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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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奥运:向大众体育华丽转身

本报记者 曹竞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8-02-01    [打印] [关闭]
    冬日午后,肆意洒下的阳光驱走了不少寒意,让人感觉懒洋洋的。在位于东京都杉并区井草的一个社区球场上,23岁的山崎正带着一群小孩子踢球。淘气的孩子忽而撒娇,忽而耍赖,逗得山崎一直“咯咯”地笑着。

    山崎曾经是日本女足国脚,退役后在这家社区俱乐部兼职担任足球指导员。对山崎来说,这份工作有种特殊的吸引力,当年她就是在这个球场上爱上足球的。

    不仅山崎,就连中田英寿这样的前著名日本国脚,也会在休息时充当社区指导员。统计数据显示,日本已有社区指导员24万多名,这还不包括大量志愿者。日本的现役国手,有2/3是依靠这种体系培养出来的。

    说起这些数字,日本体育协会总务部长山田刚表情平静。他说,眼前这一切都源于1964年10月10日,这一天,东京奥运会开幕。

    很长一段时间,10月10日是日本法定的体育日,所有国民都放假,跟自己的孩子一起到户外参加体育运动。“正是在东京奥运会后,政府的重点转向大众体育,一系列政策和法令出台。”山田刚说,“很多人的命运由此悄然改变。”

    一群日本女人的神奇力量

    在《每日新闻》报社的一个会客室里,77岁的冈野先生有些拘谨,在接受采访时,他的双手大多数时间老实地放在膝盖上,但说起当年的日本女排时,老先生抬起了胳膊,声音也高亢起来。

    《每日新闻》的退休记者冈野先生,曾经是一位出色的400米跑选手。在东京奥运会期间,时任体育部记者的冈野先生受邀担任NHK电视台的解说嘉宾。

    “女排决赛时我和报社同事聚在一起看电视直播,实在太激烈了,当时的脑子里已经完全放不下别的事情。”等到冈野想起与电视台的约定时,时间早过了。

    在东京期间的所有受访者,一提起那场日本女排与苏联女排争夺奥运会冠军的决赛,几乎都能说出当时的感受。东京奥运会开幕式已经创下惊人的61.29%的收视率,那场比赛的转播则创下了神话般的收视率纪录——66.89%。

    早稻田大学教授原田宗彦还记得当晚的情形,“我当时还是个小学生,通过邻居家的彩电观看了转播。”原田回忆说:“女排队员都是同城一家纺织厂的女工,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日本的英雄。第二天上课前,校长召集所有学生就昨晚的比赛进行早训。当时大家都很激动,我甚至想跑到厂里看看她们。”

    “对这些姑娘来说,当时的训练实在是太苛刻了,她们完全处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开始训练前,魔鬼教练大松博文就告诉她们‘你们把人生都交给我吧’。”

    后来在日本首相接见这支冠军队伍时,队长河西昌枝甚至告诉首相,29岁的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和异性交往。河西最终由首相做媒嫁给了一个海军军官,大松教练也兑现了他的诺言,在事后,帮其他队员完了婚。

    日本女排的故事很快被拍成了电视剧,在中国最著名的是《排球女将》。“在东京奥运会时,日本黑白电视机已非常普及,借助这一大众媒体,东洋魔女风靡一时。”东京都富士高中校长藤井正俊回忆说,“在身高、体重,甚至身份都和常人无异的情况下,日本女排居然战胜了身高马大的苏联女排,它所产生的影响怎么说都不为过。”

    “在那之后,全民的体育热情被点燃了,很多人会说‘我也可以参加’。”山田刚说:“当时甚至兴起了‘妈妈排球’。”1979年6月,名古屋妈妈队曾来华访问,当时队中就有一位已有6个孙子的82岁老奶奶队员。

    1957年日本开始调查国民体育参与率,当时男性的参与率只有23%,但奥运会后的第二年,这一数字就飙升到45%。趁着这股热潮,日本体育开始转身,从1965年开始,政府的预算更多地投向了国民体育。

    一部体育振兴法的惊世之用

    这次转身非常突然,但事出有因,势所必然。

    “在1964年之前的十多年,日本的GDP都保持了10%左右的增长率,这跟中国现在的情形相似。”日本政策研究大学院大学教授大野健一说,“到东京奥运会时,GDP增长率达到11.5%。”这一年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机,有的家庭还换成了彩色的。当然,孩子的饮食也开始发生变化。

    “很多家长把钱直接给孩子,让他们自己去超市买东西吃,结果火腿、汉堡包这些高热量食品填满了孩子们的肚子。体质差,营养不均衡,几乎是那时候孩子的通病。”镰田先生当时是十六七岁的中学生,回想起周围孩子的情况仍有些无奈。

    在日本女作家新井一二三的回忆录里也有这样一段记载:“之前严禁孩子们站着吃东西的父母,后来鼓励我们边走路边嚼口香糖甚至吞下汉堡包。”

    “垃圾食品”的泛滥,加上体育运动的缺乏,日本青少年的体质持续下降,满大街都是“大象腿”、“小胖墩”,“这最终促使日本政府痛下决心。”山田刚说,“仅仅一小部分人提高运动成绩是不行的,大部分人参与到运动中来才是根本任务。”

    转身并不容易。“政府预算盘子只有那么大,要加大对国民体育的投入,就需要把左手的钱放到右手来。”山田刚回忆说,“东京奥运会日本代表团的成绩太好了,金牌榜第三位简直是神话。政府政策的突然转变,难免引起一些争议。”4年后的墨西哥奥运会,日本代表团的成绩直线下滑,争议声更大了。

    “好在有一部《体育振兴法》,使政府的干预有了法律依据。”日本文部科学省青少年局局长鷇口修资介绍说,“依据这一体育基本法,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法令,推出了一系列振兴计划。”

    最著名的是《关于增进国民健康和体力对策》。奥运会后作出的这一决定,主旨即在普及体育运动,最终完成了从竞技体育到大众体育工作重心的转移。

    “奥运会后最大的变化,是社区和国民开始推动体育。”原田教授告诉记者,那个时候,很多俱乐部都是国民自发成立的,青少年团和指导员制度也是在那时形成的。“日本体育制度的基本格局,定型于东京奥运会,并沿袭到今天。”

    一座体育场的神圣地位

    同样沿袭下来的,还有东京国立竞技场于日本体育而言的神圣地位。但这并不仅仅因为这里曾举办过东京奥运会,还因为它在日本体育实现转身过程中所起到的标杆作用。

    走进国立竞技场,除了刻在外墙上的1964年奥运会获奖名单和那个巨大的火炬台,提醒着观者这里曾经的辉煌外,很难再捕捉到当年的影子。当年的长条凳已经换成了五颜六色的塑料椅子,草坪打理得整整齐齐,昔日的运动员准备区,已经装进了不少健身器械。

    如今,承办韩日世界杯决赛的横滨国际综合体育场已经取代国立竞技场,成为日本最大的运动场。但在国立竞技场工作了36年的镰田康男却告诉记者,始终无法取代的是国立竞技场在日本人心目中的神圣地位。

    “东京奥运会后,这里就开始向公众开放。”镰田先生还依稀记得当时的情景,“当时在全国修建的训练中心还很少,受奥运会的鼓舞,想要锻炼的人特别多,体育场外经常排着大队。”

    已显陈旧的国立竞技场承办的大型足球赛事越来越少,但对于日本的足球少年来说,这里仍是他们向往的地方。因为每年一度的高中足球联赛的决赛将会在这里举行,而优胜队中的很多选手将会成为未来的职业球员。

    在办公室的一块黑板上,记者发现1月份国立竞技场一半的时间要用来承接各项赛事,其中有正规的职业大赛,也有区中小学的运动会,还有社区俱乐部的足球比赛。

    “如果在国立竞技场跑过几圈,说出去是很荣耀的事情。”镰田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在东京奥运会后,我们这里的训练中心就一直作为全国健身中心的样板,设施的配置,桑拿房的修建,以及车站的设计,都是以这里为范本的。当然,还包括价格。”

    在国立竞技场的训练中心办张健身卡,每月是7000日元,约合人民币400多元,中小学在这里办场运动会,一天的价格是20万日元,而一场商业演出的收费则高达7000万日元。“之所以偶尔会接商业演出,是因为赚了钱,对民众开放时可以更便宜了。”

    在镰田看来,国立竞技场从造出来那天起,就不是个营利场所,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警示日本人,要记住体育的意义。而这种意识的形成,首先就是在学校里。

    一所普通学校的典型意义

    位于东京都中野区的东京都立富士高中,是日本公立学校里再普通不过的一所学校。它之所以会被选中列入采访名单,就是因为这所学校诞生于1964年以前。

    在学校收藏的体育资料照片里,我们还能看到1964年奥运会的影子。1965年的校运会明显比往年隆重得多,在开幕式上,学生们甚至表演了团体操。这显然是在模仿东京奥运会。

    这所学校的竞技体育成绩实在算不上出色,校长办公室最醒目的地方挂着一张合影,那是学校长刀队全体选手比赛后的全家福,那一次,他们在全国赛中取得了第16名。除此之外的好成绩,恐怕就要数校队在东京高中男排比赛中取得的第10名了。但学校的体育设施看起来不错,“在日本,公立学校哪怕只有一个人,体育设施的配置都是一样的。”校长藤井正俊介绍说。

    记者赶到学校的时候,正好下午第一节课开始。须滕雅所在的高二年级正好在上体育课,女生占据着教育楼左右两边的操场——一边是足球课,一边是曲棍球课,而男生则全部在宽敞的篮球馆里上篮球课。在结束对校长一个半小时的采访后,体育课刚好上完,时针指在了下午3点钟。

    学生们开始陆续换装,有的换上校服回家去了,更多的则进入属于自己的兴趣小组。据藤井校长介绍,课外兴趣小组6成以上是体育方面的。“别看体育场馆的占地超过了整个学校面积的1/2,但还是不够用,我们不得不协调体育兴趣小组的时间,一个组一周最多只能用三四次。”

    作为剑道队的队长,须滕雅和队友一起准时出现在了剑道馆,而隔壁一分钟前还安安静静的柔道馆,也聚满了准备训练的学生。操场上的足球队员,也穿起了短裤开始练习,还有几个音乐爱好者背起吉他开始弹奏。

    藤井校长拿来一张学生的课时安排表格,上面清晰地写着体育课的时间——高一一周2小时,高二高三一周3小时。当记者问了句体育课会否被偷工减料的外行话后,校长耸耸肩笑着说:“为什么呢?这是法定的。”就像自幼儿园和小学、初中生必须喝牛奶吃配餐一样,体育课和兴趣小组是受法律保护的。日本甚至规定,初中男生必须从柔道和剑道中二选一,进行学习。

    “在中小学作一些硬性规定是必要的,家长们也是支持的。”日本文部科学省青少年局局长鷇口修资还笑着告诉记者,“我小的时候,按规定必须喝牛奶,而且是那种脱脂牛奶,真的很难喝,但没办法,还是必须喝完。”

    “体育在学校教育中的地位,也是在东京奥运会那时确立的。”藤田校长说,“在一些公立学校,体育教师的待遇甚至高于其他教师。”后来我们得知,藤田校长本人原来就是一名体育教师。

    结束采访回到北京后,听说东京突然降温还下了大雪。一位中国游客看着一群穿着衬衣短裤短裙的日本小学生,笑闹着奔跑在凛冽的寒风中时,她疑惑地问:“他们真的不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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