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城管向人性化“转身”
我们必须有感情地管理小商小贩。你不让他在这里卖，那他到底在哪儿卖？你必须告诉他应该到什么地方去经营。”
——乌鲁木齐市委书记 栗智
城管与小商贩相互对峙，发生冲突，甚至出现流血事件，这正成为全国很多城市管理者的难解之困。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乌鲁木齐市委书记栗智的一句“小商小贩是个宝”，就像一枚炸弹，引发了人们对城市管理到底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的思考。
小商贩，是草还是宝？
“小商贩是一个城市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对经济发展有促进作用，不应该把他们赶得没活路。少了小商贩，生活会变得很不方便。”市民李清对记者说。
“这些小商贩到处占道，扰乱交通和环境，搞得城市像个大集市，和我们美丽的城市很不相符，应当严管，最好是取缔！”同样是市民的王东生对记者说。
小商小贩是草还是宝？是方便市民生活的使者，还是城市管理的添乱者？
其实这两种看法一直困扰着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的管理者。而这两种看法，却关乎小商贩们生存的大问题。
4年前，来乌鲁木齐打工的“湘妹子”蒋自华心里美极了。在她看来，随丈夫来新疆就是来享福的。
当时她的丈夫在乌鲁木齐市区的一家大型商场租了个小摊位，卖皮包，听说生意不错，她就带着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来到了陌生的乌鲁木齐。
那时的蒋自华也能像老板娘一样站在不足3平方米的摊位前吆喝着卖皮包，数票子。可是好景不长，丈夫的生意越来越惨淡，到后来连每年上万元的摊位租金也支付不起了，他们只好放弃了皮包生意，从室内转向室外经营。
由于没有合法的经营手续，蒋自华不得不当起了“游击队员”，时刻躲避着城管的突然袭击。
“这也是个不得已的营生。”蒋自华说，两个10岁左右的孩子要上学，全家人要吃饭，全家人的生计像巨石一样压在蒋自华瘦弱的肩头。
冬天，她几乎每天都是一身上世纪90年代曾流行过的黑红相间的丝绵袄，前后磨破的好几个洞里丝绵尽露，厚布棉裤，布棉鞋。乌鲁木齐零下20摄氏度的冬天让人不愿在外面多待1分钟，而她，每天要在外面足足站上10个小时。她不得不用头巾包住凌乱的头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为了省钱，她只吃1元一个的干馕，冬天天冷，水都不敢带。
她卖护膝、手套等一些时令用品，每天卖的钱也就够吃饭，长年累月攒的钱只够给孩子们交学费。
她舍不得买小推车，每天背个布包，到一个繁华路口，就把布包摊开叫卖，这样做的好处是城管来了就可以跑。
最近一年来，乌鲁木齐市加大了市容市貌的整治力度，严格清理占道经营的商贩，这可苦了蒋自华，接二连三地被罚，她想不通，虽然随意摆摊是违法的，但那么多人都在摆肯定有合理因素，“这些小东西都是我的命根子，能找别的营生谁愿意大冬天在外面干这个。”
有城管队员让她到规划好的巷子里经营，但要交60元摊位费，还要花钱办证，“算了，还是打游击吧，这么多钱多少天才能赚回来啊！”
蒋自华慨叹自己的命运：“我们这些无证的小商贩连草都不如！”
市民李清可不同意蒋自华的观点，他觉得，生活中要是缺了小商贩还真不方便。
李清告诉记者，现在他所在的街道成了示范街区，到处干净整洁，商贩肯定不能在这里摆摊，但这对他来说却很不便利。
每天早晨从家门口的街道经过，不能闻到往日扑鼻而来的炸油条的香味，让他常常郁闷不已。还有蔬菜水果，以前城市周边的菜农经常会推着架子车，装上自家种的新鲜蔬菜到街口叫卖，每每下班回家，不用费事，物美价廉的蔬菜一买一大包。
现在，他只能绕远，到300米以外的超市或更远的菜市场去买菜。更让他难受的是，常年养成的吃油条的习惯不得不打破，为了解馋，他还得提早起床跑到附近允许开早市的巷子里大饱口福。
这几年，李清经常可以看到执法人员没收商贩的东西，拉走商贩的推车，“这都是人家赖以生存的家当啊，也太狠了，不应该把他们赶得没活路”。
“小商贩对我来说是个宝啊！”李清说。
摊贩与城管“打游击”
2006年11月，栗智书记上任后，加大了乌鲁木齐市容市貌的整治力度，着力改变乌鲁木齐长期“脏乱差”的整体形象。2007年1月，《关于清理取缔非法占道经营的通告》在乌鲁木齐市发布。
一时间，在主要街道上演的“猫捉老鼠”越来越多。
刘维民老汉真受不了，一天几轮大检查，让他没法出门摆摊了。
他也知道，随意在大街上摆摊是不对的，这会影响市容市貌。“可我不出来摆摊怎么行啊？家里还有一个大学生和一个高中生要供呢，如果不出来摆摊，谁来养活他们？”刘老汉很无奈地说。
3月的一天连着被抓了两次，刘老汉那个愁啊，虽然只罚了一次款，但那100元真够他受的，冬天生意不好做，卖水果挣不了多少钱，100元相当于他三四天的劳动收入。
现在风声这么紧，逼得人都没活路了，看到周围的四川老乡纷纷到别省去发展，他一气之下，也决定不干了。
可自己一没文化二没技术，不摆摊又能干什么呢？在家里憋了一个星期，上高三的小女儿要170元资料费，他急得嘴巴都起泡了。
孩子要上学，家里老小要吃饭，没钱，怎么办？
第二天，推着水果车，他又开始上街和城管打起了“游击”。
这次清理取缔非法占道经营的力度是前所未有的。城市越来越干净整洁，但商贩们的日子却越来越难过，他们不断地被堵被罚，却不知自己的路究竟在何方，许多商贩都和刘老汉一样困惑、无奈。
要有感情地管理小商贩
打造洁净城市和底层百姓的生存究竟孰重孰轻？难道说为了一个美丽的城市就不能给弱势人群一个生存的空间吗？不少市民提出质疑。
栗智是一位有着丰富基层工作经验的领导，出任乌鲁木齐市委书记之前，他曾先后担任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州委书记、昌吉回族自治州州委书记。按他自己的说法，在地州工作主要考虑“三农问题”，重在解决农民收入；而到了乌鲁木齐，更多的考虑是如何做好城市管理与解决城市发展问题，以及如何解决农民向二三产业转移的问题。
“城市管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解决外来务工人员的安置问题。由于外来务工人员主要是农民，解决好这一问题，一方面促进了城市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对农村劳动力转移也有所帮助。对于外来务工人员，不仅要管理，更重要的是服务。”栗智新的城市管理理念慢慢开始影响并改变着这个城市的管理方式。
2007年年初，栗智一句“小商小贩是个宝”，改变了很多小商贩的命运。
很长时间以来，小商贩到底是宝还是草，在很多城市管理者心里，却是不清晰、不确定、左右摇摆的。
“正因为对小商贩的认识模糊，定位不清，才造成在执法过程中出现很多问题，很多执法人员对执法产生困惑。”执法局一位领导坦言。
有人把小商贩当草，表现在管理工作中，就是追赶小商贩满街逃窜，掀摊收车，粗声污语，拳脚相加。百姓形容小商贩像“贼”，而把城管执法者比喻为“匪”。
也有一些城管人员对小商贩充满了同情，他们在执法中，面对摊贩占道有时会视而不见。“何苦呢，大家都不容易，我们这样做是砸人家的饭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位城管队员说。
“我们的队伍就是在这样的矛盾中工作的，认识不清是最根本的问题。”城管办负责人称。
栗智说：小商小贩搞活了经济，自力更生解决了自己的下岗再就业，给政府减轻负担，肯定是个“宝”。这是我们对小商小贩的认识，对弱势群体的认识。
栗智对记者说：我后面还有一句话，就是小商小贩不能胡乱跑，你得管理好他，好比说，天安门前不能擦皮鞋，国旗杆下不能烤红薯。乌鲁木齐很繁荣，但繁荣不等于混乱，乌鲁木齐对小商小贩很宽松，但宽松不等于脏乱。乌鲁木齐小商小贩很活跃，但如果车不进站，人不住店，东西摆在马路中间，肯定不行。
“你不让他在这里卖，那他到底在哪儿卖？你必须告诉他应该到什么地方去经营，不去才能取缔，那他还会骂娘吗？”栗智说。
“既然是宝，就要把他保护好，呵护有加，给他们好的生存环境和条件，而不是让他随性任意，没有章法。无规矩不成方圆，在城市经营的商贩，必须遵守秩序，不能随意来，想到哪里摆就到哪里摆，那我们的城市不成了大地摊了？”乌鲁木齐市天山区行政执法局副局长张雄说。
“我们必须有感情地管理小商小贩。”栗智告诉记者。
引摊入市、入巷
2007年6月，为了保障外来流动人口、无业人员及本地下岗再就业困难群体的基本生存权利，乌鲁木齐市提出“引摊入市”、“引摊入巷”的政策，发布了《乌鲁木齐市流动或固定经营摊点设置暂行办法》，引导流动小贩入室进店经营，或在一些背街小巷设置临时市场，集中摆摊。
先安置后转移的管理方式，众多夜市、饮食街的开辟，一方面避免了随意乱摆乱放导致的环境问题，另一方面也更有利于政府对小商贩开展服务。“两级政府、三级管理、四级网络”的服务方式，使问题得到了解决。
一时间，许多商贩欢呼雀跃，刘老汉也是其中的一个，执法人员告诉他，小西门附近一、二、三道巷子允许摆摊经营了，刘老汉迅速去打听，确定是真的，他抱着头不停地傻笑着：“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
现在，刘老汉办理了占道经营许可证，每月交100元的摊位费，在小西门附近的巷子里安稳地经营着他的水果生意，进巷之后，再也没有执法人员驱赶他了。
一遇到执法人员检查，有些商贩就拿出怀中揣着的报纸，指着上面的文章说：“栗书记都说了，小商小贩是个宝，不能再赶我们乱跑了。”执法队员笑了，小商贩也笑了。
“是宝并不代表政府就对他们撒手不管了，视为宝是我们的执政理念，要把小商小贩当成服务对象，而不是要赶、堵的社会扰乱者。但也要让小商贩们懂得，一个城市有其规章制度，在大马路上摆摊是绝对禁止的。”执法局负责人说，要在城市环境和底层百姓之间找一个平衡点，不能偏重于任何一方，既要告诉他们随意摆摊是禁止的，也要告诉他们应该到哪里摆才不会造成混乱。
而栗智书记的话更意味深长：“城市管理与城市发展不仅是市容市貌的简单维护，更是政府与人民、城市化与新农村建设、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等多向沟通的桥梁。”
本报乌鲁木齐1月15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