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由中国音乐家协会举办的座谈研讨会,事前不为人知,事后成为新闻焦点。据报道,10月19日的会上,徐沛东、阎肃、谷建芬、李海鹰等40余名“主流音乐家”“痛陈”网络歌曲的低俗化现象,并联名签署“抵制网络歌曲恶俗之风,倡导网络音乐健康发展”倡议书。
为此,一周多来,歌手杨臣刚始终情绪低落。他的代表作《老鼠爱大米》在被点名批评的名单之中。他是在次日手机短信新闻中看到这条消息的,“一下子有点懵”。
“这首歌在春节晚会上演唱过呢!”他委屈地说,“不久前我还去谷老师家里拜访过,她可没说不好啊!”
徐沛东、阎肃、谷建芬都是杨臣刚崇拜的音乐家,谷老师在他眼中更是一位“慈爱、耐心的老奶奶”。这个20多岁的小伙子想不明白,这些德高望重的前辈,怎么会在自己背后“打上一闷棍”呢?
一场座谈会引起的是是非非
据媒体报道,在这次会上,恶俗网络歌曲被归纳了6条“罪状”:淫言秽语、宣传色情,辱骂攻击、歪唱恶搞,矫情做作、无病呻吟,东拼西凑、废话连篇,佶屈聱牙、语无伦次,哗众取宠、庸俗无聊。《大连站》、《武汉粗口》、《冲动的惩罚》、《我爱人民币》、《你妈是我的丈母娘》、《我是你老公》、《坐在马桶上抽烟喝茶》等众多歌曲则被一一点名。歌手杨坤早前发表的“网络歌曲的泛滥成灾让内地流行音乐倒退15年”的言论被徐沛东特别提出,表示赞同。
一位在现场采访的记者回忆,会场里不断播放着网络歌曲的“恶俗”代表,包括花儿乐队的《口喜唰唰》、郭美美的《不怕不怕》等,专家们颇有些“群情激愤”之感。其中,尤以77岁的阎肃态度最为激烈。
“上世纪40年代末,国民党政府统治纸醉金迷、摇摇欲坠时,白光、周璇的歌也没有这么低俗,电视上看到的西方夜总会的歌、港台的一些歌也没有没文化到如此地步,这对音乐、对人的心灵是一种亵渎。”阎肃发言称。他很为孙子孙女的成长环境担心,“他们面对的诱惑太多,很容易接受这些,我们这一代唱的很多歌曲他们都觉得太硬,对这些网络歌曲却很容易接受,就是觉得好玩……”
关于这次研讨会的报道及评论,第二天便刊登在众多报纸上,网络媒体更是使出报道、图片、评论、视频等十八般武艺,展开各种大讨论。多年来围绕网络歌曲的争论被集中放大。
然而,出乎权威、专家们意料的是,与他们期待的反响不同,这些来自民间的评论中,“唱反调”的占了大半。
有人批评:“一群音乐大佬,在诸多网络歌手缺席的情形下,完成了一次深恶痛绝的批判。”
有人调侃:“我也奇怪,有些年头不见像阎肃、徐沛东、李海鹰这些享受正局副处待遇的老艺术家的作品了,忽然明白原来老艺术家们都跑去当警察。”
有人叫板:“音乐家,你拿什么抵制恶俗网络音乐?”
有人质疑:“奇怪了,徐老师当年的《篱笆女人和狗》,名字恶俗不?‘碾子是碾子缸是缸,爹是爹来娘是娘’,空洞不?无病呻吟不?不是也流行于大江南北吗?20年后,徐老师也开始正襟危坐,坐而论道了。”
有人建议:“简单抵制不如良性竞争”,用好的、不低俗的取代低俗的,好让孩子们有个学习的榜样,而不是靠贴标签来击败对方,“实际上,这种傲慢与偏见,不仅会贻人笑柄,也是对音乐的伤害、对广大受众智商的轻视”。
被批评者也迅速做出回应。据报道,针对这次座谈会,众网络歌手齐聚北京,对他们认为的“老教条”音乐人进行“声讨和批判”。包括以《香水有毒》走红的歌手胡杨林、《月亮之上》的演唱者凤凰传奇,还有谢华、刘嘉亮、刀郎、汤潮、王强、誓言等人。在会上,众网络歌手除了进行猛烈回击,还声讨这些老音乐人践踏音乐,嘲讽他们“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饶有意味的是,10月20日晚,在主题为“重视未成年人教育”的记者招待会上,来自美国的一名记者向文化部党组书记、副部长于幼军提出了一个问题:“最近,有知名人士和权威人士对于流行在网络上的歌曲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并认为对青少年成长没有好处,比如《老鼠爱大米》等。请问于幼军副部长,您个人对这个问题怎样看?”
于幼军当即回应:“这些年来,网上的音乐创作发展得很快……我们文化部门从中得到一个启发,就是要主动适应互联网迅猛发展、广泛渗透的趋势和要求,关注网上的音乐、艺术、文化方面的建设和管理。要鼓励网上的音乐文化活动,这也是文化生活的一个重要方面……”
纷争背后的隐情
面对来自方方面面的批评,“主流音乐家”们终于坐不住了。
自称“对网络不是很熟悉”的徐沛东,这次“感受了网络的力量”。他不厌其烦地向记者解释,大多数网络歌曲是好的,起到了积极向上的社会效果。“是座谈会而不是批判会,是抵制恶俗而不是抵制网络歌曲。不是拿着棒子到处打,不是压制草根文化……”
他辩解说,自己就是草根出身,“当年我写很多作品时,也是带有反叛精神的,受到一些老专家的非议,打击可多了,那时很觉得委屈。”
他还多次公开借媒体解释:“我从来没说过《香水有毒》恶俗”,“《两只蝴蝶》音乐性还是很强的,而且并不属于恶搞”,“《老鼠爱大米》算不上恶俗,只是对它的艺术水准看法不一”……
著名乐评人金兆钧告诉记者,座谈会上本有另一种更为理性的声音,却被人为地忽视和屏蔽了。他曾在会上强调,要区分“俗”、“低俗”和“恶俗”。“网络歌曲有相当部分是俗的,对俗的歌曲应该是宽容的态度。我们是抵制网络歌曲中某一类恶俗的作品。”他还强调有些措施不可取,比如“禁止、堵住”等,“良性的是东风西风自由竞争,不是谁压倒谁”。
而上世纪80年代因创作《小螺号》受过批判的著名词曲作家付林的态度则更加谨慎:“网络歌曲属于通俗音乐,但在歌词上又有特征,它必须有网络化的、娱乐化的语言……我们作曲家也要放下架子,靠近通俗音乐,不要离得太远。”
中国音乐家协会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谷建芬在座谈会前就表示,自己不上网,也不了解网络音乐,因此没有在会上发言。
不只一位与会者透露,在这些纷纷扰扰、欲说还休的背后,是一份以“网络歌曲恶俗之风”为主题的内参。此次座谈会和倡仪书的出台,便是中国音乐家协会为“抵制恶俗”而拿出的第一个举措。
恶俗不恶俗,谁能说了算
一次座谈会、一份并不具有强制性的倡议书,却在社会上引起如此轩然大波。有人评论说,人们真正担心的是其背后的逻辑,即,“恶”的标签的滥用可能会破坏一个社会创造与审美的多样性,进而沦为一种暴力审美或者强制审美。用一句俗话来解释,就是“看不惯你,所以消灭你”。
然而“包办审美”的年代已经过去。“艺术这东西,是经典还是垃圾,是高雅还是低俗,‘专业人士’说了也不算,要大众说了算,时间说了算。这么多人喜欢我的歌,足以说明问题。”尽管饱受批评,杨臣刚却仍然底气十足。
胡杨林则更为简单明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可以不接受,但你不能从道德的角度去批判它。”
不少中年人还记得,1982年,一些音乐家曾出版过一本叫做《怎样鉴别黄色歌曲》的书,将近五万字,定价两毛二。编书的是具有权威性的《人民音乐》编辑部,33030册的印量证明该书代表了那个年代的主流思想。
在二十余年后的今天,一本扫描自“中央音乐学院图书馆藏书”的《怎样鉴别黄色歌曲》网络版作为“黑色幽默”在人气很旺的豆瓣网上流传,两个星期时间就爬到该网站读书榜第六名的位置,而同在榜单的全是新书。
人们惊奇地发现,书中批评的“黄色歌曲”,有些已经成为现在被认定的“经典”。比如《蔷薇处处开》、《何日君再来》。
一位网友难以忘记,2006年12月16日,人民大会堂内,一个年近五十的优雅女人(蔡琴),没有伴舞,没有太多的和声,没有花哨的噱头,更没有表演嘉宾,她就站在那里,用低沉的声音唱着,台下,陶醉一片。“她唱的,就是这些‘黄色歌曲’。不知道当年写书的几个,有没有去听?”
时评者“五岳散人”对此评论,如果此次这份倡议书的文本能够流传开去的话,不用20年这么长的时间,只需5分钟之后就已经是笑料了,“原因很简单,成为幽默感的来源之一就是跟不上时代但又想指导时代的大无畏精神,这种精神一旦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出来,态度越真诚,获得的笑声就越多。”
作为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徐沛东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一再叮嘱:你一定要写上,我们不是开个会、发个倡议书就完了,明年我们就要举办网络歌曲大赛。
不知道,协会拿出的这第二个举措,到时候是怎样一番光景?
王鸿光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