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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点特稿第649期
【冰点】:回家吧,那些被遗忘的老兵
2007-11-21
本报记者 林天宏
    谢海燕每天都会打开那个网页,敬上一柱香,再满上一杯酒。

    网页上,是父亲谢采芹的一张黑白照,一身戎装。那是1942年的冀中平原,时为冀中军区第九分区十八团三营十连连长谢采芹,在战斗之余拍下的,那年他24岁。尽管照片已经泛黄,却不掩英武之气。

    与这张照片相邻的,是一位名叫魏洪亮的老兵。其时,他是冀中军区九分区的司令员,正是谢采芹的上司。这两个曾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的战友,于1947年分开后再未见面。60年后,他们却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

    “父亲临终前的一个遗憾,就是没能再见魏司令一面。”谢海燕说,“现在,他们在网页上比邻而居,不再孤单了,我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这个网页,是网易军事频道推出的《军魂纪念碑——去世老兵名单大征集》。网易宣称,要在这里打造一块史上最为完整的老兵纪念碑,以此纪念那些在战争年代出生入死却又默默无闻的英雄们。

    至今,这块屹立在虚拟世界里的纪念碑,已经刻上了4433名老兵的名字。而且,上传的名单每天仍以数十人甚至上百人的速度增加。在这个专为去世老兵设立的网上灵堂中,每天都有无数网友前来上香、敬酒和留言,以此表达他们的敬意和祝福。

    还愿之路

    2007年7月20日晚8时,53岁的谢海燕散步回来,打开电脑。这个南京东南大学的行政人员,平日里就有上网浏览新闻的习惯。

    点开网易后,一个网页引起他的注意。上面这样写道:“在解放军建军史上,有成名的将领,也有无名的老兵,还有在大大小小战斗中牺牲的烈士。或许他是你的亲人、你的邻居,或许你听说过他的故事,看见过他的勋章和遗物。岁月的痕迹使你难觅他的墓碑,或者他从来就没有墓碑,那么,请为他在‘军魂纪念碑’树立网上墓碑吧。”

    谢海燕看罢,心里“咯噔”了一下。父亲谢采芹早年参加八路军,戎马鏖战13载,身上留有许多枪伤。于是,他便在网页上快速地输入了父亲的资料,并上传了照片。

    10分钟后,谢海燕刷新了网页,父亲的资料和照片已经在上面徐徐滚动。就在此时,父亲照片边上一个名叫“魏洪亮”的老兵,突然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他点开网页,看到“冀中军区九分区”几个字后,便大叫起来:“这不就是爸经常念叨的魏司令吗?”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时年20岁的谢采芹,深夜向熟睡的老父磕了三个头,偷偷离家参军。他前后参加了上百次战役,三次负伤,左腿上有两块弹片,整整藏了31年。

    2001年,谢采芹病危。临终前,他拉着谢海燕的手,说出三个未了的心愿:

    第一个是,希望儿子能把自己的骨灰洒到河北省望都县的唐河里。1941年在那儿的一场遭遇战中,谢采芹失去了100多名战友,他们被埋在了唐河岸边。当时,左腿中弹的谢采芹,躲进草垛里,身上绑了两颗手榴弹,随时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

    第二个是,一份藏在谢采芹心里多年的内疚。谢采芹当年瞒着老父偷偷参军,直到解放后才回到家乡。此时,老父早已离世,没有人知道老人的坟在哪里。谢采芹希望儿子能找到它,捧一些坟土回来好好供奉。

    第三个是,希望儿子尽快联系上自己的老上级魏洪亮及其家人。当年,谢采芹是魏洪亮手下的一员虎将,日本人曾悬赏1万元要他的人头。他一生三次负伤,魏洪亮都亲自前往看望。

    1947年,谢采芹被派遣到华北军政大学学习,从此再未与魏洪亮见过面。多年来,谢采芹只要碰到原冀中军区的战友,便会打听魏洪亮的行踪,但始终一无所获。

    “没找到魏司令,遗憾!”临终前,谢采芹抓住儿子的手说,“他总是批评我个人英雄主义,哈,要是能再见面,我还是要和他理论理论呢。”

    父亲去世后,这三个遗愿如同“三块大石头”,一直压在谢海燕心上。如今寻人多年,突然间发现魏洪亮竟与父亲近在咫尺。谢海燕难掩心中的激动,当下给网易军事频道发了封电邮,希望能够帮助他完成父亲的遗愿。

    当网易军事频道把这个故事置顶后,许多热情的网友纷纷向谢海燕提供魏洪亮的相关线索。

    一个来自广州军区的网友告诉谢海燕,10多年前,魏洪亮曾在广州军区任职。但联系到广州军区后,对方称,魏洪亮已于10多年前离世。他们也没有魏司令后人的联系方式。

    一个身在欧洲的网友,称自己是魏洪亮的邻居,与魏的后人曾十分要好,但也分开多年。谢海燕按此人留下的电话拨去,却是空号。

    随后,谢海燕的一个战友辗转反侧,终于帮他打听到了魏洪亮的儿子魏南方的电话。

    2007年10月21日,谢海燕拨通了这个电话,向魏南方表示问候。两个老兵的后代相约,前往石家庄的华北烈士陵园,共同祭奠埋葬在那里的魏洪亮。

    10月31日,谢海燕终于踏上了还愿之路。他去了父亲战斗过的河北望都县薛庄村。不舍得将父亲的骨灰倒进唐河中,谢海燕便抓了一把唐河岸边的沙土,装进父亲的骨灰罐。随后,在石家庄华北烈士陵园魏洪亮的墓前,他终于了却了父亲的心愿。

    “不管是魏司令也好,还是那些牺牲的战友也好,他们都在我父亲心里活了一辈子。”谢海燕说着,有些哽咽,“现在,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受到这件事的启发,2007年9月,网易军事频道的编辑们,在军魂纪念碑下开设了一个分论坛,那些失散多年的老兵可以在上面发帖彼此寻找,互致问候。

    “我相信,类似魏洪亮和谢采芹这样失散多年的战友,还有许多许多。”军魂纪念碑编辑甘四华说,“我们要尽力帮助他们。”

    如他所愿,在几个月中,许多传统媒体和网站也纷纷加入到军魂纪念碑的活动中。40多家各地都市报和网站都发来公函,希望能与网易合作,共同寻找身边的老兵故事。

    “我的母亲也是一个老兵。她虽然不在人间了,但她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昨天我把她也请到《军魂纪念碑》里了,让她和那些战友在一起,想她一定不会再孤单了。”一个网友说。

    “他们中有很多人已经被遗忘了,可他们并无怨言。”另一个IP为山东青岛的网友在留言里说,“老兵们会说,是战友替我们挡住了子弹,我们才会活到今天。”

    英雄之路

    在“军魂纪念碑”已经录入的4000多人中,最受网友们关注的,是一位祖籍浙江台州、名叫鲍子寿的老兵。

    点开鲍子寿的网上灵堂,他的简介里这样写道:“……参加过平津战役、解放海南岛战役、抗美援朝战争,战功赫赫。1967年,因心脏病突发在辽宁锦州逝世,仅42岁,对他进行的解剖中,取出弹片三块。而他的内脏让几个解剖医生当场失声痛哭,所有的内脏器官都在朝鲜战场上冻坏,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在去世前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他一直靠吗啡止痛……”

    简介上方,是一张鲍子寿的黑白照片。这是一个长相英俊、目光坚毅的军人。

    上传这些资料的,是鲍子寿的孙女鲍秋(化名),上海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总。

    幼时,鲍秋就翻看过许多爷爷穿军装的照片,家中还有10多枚爷爷留下的军功章。出于好奇,她常向奶奶、父亲及姑姑问一些关于爷爷的故事,但大人们总是三缄其口。偶尔说些“她也不明白”的话,还夹着几声叹息。

    在鲍秋的印象中,奶奶是“一个知书达理、气质高贵的女性”,她从未见过奶奶高声讲话或者发脾气。小时候,她带同学回家,小孩们一看到老人,都会变得“十分安静”。

    换季的时候,鲍秋最喜欢看奶奶收拾衣物。老人会从箱子、柜底拿出精美的旗袍、手袋、皮包等物件,放在初冬的阳光下晒。至今她还保存着奶奶的4件旗袍。在她眼中,那些面料和做工,“丝毫不比张爱玲笔下的衣物逊色”。

    鲍秋15岁时,奶奶过世。去世的时候睁着眼睛,“像是有着什么遗憾”。于是,在她的心里,一直揣着这样的疑问:“人们都说爷爷和奶奶很般配,那么,爷爷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偶然机会,鲍秋在网易上看到了“军魂纪念碑”,她毫不犹豫地上传了爷爷的资料。她不曾想到,这样一个“条件反射”的举动,却慢慢解开了心中多年的迷惑。

    因为鲍子寿的故事十分感人,网易军事频道在专题的首页做了推荐,许多网友上香、敬酒,并要求鲍秋讲述更多关于爷爷的故事。于是,趁着一个周末,她从上海开车赶回浙江台州老家,想和父亲好好聊一聊。

    得知女儿的来意,父亲踌躇片刻,递给她一本发黄的厚本子,轻叹一声,说:“你也30多了,过去的那些事,看看也好。”

    这是一本50多页的厚公文纸,上面写满浅蓝色的蝇头小字,这是40多年前,鲍子寿亲笔撰写的自传,因为年代久远,多处的字迹已经模糊。随着阅读的深入,那些原本纷乱的历史碎片,与幼时的记忆互相映衬,逐渐浮动、对接,拼凑出爷爷清晰的样子。

    1925年,鲍子寿出身于浙江台州一个百年望族。他8岁时,就与同为望族的颜家定下了娃娃亲,颜家的女儿17岁中学毕业,便与鲍子寿成亲,这便是鲍秋的奶奶。

    鲍子寿年少时风度翩翩,家学厚,诗文好。鲍秋幼时就曾见过爷爷的诗稿,如《复娘子书》:“关东望江南,望尽三千里……”

    自传中的鲍子寿,无疑曾有过一段“迷茫的时候”。年轻时,他在上海、南京、杭州一带做过绸缎、航运生意,沾染了许多阔公子的陋习。据说入不敷出时,甚至变卖过妻子的嫁妆。

    没有人知道鲍子寿为什么会去参军,直至今日这仍是一个谜。1947年,鲍子寿加入国民党第88师,后任营长。这是国民党的一支精锐部队,全部美式装备。然而,在天寒地冻的东北四平,这支部队被林彪的东北野战军分割、包围、歼灭,鲍子寿在高粱地里躲藏了两天,最终当了俘虏。

    在共产党的教育下,1948年鲍子寿加入了解放军,随后,他被改编进林彪的部队,一路从东北打到两湖、海南,战功赫赫。他担任过的最高职位是某炮兵司令部办公室主任。

    1967年冬季,次日部队要去演习。当天晚上8时许,鲍子寿靠在床头看书,过了一阵,妻子唤他早睡,喊了几声没有反应,一摸鼻息,人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医生解剖后发现是心脏病。生前,他总说胃疼,人们估摸他是把心绞痛当成了胃痛。检查的结果令4个医生掩面痛哭:身上共有22处病症,其中大腿和肩膀还藏着3块弹片,所有内脏全部有病,那是在朝鲜战场上冻出的后遗症。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在和平年代,鲍子寿与我们想象中的铁血军人颇为不同。他温和、谈吐文雅、彬彬有礼。在他去世后,司令部有很长时间开不了会,因为一坐到一起,看到“老鲍不在了”,那些战场上“谁都没怕过”的将军们就开始流泪,会议也就无法继续了。

    在自传中,鲍子寿描绘了朝鲜战场上那些无名的志愿军战士。命运永远是最好的编剧,那些最为普通的士兵,却有着最为荡气回肠的故事。

    天寒地冻的朝鲜战场,志愿军大多穿着单衣,在雪地里打埋伏。当冲锋号吹响时,只有一半的人能站得起来,另外一半,就硬生生地冻在了地上,但却没听一个人喊一声冷。

    砥坪里战役,整个战场就剩下了一个战士。他的腹部被炮弹炸开,肠子流了出来,皮带也被炸断了。于是,这个战士用肠子当腰带,系住裤子继续战斗,当增援部队冲上阵地后,这个战士一上担架就断了气。

    还有一个来自江苏的排长,已有4个月没有吃到水果和蔬菜了。后勤部队终于冒着炮火送上了一批水果,他分到了一个西瓜,乐呵呵坐下来刚切开,飞来一个炮弹在不远处炸开,弹片削掉了排长的半个脑袋。

    “原本我一直以为,军人都是电视上那样高大全的充满阳刚之气的英雄。”鲍秋说,“可读完爷爷的自传,我才真正地触摸到那些英雄。他们也都是普通人,也许都有着不可忽视的性格弱点,这种从普通人到英雄的转变,才最为真实,最令人动容。”

    在鲍子寿的网上灵堂里,他的故事感动了无数网友。至今已有近5万名网友为鲍子寿上香、敬酒。一名网友留言:“鲍公千古,睹相思人。真乃中华俊杰,风流人物,叫人追慕不已。”

    在采访过程中,鲍秋多次请求记者:“请你们把目光更多地投向那些默默无闻的老兵,和他们的家人,毕竟,他们才是真正被人遗忘的群体。”

    遗忘之路

    在那些被逐渐遗忘的老兵里,记者注意到一位名为杨云峰的老兵的故事。

    杨云峰是抗日战争名震一方的西北军29军大刀队成员。从1933年长城会战开始,他和日军打了13年仗,负重伤数次,脸颊被子弹打穿,下牙床被打掉,一只耳朵被大炮炸聋。

    1945年抗战胜利后,杨云峰退伍。由于农民出身,又没文化,只得回河南老家以种地为生。身边除了那把陪他战斗10余年的大刀外,别无他物。

    随着年岁的增加,杨云峰逐渐失去了劳动能力。他没儿没女,从1987年起,80岁的杨云峰被迫以乞讨为生。当有人问起杨云峰所在村的村长,为什么不给老人养老金。村长说,上面也没有指示。

    在乞讨中,杨云峰曾几次前去抗战纪念馆,但是都被管理人员强制送走了。他们的理由是:“一个抗战老兵还在抗战纪念馆门口要饭,这影响不好。”而这个抗战纪念馆,100多名工作人员,竟有20多辆公车。

    曾有一个前去搜集资料的作家向老人提过,那些当年的对手,退伍的日本老兵,除了自己的退休金外,日本政府每月还补发他们相当于1.5万元人民币的政府体恤金。

    杨云峰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好像完全不相干”的话:“他们(日本老兵)要是还敢来,我还是迎上去!”

    杨云峰97岁离世,死时全部家当就是一个破背包,包里放着一些食物和零钱。

    于是,这个作家为此感叹:“这才是一个民族真正不屈的魂魄……只是我希望,像杨云峰这样的悲剧,不要再重复地上演。”

    然而让人寒心的是,如此悲剧仍在重演。

    一个IP地址为河南的网友称,在他家乡的深山里,有一块埋着十几位军人的墓地。他们在一次与日军的遭遇战中牺牲。这些烈士中最大的27岁,最小的16岁,数十年来,除了偶尔会有当地的老乡前去祭拜外,他们“已经完全被社会遗忘了”。

    一位IP地址是四川的网友称,在他的老家,有一位曾经参加过淮海战役的老兵,居住的是四处漏风的草房,在地上铺草为床,一到下雨天气,草房便四处漏雨,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其生活简陋,“言语无法表达”。

    一位来自江西的网友称,有一个97岁的红军老战士,曾是肖克将军的副官。老人无儿无女,孤身一人住在吉水一个敬老院里。10月8日早上,这个老兵不慎摔断了左腿,无法接好,也无法动手术加固。除政府补贴的每月90元生活费外,别无经济来源。这个老兵,只能在敬老院中苦捱生命的最后时光。

    一位来自福州的网名为“茶艺居”的网友,在近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整理并上传了700多名福建老兵的资料,根据网易军事频道后台的统计数据,数量是所有网友里最多的。

    11月2日下午,记者在福州见到了“茶艺居”。因为某些原因,这个任职于福州某政府部门的公务员,不愿公开自己的身份。

    “这两个月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我都耗在这上面了。”他指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说。

    “茶艺居”从事文化工作,平日对军事和历史十分着迷。多年来,他从福建各县的地方志里,整理出了近2万名老兵的资料。偶然间发现“老兵纪念碑”后,他便给网易的编辑发去一封邮件:“你们开设这个栏目,为网友们集中地了解先辈们的英雄壮举,创造了一个非常方便的绿色通道。我想,做这件事的历史意义,怎么估量也是不为过的。”

    在多年搜集资料的过程中,“茶艺居”不时会接触到一些老兵和他们的后人。他悲哀地发现,许多从战场上侥幸生还的老兵,晚年的生活大都十分孤独;而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英烈,大多也早已被人们遗忘。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找不到一个能够祭奠的地方。

    他曾亲自拜访过闽西革命老区的一户人家,8个儿子参加了红军,在长征途中全部牺牲。老父亲天天站在家里的桥头盼着儿子回来,一直到死。

    “和他们的故事比,《拯救大兵瑞恩》算什么?”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现在的社会很浮躁,可是,如果连这些英雄都被我们遗忘,我真觉得有罪。”

    在与网易军事频道合作报道“军魂纪念碑”的媒体中,有一份名为《国际展望》的军事杂志。在今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70周年前夕,这份杂志特意派出报道组,历时6个月,先后寻访了南岳衡山忠烈祠、南京航空烈士公墓、四川抗战纪念馆和张自忠陵园等数个国内大型烈士陵园。

    随后,这份杂志以《追寻被遗忘的抗战英烈地标》为题,撰写了一篇长篇报道,文中写道:

    “八年抗战,奠定了现代中国国家独立和主权完整的基石,但国人却无处祭奠那些在抗战中牺牲的烈士。那些在中华民族存亡之秋,用自己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的人,我们能在哪里纪念他们?

    “衡山忠烈祠,是建筑最早、规模最大的抗日战争纪念地之一,也是南京国民政府在大陆建造的唯一一处纪念抗战烈士的大型陵园。南岳风景天下闻名,观光游客熙攘不绝,但与之相比,忠烈祠无疑是寂寞的。绝大多数游客根本不知道“忠烈祠”在衡山的存在。

    “今天的南岳忠烈祠周围,有郑作民、孙明瑾、彭士量等将军个人墓葬12座,74军、60师(曾葬2128人)、140师(曾葬916人)等公墓7座。

    “我们原本希望能拜谒所有这19座陵墓,却发现当年所辟墓道今日却无迹可寻。除74军公墓外有一块刻有国民党党徽及‘游人到此,脱帽致敬’字样的石碑,其余墓葬,均无任何指示标识。而这19座陵墓部分尚未修复,1966年那一场浩劫,所有将士的坟墓都被掘开。

    “面对这一座座空坟,我们只能以祠内享堂中有‘抗日阵亡烈士总神位’(全国22次正面大型作战以及发生在中国大地上大大小小近4万次战斗中所有为抵御外侮而献身的英魂)聊以自慰。

    “‘八·一三’空战、抗战中国空军四大王牌、沈崇海驾机撞击‘出云’号……这些发生在半个多世纪前的蓝天上的传奇故事早已为人所熟知。

    “但传奇之后的冷清,却出乎我们的意料。

    “他们生前在蓝天上孤独地战斗,身后寂寞地长眠在苏北这一片冷清的墓园里。偌大一片墓园,连个管理人员都见不到,只有一个环卫工人扫马路的声音伴着风声在墓碑间回响。或许,真正能纪念他们的只有头顶上这片广阔无垠的蓝天,这块无字的墓碑。”

    在探访这些“抗战英烈地标”的过程中,寻访者们“每时每刻都感受到一种遗忘的力量”。无论是安放着正面战场所有阵亡将士总牌位的衡山忠烈祠,还是南京航空烈士公墓,都是游人寥寥,知者甚少。徐州一处日军当年关押中国人的地下水牢即将被拆。而在此之前,南京利济巷亚洲最大日军“慰安所”、打响抗战第一枪的沈阳北大营、还有上海闸北区“八百壮士”坚守的四行仓库,都先后变成了住宅小区、汽车工厂和家具城……

    在文章末尾,作者无奈地写道:“在清明冬至,带上一束鲜花,去给那些寂寞的英灵一点慰藉,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是的,设立军魂纪念碑,就是为了给人们提供一块缅怀英雄的地方。”甘四华这样解释网易军事频道创立“军魂纪念碑”的用意。

    回家之路

    对于一些人来说,军魂纪念碑是对英灵群体的遥祝和怀念,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意味着一个家庭或者一个个体所保存的温暖细节,和一种永久的记忆。

    “如果没有这块纪念碑,我真不知道自己的悲伤什么时候能够停止。”湖北省恩施市中石化分公司的职员辛洁说,“这真是好大好大的安慰啊。”

    辛洁的父亲辛仲斋,也是一个老兵,今年3月刚刚过世。今年7月底,正当辛洁依然沉浸在父亲离世后的悲伤中时,她在网易上看到“军魂纪念碑”。和大多数人一样,她毫不犹豫地上传了父亲的资料。从那时起,她才找到了一个“情感宣泄的出口”。

    如今,辛仲斋的5个子女,虽然分散在不同的城市工作,但他们每天上网的第一件事,都是打开电脑,给父亲上香敬酒。“我一直觉得正在祭拜的,不仅仅是父亲一个人,也是在祭拜一个时代,祭拜一个时代的结束。”辛洁说,“像父亲那样的人,永远不会再有了。”

    辛仲斋出生在山东泰安,15岁投身抗日游击战争,16岁成为八路军115师战士,17岁加入中国共产党,18岁成为连职干部,并化名在日寇占领区从事地下工作。他扮作少爷、商人,在搜集情报的同时,成功地为八路军输送了急缺的电台电池、药品、枪支、弹药。他直接参加和指挥的战斗有100多次,多次获得“战斗英雄”称号。

    1949年,上级原本安排辛仲斋留在武汉,组建湖北省的物资公司。但听说恩施地区匪患严重,辛仲斋便主动申请,前往恩施地区参加剿匪工作。在那里,他和辛洁的母亲相识,相爱,一直到死。

    如果说在战争年代,辛仲斋体现出一个军人的勇武和无畏,那么在解放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又见证了生存的坚忍和苦难。

    因为曾经有过被捕的经历,“文革”开始后,辛仲斋被怀疑为“叛徒”,并受到专案组的调查。一家6口人,住在一个五六平方米的地窖里。然而在辛洁的回忆中,无论日子多苦,父亲的脸上,永远看不到痛苦。他总是笑呵呵地给辛洁讲过去的战斗故事。

    当时不满10岁的辛洁,曾问过父亲一个”不懂事”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当叛徒呢?你不当叛徒,我们就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只有那次,辛仲斋背对着她,愣了许久,才转过身来摸摸她的头,说:“你爸爸永远不会当叛徒。”

    “文革”结束后,辛仲斋的冤案平反。此时,辛洁也已十七八岁。每当碰见那些曾经参加调查、批判甚至控告父亲的人,她总是恨得“牙痒”。而此时,父亲总是很平静地告诉她,那些人,其实也是“时代的受害者”。

    的确,即使在和平年代,这个老兵依然“顽固”地保留下了许多军人痕迹。由于常年在荒山野岭中战斗,无论走到哪里,辛仲斋总喜欢观察地形;他记忆力极好,走过一遍的路,就再也不会忘掉;被子永远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整齐;在任何场合,他的坐姿总是腰部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一直到过世,辛仲斋都不曾愧对这个“老兵”的称谓。1982年,他就患了中期喉癌,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他却将生命奇迹般地延长了25年。今年3月,医生建议重病的辛仲斋进入无菌病房看护,这意味着,如果在无菌病房中离世,他将见不到亲人的最后一面。当子女们处于矛盾之中时,这个老兵乐观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不会死的。”

    如今,辛仲斋的骨灰,被安置在恩施城郊的一个烈士陵园里,辛洁和另两个在恩施工作的姐妹,时不时会散步看他。

    辛洁并不担心父亲会孤单,在父亲周围,“住”着那些早年牺牲的战友。每当看到这些坟头,辛洁就不由得会想起父亲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们都是享福的人,真正的英雄,早就已经在土里了。”

    10月28日那天下午,前去扫墓的辛洁突然惊喜地发现,辛仲斋和战友们的坟头,开出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白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像是给坟头“戴上了花环”。于是,在回家后,她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正在武汉某高校读研究生的女儿。

    第二天下午,这个小姑娘在辛仲斋的网上灵堂中,给前来祭拜的网友们留下一句悄悄话:“昨天(妈妈)去陵园看了看,姥爷坟头的花开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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