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格赫:人生为什么不可以是游戏
格赫从北京打来电话,一是问好,二是告诉我他弄到了多少钱,在拍一部若干集的电视剧,然后说:没什么事,只是想知道你是否还活着。
放下电话不禁长叹,在新的生活环境中,再也没有这样的朋友了。妻子在边上问:什么样的?我答:酒肉朋友,又谈得来。
似乎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勾起了塞上生活难以忘怀的回忆,那种无忌而感性的日子。
格赫,我们读书时都称他“管女人的”。想跳舞而缺少舞伴时去找他,手头有了好片子要寻个看的地方还是找他。他是内蒙古最早写意识流小说的作家,日常生活中说话也常常让人莫名其妙,但有意思。人能有意思,不容易。
我与格赫,也不知怎么就成了好朋友。常在一起喝酒,照例两人一斤草原白;常在一起听音乐:拉赫玛尼诺夫、穆索尔斯基等等的曲子;我和他组建过一个唱蒙古摇滚的组合;还试着做过生意——上世纪80年代中期,这些活动都有一种游戏的快乐。当然均半途而废,因为真的做下去,也就不好玩了。
格赫长得瘦小,却仍能让人感到血液里承袭下来的蒙古贵族的气度,也许和祖先游牧狩猎的生存方式有关吧,他的人生态度就近于游戏。写小说,决不管别人能否读得懂,我怀疑他自己常常也不知道在写什么,但居然就得了这个奖那个奖。他会作曲,摄影的画面感也特别好,所以几乎可以独自拍一部电影——从写剧本、做音乐直至扛机器、导演乃至后期制作。
格赫后来果然做了导演,我以为是极适合他的职业:每次拍片都是一种人生的创造与游戏,可以不断重新来过。但叫人遗憾与始料未及的是,这些年他并没拍出多少好片来,这不能不让我有些失望,曾与别的朋友一起探讨过个中原因,结论之一正是他那种游戏态度。散漫乃导演的大忌:一部电影从筹拍到出品,得经过多少环节!如果每个环节都因为轻漫与不经意而打一点折扣,结果作品就会变得面目全非。格赫做不到严格要求他的演职员,而人是天生容易趋于懒惰的。恐怕他也不能像别的成功导演一样,把这一行当的规则与潜规则拿捏有度和把握得当。因此他的影片虽也得过一些奖,始终未能引人注目,连我都没看到过一部。也许,有个超级制片能弥补这种缺陷,但又没碰到,真让人为之惋惜。
这几年偶尔在北京见面,知道他仍喜欢游戏,拍片之余沉迷于网络、飙车。格赫胖了,但很明显话比从前少了,尤其是那些不着边际的话。现在想来,这世上少几部电影是无所谓的,好电影哪里看得过来?但少掉格赫那样好玩的朋友,生活就要无趣许多。
其实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与能容纳多少游戏精神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一些发达国家,即使政治这样严肃的事儿,也让人觉得像游戏。譬如瑞士,它的联邦委员会主席,即最高领导每年都要换一次。联邦委员会倒是4年才换届,而去年格劳宾登州的艾维琳·维德默·施伦普夫入选时,竟然要求给予一晚时间让她“仔细考虑并征求家人意见”。这种事情放在我们这儿,不叫视国家大事为儿戏吗?不但她自己,恐怕连所属党派也会受到指责。
至于马克思把未来的理想社会建筑在“每个人全面发展”的基础上面,首先考虑的并非如今说得最多的经济或社会“效益”,这种“全面发展”以我理解,一定含了许多游戏成分在里面。所以格赫的人生态度无疑是超前的。可惜目下就算娱乐界也不大容得下真正的游戏精神。
我耽于呼市那些年,任何时候到格赫家去,他都让老婆准备一桌子菜,然后喝酒。后来见他喝得太猛,总要醉了方休,便不常与其对饮了。他自己也终于下决心把酒忌了。
而人们在酒中寻求的,不就是放纵自己的游戏心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