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训三日
清晨,记者站在了沈阳军区某通信团的操场上,身旁启动着的车辆发出低沉的吼声,一队队解放军战士背着硕大的迷彩背囊,虾着腰跑向运兵车。
通信是部队的神经,当年黑白革命影片中经常看到的奋力呼叫的报务员,如今已经壮大为一支先进的专业部队。团长孙鹏上校告诉记者:“我们的冬训可能是最有技术含量的适应性训练,但恐怕也是最不好看的训练。”
套着厚厚的棉衣棉裤,裹上军大衣,记者攀上了一营一连一辆通信车。车载电台传出出发的命令,车队如同蜿蜒的绿蛇,开始向预设阵地机动。
东北地区的村庄不断从窗外闪过——低矮的平房,开阔的院落,露天堆放如山的金黄的玉米,拴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毛驴。蜷缩在迷彩背囊之间,只觉得凉气沿着腿慢慢上升,呼出的尽是白花花的浓雾。把自己座位让出来的二期士官李万水解释说:“车里都是铁器,传热快,这里边夏天比外面热,冬天比室外冷。”
车窗玻璃上全是凝结的霜花,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外面看到的是大片耙的整整齐齐的土地,远近一片枯黄,越走越荒凉了。
电源车轰鸣起来
一阵颠簸,车停了。电台传出命令,所有人员下车集合。演练地域到了。
这里是山脚下的一片树林,冬天的杨树干冷似铁铸,地草一片灰黄,远处是一块老百姓的田地,未来得及砍去的玉米秆,兵阵似地伫立着。
每台车都有一个负责的士官,班长们在林间的空地上受领完任务,立即四散奔向各自的车辆,汽车喷着尾气赶往各自的战位。
电源车在一个老鸹窝下停了下来,鸟儿们早已不在,只剩下一个乱糟糟的窠,在光秃秃的冬日里显得特别突兀。不久,电源车就轰鸣起来,带着钢盔的通信兵手持放线器,向各车奔去,漆黑的电缆线在他的脚下延伸。
几个战士从汽车上扔下一捆捆钢支架和几个大包,抬到林间的空地上,打开沉重的背包,里面是棉制的寒区专用帐篷,他们的任务是架设指挥所。
又有几个小油机在树林边突突响起,伴随着清脆的敲击声,接力车的两个战士一人扶着雪亮的地钉,一人扬起铁锤,使劲砸下,地钉呈45度向下楔进。旁边两个战士将高高的接力天线竖起,准备用钢索连接地钉将其固定牢。
一连连长张猛中尉腋下夹着蓝色的作业文件夹奔波在各个作业点检查。程控车那里,战士们将迷彩伪装网罩在了车身上,然后又覆了一层玉米秆。他们在门口立了一个支架,方便人员开门上下。
杨树梢在轻微地晃动,证明着有风,脸冻得已经麻木了,各车辆的铁门紧闭着,想必里面一定是红灯绿灯闪烁,开始演练了吧。
一声沉闷的枪响
一声沉闷的枪响,一颗信号弹升上了天空,“空袭警报!”旁边的班长大喊了一声,记者随着战士们匍伏隐蔽到附近的沟中,灰土腾起在身边。在实战中,这会儿肯定是大地震颤,弹片横飞,火光冲天了。
大约十分钟后,又一颗信号弹射向天空随即坠落,情况解除。我们拍打着身上的黄土和草叶走出来。桑继品营长高声对大家说:“休息一下,准备吃饭!”大家立时松懈了下来。
午餐是两个面包、一根鸡肉火腿肠、一小袋榨菜、一瓶矿泉水。但是发了双份的,那是明天中午的食物。
兄弟们都饿了,有人吃了3个面包,有人吃了4个,明天中午的口粮也快没了。“明天再说明天的,总不至于让我们饿肚子吧。”大家在那里嘀咕着。
水煮白菜的香味儿
下午3点,桑营长宣布撤收,部队向若干公里外的宿营地集结。
宿营点选在某小山边的一条天然的深沟内,这是绝好的隐蔽地点,沟沿上生长着槐树和灌木,夏天绿油油的叶子可以将沟当空罩住,沟底刚好容下野战帐篷。附近没有村落,远处半山腰一片暗绿的松柏围绕着一所房子,有人说那是看坟的房屋。
车队赶到时,天色已经暗淡,西下的太阳像鸡蛋黄一样搁在山梁上。山沟里,一级士官允迎春正坐在塑料板凳上,使劲儿地剁鸡。面前的铁盆内已是一堆冒尖的鸡块,他麻利地从身边的蛇皮袋中,拉出一只冻得硬梆梆、双腿伸直的冻鸡,按在案板上,用力将鸡脖子砍成几段。
上等兵邢军在卖力地烧着一连的两口野战灶,新劈的木柴露着白茬被塞进灶膛内,火苗迅速从木柴下生起,白烟从锅盖的缝隙处滋出。
上下沟的路极陡,下时要趔趄着身子,抓着旁边的树枝,上时则要助跑一下。没过多久,两条便道就被踩得尘土飞扬。一名战士肩背一背囊,手拖两个,竟然也稳当当地下来了,让记者目瞪口呆。
天很快黑了,随后赶来的汽车挺着两条光柱,照出其他车辆身上的迷彩图案。沟里,战士们打着手电抢时间搭帐篷。野战帐篷内,一半是空着的活动空间,一半是上下各6个位置的高低床,这与想象的差远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温热的煮白菜的香味儿。一位脸熟的班长朝记者高声叫着:“下来喝姜汤!”姜汤甜丝丝的,一股暖流一直下到胸口。
“先吃饭吧,吃完一批是一批!”炊事班长朝我们几位同志建议。黑暗中,记者接过一碗米饭、一碗菜,将菜浇到饭碗里,一尝才知道是土豆炖猪肉。一大碗米饭,心里想着不能浪费粮食,努力全吃了下去,感觉米饭已经涌到了嗓子眼儿。
突突突,一台小油机在沟边欢快地鸣叫起来,挂在沟边树枝丫上的一盏白炽灯迅即照亮了沟谷,战士们欢呼了一下,然后拖着长长短短的影子走来走去,搭帐篷已经接近尾声。
开饭!连长命令。一个班一盆菜,白菜炖粉条掺合着土豆炖猪肉,战士们蹲成一圈,也有站着吃的,呼出的白气、饭菜的蒸汽很快融化在空气中。记者主动向连长报告已经提前吃过,谢绝了他的盛情。
爬出了沟谷,月亮像个圆盘挂在半天里,周围一片昏黄,月光如沙倾泻在大地上。远处旷野的地平线上立着几棵孤零零的矮树,如同一幅木刻版画。
冻醒了
连长进行了晚点名,又总结说:“今天大家的整体表现不错,明天警戒人员要进入状态,车内生活用品清理干净。另外,要注意防冻伤、防煤气中毒、防火灾,任何人不许抽烟。”
临结束时,他又抽查了一名战士,问什么是三防?战士很熟溜地回答出来了。
“解散,准备睡觉!”张猛满意地宣布。
“你在3号帐篷,床已经铺好了。”指导员何培枫中尉对记者说,“早些睡,前半夜可以睡个囫囵觉,下半夜湿气下来,保不准就要被冻醒。”
白天太忙,记者坚持晚上和他聊会儿天。一位小战士用铁锹小心翼翼铲着一个铁盆,里面红彤彤地盛着野战灶里烧剩的炭火。战士们很快都睡下了,我俩把手罩在炭火盆上,低声唠着嗑,直到盆里的木炭暗淡无光。
深夜12时,睡在身旁的一期士官胡兵窸窸窣窣地穿衣服,他轻声叫醒上等兵温向晨,去站第一班岗。
圆圆的月亮升到了正当空,照得大地一片清晰。他们围绕着车辆和宿营点巡逻,8分钟一圈。
胡兵是个老兵,参加过四次冬训,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温向晨讲着自己的演习经历。值班中间,桑继品营长过来查哨,对上口令后,桑营长问:“情况怎么样?”胡兵说:“一切正常。”桑营长嘱咐他们:“多走动,防止冻伤。”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爬上来,两人警惕地问:“口令?”“上厕所。”三人都笑了。
睡梦中记者感觉两脚冰凉,双肩生疼,醒来时,我发现胡兵已经回来了。抬头看看帐篷边沿,透着亮光,不知道几点了,于是顺手将棉帽扣在头上。帐篷里是细微的鼾声和翻身的声音,身下20厘米,就是辽西的冻土地,枯萎的草丛里残留着尚未融化的薄雪,土层下面,青蛙虫蛇正在冬眠,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我们的到来可曾打扰了它们。胡乱想着,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天
早上六点半起来时,发现矿泉水冻成了一根冰柱子,帐篷外的枯草、玉米秆上染了一层白霜。西天里,月亮犹如透明的盘子,东边的地平线上,太阳照耀着五彩的光芒已经露出了半个脑袋。装备车辆都嗡嗡地发动着,司机们已在预热车了。
洗脸刷牙的水是没有的,仅有宝贵的一点水被用来做饭。早饭是面条,从大锅里捞了一碗,就着冻成冻砣子的榨菜,感觉很香。
车队继续开往昨天展开的地方,团政委赵文化中校说:“许多工作表面看着是重复,实质是在重复中提高战斗力。”
展开、演练、撤收,程序和昨天一样,但不同的是,传说中今天军里要来检查没见来;中午没有送饭,进行抗饥饿训练。
今天撤收得很早,但团长在宿营地训话的时间足足有3小时,挑出了一些训练中的毛病,不少人灰头土脸的。但是,高标准严要求在什么时候都没有错,按部队自己的话讲就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军里来人了
第三天早上,军里真的来检查了。
部队还在路上机动,军里导调的情况就通过电台传来。“敌人为了延缓部队开进,有两个轰炸机群逼近,如何应对?”
“发出防空袭警报,迅速停车,人员立即疏散。”
各车辆刚刚在预设阵地展开,难题就来了:“通信线路被毁,命令发不出去?”
“线路可能是被敌人的炮弹炸断,也有可能是小股敌人潜入破坏,我们马上用无线电分机再次呼叫!”
“敌电子侦察飞机正在你部头上飞过,暂时无法使用无线电通信。”
“立即命令抢修分队迅速前出查明情况,马上恢复我与前线通信。”
参谋人员没来得及喘口气,新的情况又出来:“敌实施强电磁干扰,通讯联络中断,如何应对?”
“立即实施调频或者改频,恢复通信畅通!”
“你指挥所已被敌人发现,并被精确锁定,怎么办?”
“立即撤收,全体人员赶往某号地域迅速展开,搭设新的指挥所!”
……
今天晚上有酒喝
树林里的演习如火如荼,距离指挥所一公里外一条不起眼的沟里,一连炊事班也正在忙活。他们今天跟随车辆来到了演习区,中午,官兵们将吃上热饭。
塑料袋里面的鸡蛋被冻裂了,硬得如同鸡蛋化石,水桶里结着厚厚的冰凌茬子,上等兵纪洪洋在忙着收拾。
临近中午,炊事班才有时间去吃早饭,面条吃着吃着就冻上了,几个人也算吃饱了。
米饭、土豆排骨都好了,一级士官刘洋警惕地看着演习场方向,果然,没一会儿,一位军官跑过来说:“演练完了,快,把饭送到那边去!”
“动作快点!”刚才还笑眯眯的刘洋口气立即严肃起来。大家迅速将饭菜装车,一阵风似地向演习场开去。
记者步行踏着松软的玉米地走向演习地域,官兵们仍是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吃饭,大家都笑眯眯的,看样子今天演练得很顺利。桑营长说,成绩随后才出,但情况处置不错,军里评价很好。
李万水班长端着铁碗乐呵呵地凑过来说:“听说下午就撤回营区,今晚聚餐,有酒喝,你也来啊!”
下午5时半,我们长途机动回到了营区,终于又找到了温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