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山羊,梦里的惊悚片
■林珊
工作好几年了,在夜里,我一直还在重复着一个噩梦:体育课跳山羊,我拼命向前冲,却一下被牢牢地卡在了山羊上,越不过去也爬不下来。周围一群人看着我,冷笑成一片,有我小学中学大学的同学,有现在的同事领导,有外单位的竞争对手,哈哈哈,他们的笑声回荡着,而我,浑身冰凉,冻彻骨髓。
我经常奇怪,那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自己在职场上遭遇的尴尬,都会在心底里与学校的体育课连在一起?为什么我每次受挫,或害怕失败的时候总会想到体育课上“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痛楚?为什么我思绪一旦触碰当年操场上的情景,自己就无条件认栽?为什么我克服困难取得阶段性胜利的时候,仍然会梦到糟糕的体育分,自卑像个幽灵似地死死缠绕?
现在想来,就是对挫折的逃避害了我自己。
小学时我一直体弱多病,跑跳投样样不如人,排班里倒数第一。六年级,我报考了重点中学。区里要求必须测试体育成绩,体现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教育评判指标。
为了实现重点梦,我突击锻炼,每天早晨5点半起床,长跑、投铅球、立定跳远,全家人费尽心机。结果,18分及格,我得了5分。这使我们小学创造了一个笑话,几年后还有人提起,说我是学校荣誉的“秤砣”。
上了普通中学,我更加惧怕憎恨体育课,巴望着有课的时候能招来风云雨雪,突然地震,突然着火,或者医生给我开个多长时间禁止体育锻炼的假条,反正不计后果地盼望出现意外,糟蹋自己。
当然,其实我心里也挺羡慕那些活泼好动的女同学。我们班热衷组织男女混合的篮球赛。体育课上、自由活动时间、放学后,同学们都喜欢聚在一起打球。其实,那就跟橄榄球没什么区别,经常有女生一把将球抱在怀里,蹲在地上死不撒手,一群男女扑在她身上抢来抢去,非常刺激。
我因为四体不勤动作不协调,只能当拉拉队员。一看这种镜头,我自然涌起一阵醋意,如果我是班上的体坛中人,不也能有个借口,增加男女生接触的机会?
特别是赢球以后,一大帮男生会用他们有力的臂膀举起自己这拨儿的女生,他们的叫喊、汗水、情绪爆发在一起。而我,在线外真诚地为胜利尖叫,然后落寞地以玉女身份,离男生远远的。
这更助长了我固执的一面。我坚决地站在班主任一边反对“全面发展”,认定学习成绩是第一生产力,在应试机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终于,我成了主科老师的“红人”小棉袄,连体育老师也因为我不俗的“正经”考试战绩而对我和蔼可亲。同学们求着我帮着辅导功课,没事找我拉近乎,好像接近我就接近了老师的光环一样。在学校上上下下的鼓励下,我又找到了自信,隆重地当上了学习委员。
我不再怕体育老师了,高考又不考体育。于是,我开始上体育课了。
一次跳山羊,我又发扬了自己认真卖力的革命精神,俯冲过去,在山羊前面我突然停下,竟然不会使用惯性,顿了3秒钟,才来个旱地拔葱,稳稳地骑在了山羊背上。就这么死死地被卡住,自己怎么也动弹不得。
旁边一阵哄笑,男生也从操场的另一端跑过来看热闹。“给林珊一大哄哦,啊哄,啊哄!”我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缘会那么糟糕,起哄声此起彼伏。体育老师和课代表一边制止大家,一边架着我往下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把磕破了的脚搬下来。老师也忍不住扑哧笑了:“我真佩服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动作?”
脚踝的皮被整片搓掉了,尖锐地疼着。可我的心更剧烈地绞痛。为了大家能共同进步,我为班级付出了那么多时间,为落后生那么真诚地讲解功课。不就体育差吗?我笨手笨脚就那么可笑?一时间,自信跌掉了,光芒跌掉了,气焰也跌掉了。主课老师的万般宠爱和今天的丑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那一切风光都积攒到此时释放出来,对比得我更落魄,更慌张,更悲惨。
我眼里含着泪,倔犟地不流下来,甩开大家一瘸一拐地往教室走。坐在课桌前,我忍着疼拿出了英语书,发誓再不上体育课……
即使成了老师的骄傲、中学的优秀校友,考上大学以后,我便和所有同学断绝了往来,再也没衣锦还过母校。
但一切并没有结束,那天体育课上的哄笑深深地刺激着我,像幽灵一样会忽然跳出来蜇我一下,让我的心掉到了谷底。
日后我在医学资料上看到,运动促使人分泌的多巴胺,能让人心情愉悦。我逐渐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荣光的时候忧郁,在悲惨的时候更消沉。是的,因为对体育运动的躲避,我变得越来越不合群,朋友圈子窄起来,心思也越来越敏感,很容易受伤。而别人,在忧郁灰暗的时候恰好去游泳爬山打球,很快因为多巴胺的刺激将不快抛在了脑后。
虽然我高考成绩很不凡,但我跌倒在体育上,没有勇敢地在这个地方爬起来,让同学们见识到我在这个领域的不屈不挠,没有重新赢得真诚的鼓励,所以我还是失败了。
800米考试前的绝望一周
■茶茶
得知一周后要考800米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情绪: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这种情绪,要所有人都感同身受可能有些困难,但体育课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阴影。我平时倒也不排斥练练瑜伽、跳跳操、游游泳,甚至也曾经跟着一样执迷于减肥事业的女生去操场跑过两圈。可是,上体育课就不同了。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掐着秒表、叼着哨子的体育老师始终是个位高权重、执掌生死的大人物。在这个大人物的注视下,和20多人一起站在起跑线上,听到哨音就忙不迭地你挤我我推你埋头狂奔,跑得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耳边还时不常能听见周围一些自以为在帮忙的围观男生对你喊加油加油……我只有不断安慰自己说:熬过眼前就过去了!
话虽这么说,我仍然会为每一次的“眼前”而发愁。记得上小学的时候,体育课学前滚翻,我死也不会。回到家,老妈请来了邻居小男孩反复示范。练到后来我还没哭,邻居小男孩哭了。最后,我好不容易壮起胆子翻过去了,体育老师说:同学们,我们这节课学习后滚翻。
这一次的“眼前”也不好熬。美好的周六,我破天荒地7点钟就醒了,躺在床上觉得有点心慌气短:看来最近身体有点虚啊,是不是不太适宜做剧烈运动,比如说,跑 800米?
周日一天,心事重重。和朋友约好的聚会也早早离场。马上就要考800米了,哪还有心情娱乐啊!
周一周二两天,我一直在苦苦思索一个问题:要不要提前跑一次找找“脚感”?究竟应该一刀死个痛快,还是应该在临死前对刀有多快做个调查呢?权衡再三,最终决定:重大赛事前应该保持体力,还是按兵不动吧。
周三开始通过各种途径关注本周天气。会下雪吗?什么时候下雪?怎么还不下雪?唠叨一天之后,所有人都崩溃了。
到了周四,连我自己都觉得承受不了这种心理压力了。心在嗓子眼附近扑通扑通地跳,我甚至能感觉到,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里,我其实正巴不得赶紧把这800米跑完。
经过了持续一周的思想斗争,等到周五,终于站到塑胶跑道上时,我还是发抖了。当然,我后来告诉大家说那是激动的。12月的北京,空气冷得有些发甜。所有人都权衡着想抢到最里道的位置。最多还有5分钟,我告诉自己,5分钟之后,天空会重新变蓝,阳光会重新灿烂。5分钟之后,又是一个美好的周末。
跑完5000米,我发烧了
■木爻
我出生在一个一年里有半年都会下雪的地方,从小就喜欢冬天,喜欢穿着雨靴踩在雪上的声音。不过这样的美好回忆在十几岁的时候中断了。
上学之后我随父母搬到了北京。小学时免体,看着同学们上体育课时在操场上玩得热火朝天,羡慕得不得了。等考上中学之后,说什么也把免体取消了。
可真到了操场上,我才发现,体育课原来这么痛苦:一节课下来,本来好好的腿就像泡过酸辣粉,又酸又辣又疼;本来好好的肚子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不敢站直了,不敢使劲,还不敢笑。
这些都好说,忍忍就能过去。最恐怖的是冬天,天寒地冻的什么项目也做不了,只要是体育课,老师就把我们拉到大马路上跑圈。据说,冬天是练长跑最好的季节。
天冷,风大,老师特意交代说“要保持良好的呼吸状态——保持五步一呼五步一吸”。我们这些孩子都穿着厚厚的冬衣,一呼吸就从嘴里冒白烟,远远望去,就像一群笨熊在跑圈儿。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在跑步过程中总要经历一次胸口被撕裂的痛苦过程,老师说这叫“极点”,练得多了,“极点”出现的时间就会向后延迟,而且持续的时间也会缩短。
可是,每次跑下来,“极点”不仅没有消失,而且似乎越来越厉害了。
于是,体育课成了我最害怕上的一门课。
幸好是女生,总有一些不方便的日子。于是一听说要练长跑,就谎称自己生理周期到了,“见习”。不知怎么搞的,反正一到冬天,“见习”的女生就特别多。
但是总这样也不行,整整一个冬天,体育课的内容都是长跑,总不能天天“见习”吧?后来班主任老师也找我谈话,说我身为班干部不能带头逃避体育课。
说来也巧,没多久学校就举行了“5000米长跑比赛”。为了能尽快成长为一个不惧怕体育课的班干部,我报名参赛了。
我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天气,冷得地都是硬硬的,脚踩在上面生疼生疼的。
比赛是下午两节课后开始的,路线是绕着学校跑一圈儿。
我们学校依山而建,出了校门向右是一条长长的下坡路,路的尽头向左是一条水渠,穿过水渠上的一座小桥,是一座古庙,然后再向左是一条沿水渠修建的小路,走到尽头再向转弯就是回学校的路了。这条路上没有太多的建筑,但跑起来却是最艰难的,全是上坡。
一路下坡跑完了最简单的一段,轻松地拿到了第一站的“通过条”。再往下腿就越来越沉了,路上隔不了多远就有一个老师吆喝着“跑起来”,他们是在监督参加比赛的学生不能偷懒,还有不少同学也在路边喊加油。他们越喊我越着急,越是着急就越迈不开腿,越迈不开腿就要更使劲的调整呼吸,嗓子就越干、越疼。
到了第二站——古庙的时候,我整个人几乎要瘫坐在地上了。
后面又有人跟了上来,根本容不得我在那里休息。又挪出了一段路程,体育老师突然出现在我旁边,一边看着我一边喊道:“跑起来!跑起来!”我那时候哪里还有劲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而且越跑越觉得委屈,越委屈眼泪就越多。等到了第三站的时候,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了。
大概是看我实在跑不下来,第三站的老师让我退出了比赛。
当天晚上我发烧了,不争气啊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