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务印书馆近代馆史中,公认有“两兴”:首兴于张元济,再兴于王云五。但在这两个炫目的名字身后,却有一个常被人忽略却又不可或缺的“贤臣”——高梦旦。
   “五四”运动后,51岁的高梦旦自认对新学“所知不多”,主动辞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职务,并亲赴北京,邀请不满30岁的北大教授胡适前来担纲。胡适虽未上任,但推荐了他的老师王云五。
   王云五当时毫无名气,怀疑他才能的人,“商务书馆内外皆有之”。高梦旦却用了3个月时间,帮助他熟悉馆中各项工作,在王接手后还尽力辅佐。有商务元老感到不解,高梦旦解释道:“公司犹国家也。谋国者不可尸位,当为国求贤……国方得以长久。”
   果不其然,1932年“一·二八”事变,商务印书馆遭日机轰炸,几成废墟,王云五仅用半载,便使“商务”恢复元气。
   多年后,胡适回忆起这段历史,说道:“他看中了一个少年书生,就要把毕生经营的事业付托给他:后来又听信这个少年人的几句话,就把这件重要的事业付托给了一个他平素不相识的人。这是老成人为一件大业求付托人的苦心,这是大政治家谋国的风度。”
   高梦旦识才,亦爱才如命。他提升青年沈雁冰任《小说月刊》主编,后者却向他提出3条苛刻要求:一是现存稿子都不能用;二是全部改用五号字;三是馆方应当让其全权办事,不能干涉编辑方针。高梦旦全部应允。
   翻译家林琴南曾写信给高梦旦,称过去十几年来,商务印书馆支付稿费,计算字数不够精确,前后少算了许多。言下之意,希望能找补一些。以商务印书馆当时地位,“一般作者若有此要求,只当放屁”。高梦旦却特意派一实习生,从图书馆借出一整套林译小说,逐字重新核算。果然,漏算字数超过10万,最后补了林琴南大洋600余元。
   高梦旦在“商务”30余年,做事精细。每成一书,都要对成本逐项加以估计,并算出定价,其精确程度,“无人能匹”。其时,北洋政府出资,要求商务印刷《四库全书》,高梦旦将数千万字的印刷费用和方案详细算出,此后70年中,《四库全书》影印数次,竟无一次能超出他的预测。
   在周围友人为高梦旦所作传记中,均不约而同提到高的好性情,称其“性方行圆,待人诚恳”。商务众人,出身、经历、利益、性格均不相同,高梦旦以理游说折冲其间,30余年始能无大冲突,被人称为商务不可少之“润滑剂”。
   1920年,高因公干前往北平。此时,经理张元济与总经理鲍咸昌因店务争吵,后愤而辞职。张性格倔强,南北友人均劝说无效,等高从北平回沪,左右周旋,张元济才主动复职。
   此后,商务印书馆职员要求与资方谈判薪酬,全所罢工。高梦旦为资方谈判代表,其女婿郑振铎却是“罢工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翁婿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会下依然相敬如常,在商务同仁间传为一时美谈。
   高梦旦信奉“成功不必在我”。其研究10余年“四角号码”检字法,后发现王云五也有兴趣,便把所有原稿都提供给王氏参考。王云五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进,终于在1926年获得成功。《四角号码检字法》单行本出版后,高梦旦为其作序,让稿一事,序中只字未提。
   高早年还与劳乃宣共同研究汉字改革方法,“往复讨论,积书成盈”,但劳的简字研究成功,他也不曾署名。此外,如度量衡制度之改革、电码省便之方案,他都有新创,却既不向他人提及,撰文时亦多不留底稿。他在商务印书馆工作25年,但刊行自己著述,仅有《十三个月历法》、《泰西格言集》两小册。
   不知这是不是这位“贤臣”唯一一次“占人便宜”。商务印书馆曾出版中国最早的《童话》丛书,编辑每编写一本后,书还未上市,高梦旦便带回家去,让他的子女先读为快。编辑再根据高反馈回的信息修改,出版后深得小读者欢迎。
   在“忘年交”胡适的日记里,记录了高梦旦与爱子高仲洽的一幕温馨场景:“……他们用福建话背诗,读文章,作笑话,作长时间的深谈,‘像两个最知心的小朋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