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敦基:游刃于文学和非文学之间
认识他时,文学已在这个社会上边缘化,聪明人谁还去弄文学?尤其浙江这样的地方。但敦基却从党委部门调出来进入社科院文学所,至今10多年过去,其间有一般人看来无疑更好的去处可供选择,他思来想去,还是留了下来。
身在文学所,所做工作却只有一部分和文学有关。这几年,耗费心血最多的是由他任常务副主编并负责实际工作的《浙江文化名人传记丛书》,共计百种,时间范围从古代至现代,所涉领域无所不及,从确定选题到催稿、审读,是何其浩大的工程!敦基却几乎以一人之力承担下来。紧接着,他居然还有余力参与筹划另一套浙商丛书,又是百种。我常因此说敦基是个工作狂。
浙江在20世纪中国,是个得风气之先的地方,即使文化大革命高潮中,温州仍保留并盛行“市场经济”的做法,譬如邮局以高于面值的黑市价格出售邮票,这在别处完全不可想像。敦基这些年,做了那么多与本行关系不那么密切的工作,就是想从历史的角度来梳理这种种现象。
其实他操心的还有更大范围的事儿,简言之就是几千年中国史。敦基常会冒出一些独特的想法,试图从新的角度来关照从前的岁月,除已经出版并多次重印的汉书随笔外,他对我说过好几本大书的构想,每次我都叫好,认为有价值,希望他写下来,最终却都不了了之,开始以为是时间都被工作占据了,后来无意间看到他一句话“最吊诡的事情是:洞悉历史真相的人,有时比不懂的人翻车更快,因为他想在瞬间将历史展开,宛如赛车手想用波音的速度参与赛车。”于是知道,他之不为,很可能有更深刻的原因。
对敦基来说,弄不弄历史无可无不可。从历史学的角度而言,则有些可惜。
作为一个古典文学研究者,敦基最爱看的却是金庸小说,这难免为一些同行不屑,有人还认为金庸的东西根本算不上严肃的文学作品,但敦基不这么看,他不但看了金庸所有武侠作品,还写过一本金庸小说研究,乃至已任所长,仍放下架子去读老先生的在职博士,成为名副其实的关门弟子。包括朋友在内,不少人无法理解,不知道他所求者何。其实敦基对金庸有发自内心的尊敬,认为老先生的智慧乃至学问,决非一般大学教授可比。金庸这些年在浙江大学当博导,收了几个学生,因为一些原因,最后只留下敦基。
而上述这些,仍只是敦基兴趣所在的一部分,他关心着更多领域,包括看起来与文学没有什么关系的经济。正是他介绍我读弗里德曼,他也大力向我推荐张五常有时候像是胡说八道的文章。同时并非纸上谈兵,他炒股。即使知道我非此道中人,有时遇到绝妙的投资机会还是忍不住告诉我,甚至正儿八经地请一顿饭,并声明聚会目的就是把消息与判断通知二三知已。在我记忆中,他这类判断从未出过大错。尽管如此,每逢这种时候我还是听过算数。我怕烦心,认为到了自己这个年纪,已不存在钱够不够用的问题,主要考虑的应当是学会如何花掉,而非再挣多少。这话出乎敦基意料,但想一想,他认为也对,只是眼下上有老下有小还没有这种福气。
浙江文化人与别处最大的不同处就是务实。仅从我的交往史来看几无例外,只是方式、程度有异。事业上的忙碌并没有妨碍敦基适时买房、投资,最近几年日子越过越好。这不免让我想起鲁迅,那个常年居住在外边的浙江人就精于理财,靠了版税和其他一些收入,不但居有楼,还雇了不止一个女佣。那幢上海山阴路上的老宅,不说文物价值,仅房产本身,现在还值几百万呢。
其实文学总是发生在非文学处,或与非文学并行,否则,当事者的局促不说,似乎也难以真正地“文”起来,这与孔夫子的时代不一样了,那时“质而不文,行之不远”,现在往往刚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