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最近,一名来自湖北农村的19岁大学生因患糖尿病,被山东中医药大学取消了入学资格。这件事被记者报道后,舆论哗然。多数人同情这个学生,希望学校能够网开一面。
毕:校方依据的《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工作指导意见》,这份规定本身可能有问题,赋予了学校过大的裁量权。中国糖尿病患者接近4000万,其中上百万是青少年。糖尿病不传染,一般情况下不影响学习和工作,如果因此而剥夺他们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实在不公道,不符合以人为本的精神。
梁:当然,校方也有自己的难处。一个大学生,每年的公费医疗拨款额平均不足60元。他们担心糖尿病学生一旦病情恶化,医疗费支出成为学校的难题。国家的医疗保障体系,尚未覆盖大学生,有人呼吁要加大政府对这方面的投入力度。
毕:改善医保体制,调整招生政策,需要一个过程,不是说变马上就能变的。但这个农村学生的命运,却立即发生了变化。也许,因此他会失去一生的希望。站在这个青年的角度想一想,真是不寒而栗。
梁:我想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最近著名历史学家赵俪生教授去世,秦晖发表了长篇回忆文章。秦晖说,自己1978年以小学6年、插队9年的履历,投考赵先生的研究生。虽然考得很好,但“先天性青光眼,右眼失明,左眼视神经萎缩,裸视力0.2,矫正视力仅0.7”的体检表,在录取时遇到很大阻力。赵俪生为了录取秦晖,力排众议。他说:如不招秦晖,我就一个也不招了。还说:秦晖就是失明,也可以成为又一个陈寅恪。秦晖的学术成就,能不能和陈寅恪相比,今天讨论这个问题太早,也许应当留给后人评说。但当今中国的学术界、思想界,就是和秦晖观点相左的人,也不能无视他的存在。提携秦晖,赵俪生堪称伯乐。这是没有疑问的。
毕:30年前,这种求才若渴的佳话不是个别的。李龙云考上研究生,原单位要停发他的工资,导师陈白尘说,他们不给你发工资,我给你发。陈白尘用自己的工资,支持了李龙云的学业。谭盾考中央音乐学院,因为体检的理由没被录取,招生老师为他奔波了好几个月,终于让他走进了这所学院。没有这些伯乐,就没有如今戏剧界的李龙云、音乐界的谭盾、学术思想界的秦晖。
梁:那段历史,想起来真是很温馨。那是一个民族走向振兴的年代。老师的胸怀是火热的,学校的氛围是温暖的。如今,风气已经不同。我在电视上听了山东中医药大学负责人对他们立场的解释,也看到他们公事公办的表情。他们的做法,并非没有政策依据,也不是没有实际困难。但是,在有弹性的地方,你如果作出有利于学生的选择,总是一种让人感动的温暖;作出不利于学生的选择,则不免让人感到冷漠。我无意专门责备山东中医药大学的领导。冷冰冰的利益盘算,在当今国内的大学,乃至各类学校,可谓相当普遍。这就使我们的学校越来越像官场,越来越像市场,而不像青年一代的精神家园了。
毕:我想,有了舆论的推动,调整招生规定的体检标准并不困难,增加学生的医疗经费也不是难事,但校园的温度降低,大学流行冷漠症、冷血化,才是难以医治的时代病。这个趋势不扭转,投资再多,楼盖得再高,也无济于事,中国大学只会与世界一流渐行渐远。
梁:好社会里,除了制度化的保障体系外,其实还有一个软体系在发生作用。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人情、人性。中国传统社会里缺少制度化的社会保障,抵抗意外风险的机制由亲戚、朋友、师生的温情来承担。在长时间里,它其实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我们现在,一方面还没有建成理想的制度,另一方面在复杂的情况面前却失去了传统的人情,弱者得不到必要救济的情况很常见。其实,学校该不该让这个学生退学,从人情的角度,比从制度的角度,更容易得到高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