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民国类图书中。

    同时他发现,在选材上,只有一部分名声较大的民国人物,在出版物里面“走红”,似乎大家都在谈论陈寅恪、吴宓。其结果,许多非常能反映民国时代特点和思想的人物,仍旧被人冷落。

    而另一些人尽管走红,却是因为一种并不正常的宣教。例如闻一多,长久以来作为革命斗士被宣传,竺可桢,则作为爱国科学家写进教科书,这导致了他们身上更为珍贵的理念和精神,反而遭到遗忘。

    杨奎松则注意到,即使是在比较用心的作品里,因为史料的使用方式、语境的交代等原因,虽然所有材料都有出处,却在经过作者编排使用后,“说的是作者自己的话”。他认为,这同样是一种不真实。

    “一面是建立新的文化偶像,一面却是更多更深的遗忘。这似乎提示着,无论表面看上去多么热闹,我们对于那个时代的认识,仍然是不完整的。”一篇书评作者对这个现象,发此感慨。

    面对着浩如烟海的民国史料,傅国涌感叹,这将是一段需要很多人,经过很多年努力才能理清的历史。因为离当代时间较近,史料比较庞杂,这原本是一个需要一定学术素养才能进入的领域。然而与此相反的事实是,他发现许多人把民国史的这一特点,当成了可以轻易进入的低门槛。

    作为出版人的周实感触更深。他发现,出版界如今清晰地断裂成两块,一块只有很少的人,努力坚持着“有点追求”,而大部分人,则把心思放在出“烂书”上。

    在他看来,拼凑一本民国的书非常容易,只要有一些有趣的人和事,和一个好的包装。而这些书在普通读者眼里,甚至要比那些有思想的书更受欢迎。

    更为严重的是,在一团浑水似的民国类书籍出版市场里,这两种书的命运,区别很大。一方面,拼凑而成、价值不高的出版物很容易获准进入市场,另一方面,学者写作的有思想骨力的、对历史有关怀的作品,却没有获得太大的出版空间。

    据周实介绍,《追寻逝去的传统》一书卖得不错,却没有再版。常有人问起原因,他只以一句“不大好再版”回应。

    其结果,看上去出现了“民国热”,在民国的话题上,似乎人们的谈论空间大了很多。而实际上,这却只是一个由许多“水货”堆积而成的热闹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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